正文 第三十七回 司馬徽再薦名士 劉玄德三顧草廬

類別︰集部 作者︰羅貫中 書名︰三國演義

    卻說徐庶趲程赴許昌。曹操知徐庶已到,遂命荀  剃諾紉話嗄筆客  br />
    庶入相府拜見曹操。操曰︰“公乃高明之士,何故屈身而事劉備乎?”庶曰︰

    “某幼逃難,流落江湖,偶至新野,遂與玄德交厚,老母在此,幸蒙慈念,不勝

    愧感。”操曰︰“公今至此,正可晨昏侍奉令堂,吾亦得听清誨矣。”庶拜謝而

    出。急往見其母,泣拜于堂下。母大驚曰︰“汝何故至此?”庶曰︰“近于新野

    事劉豫州;因得母書,故星夜至此。”徐母勃然大怒,拍案罵曰︰“辱子飄蕩江

    湖數年,吾以為汝學業有進,何其反不如初也!汝既讀書,須知忠孝不能兩全。

    豈不識曹操欺君罔上之賊?劉玄德仁義布于四海,況又漢室之冑,汝既事之,得

    其主矣,今憑一紙偽書,更不詳察,遂棄明投暗,自取惡名,真愚夫也!吾有何

    面目與汝相見!汝玷辱祖宗,空生于天地間耳!”罵得徐庶拜伏于地,不敢仰視,

    母自轉入屏風後去了。少頃,家人出報曰︰“老夫人自縊于梁間。”徐庶慌入救

    時,母氣已絕。後人有《徐母贊》曰︰

    “賢哉徐母,流芳千古︰守節無虧,于家有補;教子多方,處身自苦;氣若

    丘山,義出肺腑;贊美“豫州”,毀觸魏武;不畏鼎鑊,不懼刀斧;唯恐後嗣,

    玷辱先祖。伏劍同流,斷機堪伍;生得其名,死得其所︰賢哉徐母,流芳千古!”

    徐庶見母已死,哭絕于地,良久方甦。曹操使人齎禮吊問,又親往祭奠。徐

    庶葬母柩于許昌之南原,居喪守墓。凡曹操所賜,庶俱不受。

    時操欲商議南征。荀 稍唬骸疤旌 純捎帽還麼號  嬌沙ザ蠼!br />
    操從之,乃引漳河之水作一池,名玄武池,于內教練水軍,準備南征。

    卻說玄德正安排禮物,欲往隆中謁諸葛亮,忽人報︰“門外有一先生,峨冠

    博帶,道貌非常,特來相探。”玄德曰︰“此莫非即孔明否?”遂整衣出迎。視

    之,乃司馬徽也。玄德大喜,請入後堂高坐,拜問曰︰“備自別仙顏,因軍務倥

    傯,有失拜訪。今得光降,大慰仰慕之私。”徽曰︰“聞徐元直在此,特來一會。”

    玄德曰︰“近因曹操囚其母,似母遣人馳書,喚回許昌去矣。”徽曰︰“此中曹

    操之計矣!吾素聞徐母最賢,雖為操所囚,必不肯馳書召其子;此書必詐也。元

    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母必死矣!”玄德驚問其故,徽曰︰“徐母高義,

    必羞見其子也。”玄德曰︰“元直臨行,薦南陽諸葛亮,其人若何?”徽笑曰︰

    “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來嘔心血也?”玄德曰︰“先生何出此言?”

    徽曰︰“孔明與博陵崔州平、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與徐元直四人為密友。此

    四人務于精純,惟孔明獨觀其大略。嘗抱膝長吟,而指四人曰︰“公等仕進可至

    刺史、郡守。眾問孔明之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每常自比管仲、樂毅,其才

    不可量也。”玄德曰︰“何潁川之多賢乎!”徽曰︰“昔有殷馗善觀天文,嘗謂

    ‘群星聚于潁分,其地必多賢士。’”時雲長在側曰︰“某聞管仲、樂毅乃春秋、

    戰國名人,功蓋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太過?”徽笑曰︰“以吾觀之,不

    當比此二人;我欲另以二人比之。”雲長問︰“那二人?”徽曰︰“可比興周八

    百年之姜子牙、旺漢四百年之張子房也。”眾皆愕然。徽下階相辭欲行,玄德留

    之不住。徽出門仰天大笑曰︰“臥龍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言罷,飄然

    而去。玄德嘆曰︰“真隱居賢士也!”

