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十 回 林之洋送女于歸 武錦蓮中宮正位

類別︰集部 作者︰華琴珊 書名︰續鏡花緣

    且說林之洋開船之後,天氣甚好,行了幾日,到了大洋。林之洋便道︰“女兒,你們開了船窗散散悶懷。”姊妹三人听寄父吩咐,便推開了船窗,四圍眺望,眼界登時一寬。只見水天一色,浩渺無涯。行了多日,順風飄去,繞出了門戶山,又走了不知若干水程,過了東口山就是君子、大人等國。又行了幾時,便是犬封、白民、淑士等國。沿途銷售了些貨物,無不利市三倍。歧舌國過了方是智佳國,智佳國過了方是女兒國。水程與旱路絕不相同,在路行程約計有九個多月,姊妹三人在著海船無事,有時拈針弄線,有時教馨兒讀書寫字,有時吟詩作賦,請多九公指點。並聞寄父母說那女兒國的風俗︰男子個個都穿衣裙,最喜纏足,無論大家小戶均以小足為貴,臉上的脂粉無論老少都是不能缺的,插戴穿著更是講究。錦蓮听在耳內,便暗暗叮囑麗貞、寶英道︰“女兒國以小足為貴,咱們姊妹縱不能纏小也要纏得狹些,穿了高底鞋兒方能混充得過。”當年林之洋在女兒國被宮娥用力狠纏,不顧死活,是活捉生雞捕的。如今他們姊妹三人因作了男裝不能活命,都是自己情情願願甘作婦人,況且嫁到女兒國去不得不纏,慢慢把腳攔尖起來,將及二年都將腳趾裹得屈了轉來,腳面已是窄窄的了。雖是七八寸長,穿了高底鞋兒倒也尖楚,既無膿血亦不腐爛。所以,同是纏足,林之洋與他三人就是兩樣了。

    且說林之洋的船到了女兒國,把船停泊好了,忙與多九公商議。九公道︰“林兄可先細細寫書一封,就將顏小姐送來三個寄女都是天定良緣的情由,一一述明,不可遺漏。命人送到國舅府中轉奏國王陰若花。等候回音,再行定奪。”林之洋道︰“俺是寫不來的,還是九公代俺寫寫,明日請你多吃杯喜酒罷。”九公答應,便去磨起墨來。揮毫落紙,寫了好一會方才寫完,與林之洋看了一遍,然後封好。揀了一個能事的伙計,把書信交付與他,又教導他一番言語,命他送往老國舅府內投遞。伙計連連答應,便把書信揣在懷內,下了舢板,渡上海岸,登岸進城,一路問到了老國舅府中。門上司閽問明了來歷,船伙忙將書信向懷中取出遞與司閽。司閽接了便道︰“大嫂請少待。”持了書信將身就往內去了。停了一會,只見那司閽人出來道︰“大嫂送來的書札,在下呈與主人,主人說明日早朝奏上國王方有回書。大嫂請回。”船伙听了,拱手作別,回船復命去了。

    且說女兒國的國王陰若花在天朝中了才女,武後封作文艷王,乘了飛車從長安起身,趕到本國,那知國王已經崩逝,諸臣扶立若花登了寶位,做了女兒國王。枝蘭音、黎紅薇、盧紫萱都封為護衛大臣。這幾位才女到了女兒國為官,都改了男裝,枝蘭音又敕授了東閣大學士,黎紅薇升作文華殿大學士,盧紫萱升為武英殿大學士。國王自御極以來,風調雨順,物阜民康,雖為藩服之邦,不減天朝之貴。國王勤修國政,佐理得人,只是內助尚虛,未得昭陽正配。雖納了兩個偏妃,一個喚作梅妃,一個喚作李妃,只因顏色平常,不甚臨幸。

