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難提尊者,姓瞿曇氏。生時頂有肉髻,相貌殊常,父母已奇其為發家偉器,不意長成為出家法器也。中華有一雲游道士抵其家,精風鑒,見尊者與群兒戲,初閱之,疑其貴;復閱之,見其殺氣太重。謂尊者曰︰“憑賢郎相貌,恐不利于二老,越十五歲,不紹父事,自當崛起為一班人。”父母曰︰“即如先生所鑒,此兒後日能卓犖自立,雙親中間雖有傷破,亦數也,慰也。”
道士曰︰“汝第驗之。”尊者沖齡,神識日啟,不學不慮,自知皈依佛道。及長,即用貨財,自架一草庵,喜與四方僧侶相交游,日夜明心見性,欲參契如來法旨。有詩為證︰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囂關鎖。
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垛。
又七言詩︰
一重山盡一重山,坐對孤峰仔細看。
雲掩霧收山岳靜,楚天空闊一輪寒。
尊者在草庵中修養,不數年,父母雙亡,果不紹父事。削發為僧,專意修行,口誦佛經,身穿佛衲,心參佛旨,脫落俗慮。聞演教寺有一悟空長老精通如來秘訣,遂拜游門下,以求印證。悟空長老雲︰“佛不在人,心即是佛。心思嚴師,古有明訓,故能與人規矩者,師也,不能使人巧者,亦師也。得意忘象,不在子之自悟乎。吾有一偈,子味之,自有余師︰
日用無非道,心安即是禪。
幽樓雲壑里,夢寐雪蓮邊。”
尊者在寂滅路上用功,浸浸機將有得,及悟空和尚時雨一點化,覺自己形色象貌皆空。凡見花香草色,會作明心生意,聞鶯啼燕語,悟為見性天機。日用無非道,看來觸目皆真,現前即是佛道,冥在日用間也。且曰︰“至道無難,惟嫌探擇。桃花紅,李花白,誰道融融只一色。紫燕語,黃鶯鳴,誰道關關只一聲。”尊者悟後之言,歷歷沙門要旨。有詩為證︰
得意相關屬道機,色聲不墮孰能知。
達觀收斂歸靈府,不覺神飄天外飛。
尊者卓庵中嘗偃蹇獨坐,每將消息聰耳。或曰︰“無壅汝聰,欲新妝听歟?”對曰︰“新耳易若新心,耳听莫如心听。人間私語,天聞若雷者,以天聰不為物所壅耳,休養之功一息,攝持少間,則奸聲投間抵隙。吾人緝熙迭迭,正欲听于無聲也。”有詩為證︰
偃蹇常將耳竅聰,不令緣業障真空。
修行李用儒家術,六十依稀耳□通。
尊者長于言語,凡與釋家辯論,宗旨簡捷,不傷交誕,達順無所窒礙。
從游之徒,兢羨尊者賦性穎異。于牟尼之道見之真,故能辯之捷,守之信,故能達之順也。化言語文字為真詮,尊者蓋沙門折衷之準矣。有詩為證︰
降生岐嶷邁凡庸,欲為如來覺瞽蒙。
便捷敷陳無窒礙,巍巍名望十山崇。
尊者草庵中講經設法,無幾何,作行化僧遍游境內。至提伽國城毗舍羅家提緣募化,羅家一長者名完性,年躋耄耄,持齋念善,出堂隆禮相待。問曰︰“和尚遠來提化,所須何物?”尊者曰︰“貧僧出家人,遺忘俗慮、故餓其體膚,不願肥甘適口,空乏其身,不願孔方盈囊,惟來四方善信人家,抄化一侍者作伴侶耳。”長者曰︰“抄化侍者,須得伶俐清俊,乖覺聰明,異日可為傳燈法器,如愚呆痴蠢跏跤跎跆,定是來不得的。”尊者曰︰“貧僧求侍者,在性不在形,假饒貌誠邁眾,性不悟空,雖偉亦徒也。吾釋家人物,難得全備,蒼古丑陋之人,專超悟上乘宗旨,故千巧不如一拙,千疑不如一決。”