    次日,玄德同關、張並從人等來隆中。遙望山畔數人,荷鋤耕于田間,而作

    歌曰︰

    “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

    定碌碌。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

    玄德聞歌,勒馬喚農夫問曰︰“此歌何人所作?”答曰︰“乃臥龍先生所作

    也。”玄德曰︰“臥龍先生住何處?”農夫曰︰“自此山之南,一帶高岡,乃臥

    龍岡也。岡前疏林內茅廬中,即諸葛先生高臥之地。”玄德謝之,策馬前行。不

    數里,遙望臥龍岡,果然清景異常。後人有古風一篇,單道臥龍居處。詩曰︰

    “襄陽城西二十里,一帶高岡枕流水︰高岡屈曲壓雲根,流水潺 墑 瑁br />
    勢若困龍石上蟠,形如單鳳松陰里;柴門半掩閉茅廬,中有高人臥不起。修竹交

    加列翠屏,四時籬落野花馨;床頭堆積皆黃卷,座上往來無白丁;叩戶蒼猿時獻

    果,守門老鶴夜听經;囊里名琴藏古錦,壁間寶劍掛七星。廬中先生獨幽雅,閑

    來親自勤耕稼︰專待春雷驚夢回,一聲長嘯安天下。”

    玄德來到莊前,下馬親叩柴門,一童出問。玄德曰︰“漢左將軍、宜城亭、

    侯領豫州牧、皇叔劉備,特來拜見先生。”童子曰︰“我記不得許多名字。”玄

    德曰︰“你只說劉備來訪。”童子曰︰“先生今早少出。”玄德曰︰“何處去了?”

    童子曰︰“蹤跡不定,不知何處去了。”玄德曰︰“幾時歸?”童子曰︰“歸期

    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數日。”玄德惆悵不已。張飛曰︰”既不見,自歸去罷

    了。”玄德曰︰“且待片時。”雲長曰︰“不如且歸,再使人來探听。”玄德從

    其言,囑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劉備拜訪。”

    遂上馬,行數里,勒馬回觀隆中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

    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鶴相親,松篁交翠。觀之不已,忽見一人,容

    貌軒昂,豐姿俊爽,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杖藜從山僻小路而來。玄德曰︰

    “此必臥龍先生也!”急下馬向前施禮,問曰︰“先生非臥龍否?”其人曰︰

    “將軍是誰?”玄德曰︰“劉備也。”其人曰︰“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

    崔州平也。”玄德曰︰“久聞大名,幸得相遇。乞即席地權坐,請教一言。”二

    人對坐于林間石上,關、張侍立于側。州平曰︰“將軍何故欲見孔明?”玄德曰︰

    “方今天下大亂,四方雲擾,欲見孔明,求安邦定國之策耳。”州平笑曰︰“公

    以定亂為主,雖是仁心,但自古以來,治亂無常。自高祖斬蛇起義,誅無道秦,

    是由亂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亂;

    光武中興,重整基業,復由亂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復四起︰

    此正由治入亂之時,未可猝定也。將軍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補綴乾坤,恐不易為,

    徒費心力耳。豈不‘聞順天者逸,逆天者勞’;‘數之所在,理不得而奪之;命

    之所在,人不得而強之’乎?”玄德曰︰“先生所言,誠為高見。但備身為漢冑,

    合當匡扶漢室,何敢委之數與命?”州平曰︰“山野之夫,不足與論天下事,適

    承明問,故妄言之。”玄德曰︰“蒙先生見教。但不知孔明往何處去了?”州平

    曰︰“吾亦欲訪之,正不知其何往。”玄德曰︰“請先生同至敝縣,若何?”州

    平曰︰“愚性頗樂閑散,無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見。”言訖,長揖而去。玄德

    與關、張上馬而行。張飛曰︰“孔明又訪不著,卻遇此腐儒,閑談許久!”玄德

    曰︰“此亦隱者之言也。”