    這日正值早朝,老國舅坤成入朝啟奏道︰“老臣有事奏聞主上。”國王道︰“舅舅有何事故,可即奏來。”老國舅便將林之洋送來的書信呈上。若花見是寄父的音書,玉手尖尖忙將書信拆開,鋪在龍書案上,從頭至尾細細的看了一遍,方知天朝的許多情事。便宣枝蘭音近前,將書與他觀看。枝蘭音也細讀一過,奏道︰“主上青春已富,今年已是二十有三,正該敕立中宮以資內助。既系天緣注定,又承顏紫綃姊姊的美情,況林之洋舅舅不辭跋涉之勞,不遠數萬里的送來。據臣愚見,主上可即敕下,差幾個能事的官員準備一所大大的公館,請林之洋舅舅隨來的一行人都遷居其中。擇定了吉日,迎娶國後娘娘,方為合禮。黎紅薇、盧紫萱兩大臣另擇吉日,也應早早完姻。未識主上以為然否。”國王點首,一一準奏,即命枝蘭音為媒,先到林之洋船上去知會。又差了兩個官兒、八名內使,速速準備公館並公館中所用的桌椅器皿、大大小小一切雜物東西,須要件件完備,毋得疏忽,以備迎娶中宮王後。旨意一下,各各應命而出,忙去分頭辦理,國王駕退回宮不表。

    次日,護衛大臣東閣大學士枝蘭音排了全副儀仗,鳴鑼開道,坐了八人大轎,一路上威風赫赫,去拜林之洋。到了岸邊,早有跟隨職役前去通報。林之洋忙命水手把渡船開上迎接。枝蘭音下轎渡上海船,林之洋接進中艙。見枝蘭音頭戴金翅紗貂,身穿大紅刻絲輕紗蟒袍,腰圍玉帶,腳踏朝靴,豐采非凡,姿容秀麗,即忙恭身跪下道︰“舅舅在上,甥女拜見。”林之洋連稱“不敢”,慌忙扶起。又與多九公見過了禮,蘭音便請呂氏出艙拜見,馨兒也來作揖,嘻嘻的笑。蘭音道︰“賢弟數年不見已如此長成了。”林之洋道︰“賢甥女可曾大喜?”蘭音道︰“尚未。前日老國舅坤成有女名喚蕙芳,擬贅甥女為婿。現在尚未定奪。今日甥女奉主上之命,特來為媒。已差兩個官兒、八名內使準備公館、要請舅舅遷居公館,以便迎娶娘娘。因此甥女前來通知。”林之洋連連答應。蘭音又道︰“甥女意欲請三位姊姊一見,不知可使得否。”呂氏在旁听了道︰“這又何妨?”便往後艙喚了三個女兒出來道︰“這位本是姊姊,如今在這里女兒國內為官,可稱作哥哥罷。”蘭音抬頭一看,見他們姊妹三人都是一色的打扮,梳妝雅淡,裊娜輕盈。其時天氣炎熱,頭上梳著空心的玲瓏寶髻,插支翡翠釵兒,薄施脂粉,淡掃蛾眉,耳墜珠環,身上穿著雪青宮紗衫,下穿青紗褲兒,腰系元色紗裙,裙下露出四寸余長的金蓮,穿著藍緞花繡弓鞋。真個女兒也未必有此嬌媚,不信天下竟有如此湊巧的事情。姊妹三人便深深萬福,都道︰“哥哥在上,妹子等拜見。”蘭音回禮不迭。姊妹三人起身告退,往後艙去了。蘭音略坐片時,也就告辭上岸,乘了八人大轎呵殿而去。