    三人回至新野,過了數日,玄德使人探听孔明。回報曰︰“臥龍先生已回矣。”

    玄德便教備馬。張飛曰︰“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可使人喚來便了。”玄德

    叱曰︰“汝豈不聞孟子雲︰欲見賢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孔明當世

    大賢,豈可召乎!”遂上馬再往訪孔明。關、張亦乘馬相隨。時值隆冬,天氣嚴

    寒,彤雲密布。行無數里,忽然朔風凜凜,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銀妝。張

    飛曰︰“天寒地凍,尚不用兵,豈宜遠見無益之人乎!不如回新野以避風雪。”

    玄德曰︰“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如弟輩怕冷,可先回去。”飛曰︰“死

    且不怕,豈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勞神思。”玄德曰︰“勿多言,只相隨同去。”

    將近茅廬,忽聞路傍酒店中有人作歌。玄德立馬听之。其歌曰︰

    “壯士功名尚未成,嗚呼久不遇陽春!君不見︰東海者叟辭荊榛,後車遂與

    文王親;八百諸侯不期會,白魚入舟涉孟津;牧野一戰血流杵,鷹揚偉烈冠武臣。

    又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楫芒碭隆準公;高談王霸驚人耳,輟洗延坐欽英風;

    東下齊城七十二,天下無人能繼蹤。二人功跡尚如此,至今誰肯論英雄?”

    歌罷,又有一人擊桌而歌。其歌曰︰

    “吾皇提劍清寰海,創業垂基四百載;桓靈季業火德衰,奸臣賊子調鼎鼐。

    青蛇飛下御座傍,又見妖虹降玉堂;群盜四方如蟻聚,奸雄百輩皆鷹揚,吾儕長

    嘯空拍手,悶來村店飲村酒;獨善其身盡日安,何須千古名不朽!”

    二人歌罷,撫掌大笑。玄德曰︰“臥龍其在此間乎!”遂下馬入店。見二人

    憑桌對飲︰上首者白面長須,下首者清奇古貌。玄德揖而問曰︰“二公誰是臥龍

    先生?”長須者曰︰“公何人?欲尋臥龍何干?”玄德曰︰“某乃劉備也。欲訪

    先生,求濟世安民之術。”長須者曰︰“我等非臥龍,皆臥龍之友也︰吾乃潁川

    石廣元,此位是汝南孟公威。”玄德喜曰︰“備久聞二公大名,幸得邂逅。今有

    隨行馬匹在此,敢請二公同往臥龍莊上一談。”廣元曰︰“吾等皆山野慵懶之徒,

    不省治國安民之事,不勞下問。明公請自上馬,尋訪臥龍。”

    玄德乃辭二人,上馬投臥龍岡來。到莊前下馬,扣門問童子曰︰“先生今日

    在莊否?”童子曰︰“現在堂上讀書。”玄德大喜,遂跟童子而入。至中門,只

    見門上大書一聯雲︰“淡泊以明志。寧靜而致遠。”玄德正看間,忽聞吟詠之聲,

    乃立于門側窺之,見草堂之上,一少年擁爐抱膝,歌曰︰

    “鳳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于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于隴畝

    兮,吾愛吾廬;聊寄傲于琴書兮,以待天時。”

    玄德待其歌罷,上草堂施禮曰︰“備久慕先生,無緣拜會。昨因徐元直稱薦,

    敬至仙莊,不遇空回。今特冒風雪而來。得瞻道貌,實為萬幸,”那少年慌忙答

    禮曰︰“將軍莫非劉豫州,欲見家兄否?”玄德驚訝曰︰“先生又非臥龍耶?”