    且說內使奉旨準備公館,忙尋了一所大大的房屋,通知了林之洋便去復旨。國王約計林之洋遷進了公館,這日早朝便宣東閣大學士枝蘭音、文華殿大學士黎紅薇、武英殿大學士盧紫萱上殿,道︰“孤家今日用過午膳,著卿等隨駕,親往寄父母那邊去探望。卿等回衙用了午膳早些來到朝堂,以便同孤家前去。”當下三位護衛大臣都稱“領旨”。國王退朝,回到宮中用了御膳,便傳內使速速擺駕。護衛大臣已在朝堂伺候。國王乘了金根玉輅車,一路浩浩蕩蕩,寂靜無嘩。行不多時,到了林之洋的公館。枝蘭音先自進內知會林之洋。林之洋遂與多九公並呂氏、馨兒都到外邊迎接。國王下了龍車,傳旨︰“黎紅薇、盧紫萱隨孤家進內,其余均在外面伺候。”只見枝蘭音同眾人迎了出來,接進後堂。國王仍要照前在天朝的時節行禮,林之洋、呂氏連忙止住道︰“國王己即正位,斷乎不可再行此禮,有損國體。”辭之再三,若花那里肯听?已經拜了下去,問安了寄父母。林之洋夫婦也拜了下去答禮,拜畢起來。國王又與多九公見過了禮,然後枝蘭音、黎紅薇、盧紫萱俱各上前拜見,眾人一一答禮。末後馨兒也過來見了個禮,各各入座。若花問了些別後的情由,並婉如阿妹與嶺南結義眾妹妹的安好。林之洋也問若花回國的時候飛車行了幾日,如何即位,現在後宮有幾個妃子。若花一一告稟。林之洋又稟明顏紫綃到過家中,“送一位王後、兩位夫人與俺認了寄女兒,在俺家中住了一年。俺因是天緣注定,故而特地送到這里與國王、學士成婚”。若花再三致謝寄父,紅薇、紫萱也是稱謝不盡。蘭音道︰“舅舅,主上已命欽天監擇定吉期八月十二日行聘,十五日迎娶。甥女先來咨照。黎學士與盧學士也是甥女作伐,吉期大約在重陽前後。舅舅也可早些整備,免得近期匆促。”林之洋、呂氏點頭稱是,使喚廚子整治酒席。若花君臣都因天色太晚,再三辭謝,俱各起身作別,傳旨擺駕回宮。林之洋夫婦、多九公、馨兒都送至大門之外。若花坐了金根玉輅車,紅薇、紫萱、蘭音護衛了國王,騎著金鞍白馬。還有許多隨駕的大臣,都是前導簇擁而去。多九公、馨兒、林之洋、呂氏回到後堂坐定,便商議置辦嫁妝。姊妹三人都是一樣的八頂大櫥,十六對官箱,還有天然幾、湘妃榻、八仙桌、眉公椅、大衣架、小衣架並那些盤盒、腳盆、馬桶零星等物。辦了半月,俱已齊備。

    到了行聘之期,御媒枝蘭音先行打道到林府,國王派出內使四十名抬送盤盒,送上黃金萬兩,彩緞千端,鳳冠霞帔,玉帶宮袍,龍鳳寶釵,珠串金飾,說不盡王家的富麗。林之洋受了聘禮,重賞內使,款待御煤,自不必說。