    少年曰︰“某乃臥龍之弟諸葛均也。愚兄弟三人︰長兄諸葛瑾,現在江東孫仲謀

    處為幕賓;孔明乃二家兄。”玄德曰︰“臥龍今在家否?”均曰︰“昨為崔州平

    相約,出外閑游去矣。”玄德曰︰“何處閑游?”均曰︰“或駕小舟游于江湖之

    中,或訪僧道于山嶺之上,或尋朋友于村落之間,或樂琴棋于洞府之內︰往來莫

    測,不知去所。”玄德曰︰“劉備直如此緣分淺薄,兩番不遇大賢!”均曰︰

    “少坐獻茶。”張飛曰︰“那先生既不在,請哥哥上馬。”玄德曰︰“我既到此

    間,如何無一語而回?”因問諸葛均曰︰“聞令兄臥龍先生熟諳韜略,日看兵書,

    可得聞乎?”均曰︰“不知。”張飛曰︰“問他則甚!風雪甚緊,不如早歸。”

    玄德叱止之。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車騎;容日卻來回禮。”玄德曰︰

    “豈敢望先生枉駕。數日之後,備當再至。願借紙筆作一書,留達令兄,以表劉

    備殷勤之意。”均遂進文房四寶。玄德呵開凍筆,拂展雲箋,寫書曰︰

    “備久慕高名,兩次晉謁,不遇空回,惆悵何似!竊念備漢朝苗裔,濫叨名

    爵,伏睹朝廷陵替,綱紀崩摧,群雄亂國,惡黨欺君,備心膽俱裂。雖有匡濟之

    誠,實乏經綸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義,慨然展呂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鴻略,天

    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達,再容齋戒薰沐,特拜尊顏,面傾鄙悃。統希鑒原。”

    玄德寫罷,遞與諸葛均收了,拜辭出門。均送出,玄德再三殷勤致意而別。

    方上馬欲行,忽見童子招手籬外,叫曰︰“老先生來也。”玄德視之,見小橋之

    西,一人暖帽遮頭,狐裘蔽體,騎著一驢,後隨一青衣小童,攜一葫蘆酒,踏雪

    而來;轉過小橋,口吟詩一首。詩曰︰

    “一夜北風寒,萬里彤雲厚。長空雪亂飄,改盡江山舊。仰面觀太虛,疑是

    玉龍斗。紛紛鱗甲飛,頃刻遍宇宙。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

    玄德聞歌曰︰“此真臥龍矣!”滾鞍下馬,向前施禮曰︰“先生冒寒不易!

    劉備等候久矣!”那人慌忙下驢答禮。諸葛均在後曰︰“此非臥龍家兄,乃家兄

    岳父黃承彥也。”玄德曰︰“適間所吟之句,極其高妙。”承彥曰︰“老夫在小

    婿家觀《梁父吟》,記得這一篇;適過小橋,偶見籬落間梅花,故感而誦之。不

    期為尊客所聞。”玄德曰︰“曾見令婿否?”承彥曰︰“便是老夫也來看他。”

    玄德聞言,辭別承彥,上馬而歸。正值風雪又大,回望臥龍岡,悒怏不已。後人

    有詩單道玄德風雪訪孔明。詩曰︰

    “一天風雪訪賢良,不遇空回意感傷。凍合溪橋山石滑,寒侵鞍馬路途長。

    當頭片片梨花落,撲面紛紛柳絮狂。回首停鞭遙望處,爛銀堆滿臥龍岡。”

    玄德回新野之後,光陰荏苒,又早新春。乃令卜者揲蓍,選擇吉期,齋戒三

    日,薰沐更衣,再往臥龍岡謁孔明。關、張聞之不悅,遂一齊入諫玄德。正是︰

    高賢未服英雄志,屈節偏生杰士疑。未知其言若何,下文便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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