    行聘已過,轉瞬便屆吉期。自國王宮中起大張燈彩,異樣鮮明,直至朝門。自朝門外起,一路蓋搭彩棚,沿途的百姓家家結彩、戶戶懸燈,直到林之洋公館之內。林之洋公館內也是披紅掛彩,鋪設整齊。文武百官貢獻賀禮,紛紛不絕。呂氏十分忙碌,端整寄女兒出嫁。錦蓮也因與寄父母聚處了年余,淚眼愁眉,甚是依依不舍。麗貞、寶英也因姊妹情深,更自淚落不住。呂氏含淚勸道︰“你們姊妹不過暫時分別,過了幾時,仍舊可以聚首。好在你們的丈夫都是女兒國的宰相,又是國王的護衛大臣。你們姊妹是好到宮中去探望的,盡可不用悲傷。”正在勸慰,忽見外面林之洋進來,對著呂氏道︰“朝中文武大臣都已齊集大廳,迎親的彩輦將次要到門了。”呂氏尚未回言,只听得連連炮響,鼓樂喧天,外邊走進許多宮娥彩女,都是內家裝束,先叩見了娘娘,又叩見了國太,然後請娘娘開臉梳妝。錦蓮舉目看時,見那許多宮女的容顏雖生得不其美麗,裙下的金蓮都是尖尖的三寸。自己墊了許多高底還比他們長了寸余,轉覺得有些羞愧。梳妝已畢,臉上勻了香粉,唇上點了胭脂,頭上戴了九鳳珠冠。身上穿了盤金的蟒袍,腰間系著八幅的大紅宮裙,裙下露出鳳頭金繡高底弓鞋,丁當玉,香氣襲人,穿戴齊整。宮娥攙扶了娘娘,拜辭寄父母。馨兒跟著哭道︰“錦姊姊,你去了幾時回來?”錦蓮道︰“賢弟你不要哭,明日就來的。”遂取了兩錠黃金給與馨兒,哄他去買果子吃。麗貞、寶英連忙走來,相送錦蓮,姊妹三人彼此依依不舍。又見幾對宮娥手中執著絳紗燈,進來稟道︰“吉時將屆,請娘娘就此升輦。”眾宮娥簇擁著錦蓮,來到外面大廳,登了寶輦。文武大臣見國後娘娘升坐啟行,便別了林之洋,上馬升輿,先往朝中去賀喜。國王這里排齊全副儀仗,滿朝鑾駕、提爐內香煙裊碧,紗燈里燭影搖紅,一路笙簫迭奏。音韻悠揚。不一時到了午門,國王業已散朝。眾宮娥推了鳳輦,直到昭陽宮的正殿停下鳳輦。宮娥卷起珠簾,忙來扶了娘娘下輦,輕移蓮步,到了殿中。國王離座,雙雙並立,參拜了天地。國王重又升座,錦蓮深深萬福,跪了下去,行過君臣之禮。然後殿上排了御筵,合巹交杯。若花舉目看那錦蓮時,只見眉畫春山,眼含秋水,面似桃花著雨,腰如弱柳臨風,深感紫綃姊姊多情,得與如此美人匹配。錦蓮也偷窺國王,見那國王生得面如博粉,唇若涂朱,體態輕盈,風流瀟灑,頭戴鬧龍金冠,身穿赭黃錦袍,足踏粉底朝靴,腰圍玉帶,堂堂儀表。心中暗暗想道︰“做了丈夫那里娶得到這種妻子?況不改女裝早已捉將官里去了。如今嫁了女兒國王,也不枉做個婦人了。”那國王的面目宛與所夢無差。兩旁宮娥斟上美酒,替娘娘代敬國王。國王一邊的宮娥也斟了酒,代敬國後。國王、國後俱飲過了交杯酒,吩咐撤去筵席,各王妃都來賀喜。國王的兩個偏妃見那國後娘娘生得十分美麗,相形之下自傀弗如。然後老少宮娥齊來叩拜賀喜。錦蓮望下一看,見這許多王妃宮娥,無須的十之五六,其余有的黑須,有的白須,有的長須,有的短須,也有的是胡子。心中暗暗好笑。且待過了數日,奏知國王,取出那天朝帶來的滅髭散,遍給宮中的妃子、宮娥,將那髭須削淨,涂了此散,自然頦下光光。後來兩位相國夫人見相府中的有須婦女,也用此法。傳至民間,爭相仿效。打听得此散出自天朝,便托那飄洋的海船帶買。海船上得了這個消息,那販賣滅髭散的無不利市三倍,遂美其名曰西施散。弄到後來,女兒國內的婦女沒有一個有須的了。國中婦女素尚纏足,都以腳小為貴。後來知道宮中的國後娘娘並兩位相國夫人都是大足,用竹簽子做成的高底,裝成小足,有愛惜女兒的人家也不肯狠纏了。再後來把那木頭削成三寸金蓮,裹了繡,縛于足底,並可不用纏腳。此法傳至天朝,凡有戲班內做小旦的,都要用他。國中的婦女真正小腳也就少了。可知那小旦穿的蹺,倒是女兒國的遺制哩。閑文少敘,當時眾宮娥請娘娘進了寢宮,隨後國王也就進宮,內使、宮女重整御筵。國王、國後卸了盛妝,國王斟酒,親自送與國後。錦蓮含羞,只得立起身來,接過飲干,也自斟了一杯親手敬與國王。若花滿面春風,接過金杯一飲而盡。然後雙雙坐下,仍自宮娥斟酒,連飲了數杯,用過御膳,撤開筵席。眾宮娥前來替娘娘卸了滿頭珠翠,寬了袍帶,捧上銀盆臉水。錦蓮洗過了臉,宮娥又進上粉缸脂盒道︰“請娘娘整妝。”錦蓮只得重勻粉面,再染朱唇。又見兩個宮娥把熱水傾在腳盆,請娘娘用水。那錦蓮不比前時林之洋的外行,這些婦女的情事都已件件習熟的了,遂寬去宮裙,用過了水。宮娥又與國王寬了袍服,方才退出宮門。報時鐘已鳴兩下了,國王道︰“夜色已深,御妻來與孤家早些睡罷。”錦蓮含羞答應,走近床前,取了睡鞋,坐在床沿遮遮掩掩的換了,連忙擁入錦衾之中。國王也上了龍床,放下羅幃,軟玉溫香,異常恩愛。遂成了周婆之禮。錦蓮想起了燕賀村夢中的歡好,真是一般無二,就在枕上把那前此夢中的情景輕輕都說與國王知道。國王道︰“御妻,如此說來,真是天緣注定的了。”夫妻二人絮語綢繆,不知不覺漸漸天明。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未知明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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