長者曰︰“既如此,小老有一子,名喚伏駝密,年已五十,至今口不能言,足不能步,和尚適雲擇性不擇形,此子假之聲,假之步,不致廢棄,堪充為門下給侍否?”尊者曰︰“耳聞不如目見,賢郎既有此恙,願一見便決巧拙。”長者令人擁出與之見,尊者問曰︰“老丈目賢郎為何加人?”老者曰︰“五十不言不步,愚呆痴蠢人也、跏跛跎跆人也。伶俐清俊,乖覺聰明,均非所望矣。”尊者曰︰“老人誤矣,伏駝密非凡間廢齊者流。所以不言不步者,有故也。此子昔受靈山佛祖法戒,悲願廣大,只慮汝二人年老,情愛難舍。一啟口不忘父母,恐言則機泄,故五十不言。一舉步不忘父母,恐行則事睽,故五十不步。彼虛中靈性,拔萃出類,今特韜藏其言與步耳,豈待僧假之聲與步哉?”有詩為證︰
韜藏聲步為雙親,情愛依依不忍分。
況受如來親法戒,慈悲大願意諄諄。
伏駝密見尊者漏泄其機,遂躍身而起,低首向尊者之前,作禮曰︰“無量功德,願求濟度。”長者見子一時能行能言,又聞了和尚說明前世因果並今生廢棄行實,遂駭而言曰︰“良壁認為燕石,精金誤作廢銅,釋家法器,等閑視作庸流,真老夫過矣!老夫過矣!適禪師雲,此子悲願廣大,必須普濟四方,願始獲酬,不當因我二人情愛羈留,不得償其廣大悲願也。情願將此子出家,跟隨禪師四方行化,俾普天率土得蒙其悲願之惠也。”尊者遂受之。將拜別啟行,羅長者拳拳致囑曰︰“出家人以慈悲為念,以濟渡為心,化人強梗,拯人厄難,視四海猶一家,萬眾猶-人,閻浮行一分善念,即庭帷篤一分孝思也,修百念令德,即顯父母百世令名也。有懷二人情愛擴為千萬人情愛,則祖佛之戒不虛而廣大悲願獲酬矣。”又曰︰“汝游此上人門下,書曰︰『太上師意,其次以言。』沙門正宗須悟之,牡牝驪黃之外,得精遺粗,得神遺肉也。”伏駝密曰︰“謹受命。”尊者听老者臨行之言,嘆曰︰“我佛如來傳燈秘言不外是矣。道不在遠,悟之即是,豈欺汝哉!”
長者戒子詩︰
囑咐兢兢結善緣,拯人厄難化人頑。
眼前了卻慈悲願,情愛雙親壽百年。
尊者聞婆須密尊者在 賓國興慈寺面壁十年,遂同伏駝密離了提伽國,徑至 賓國參見須密尊者。須密尊者曰︰“咄!難提子,汝來何暮,規規點化一行童,即以為功行滿耶?缽羅國答罕廟眾生沉溺苦海,未登彼岸,果能一濟渡之否耶?”尊者聞言,即起身告行。須密尊者曰︰“弟子遠來,意有所求,且還坐,吾為汝說偈︰
佛與群生共一家,一般樹上兩般花。
休乘寤寐來參佛,但會淘金勝煮沙。”
次日,尊者辭了須密禪師,同伏駝密徑往缽羅國來,濟渡苦海眾生。詢問土人答罕廟下落,土人曰︰“妖廟,已將火焚,問之可為酸鼻。”尊者曰︰“造妖何如?”土人曰︰“妖能食人,凡從廟前經過者,只一陣冷風,須臾人俱不見,數日後惟有血水流出。前一望之遙,峰巒之下,非其故址耶。”尊者得了土人指示,直至峰巒之下,見一平曠地基,並無廟宇神像。尊者將慧眼一看,見廟後空基掩覆一井,井內陰風颯颯,井外怨氣騰騰。即謂弟子伏駝密曰︰“祟在此中,吾為之說法。”井上周圍行了數次,伏魔經咒誦了幾遍,布下網羅,倏忽陰風解散,怨氣消除,伏駝密啟土看時,見一輪紅日燭照井中,井中白骨填滿,惟一白淨瓶血蔭遍體。尊者嘆曰︰“此苦海也。及今不治,眾生沉溺寧有極耶。”伏駝密取上來,將真火一煉,現出青面厲鬼一個,哀求釋豁。尊者取藥餌食之,用法典羈其手足,仍錮之淨瓶之內,令司案頭香燭。
周景王十三年,尊者同伏駝密轉回故國草庵中休養。一日,知己將圓寂,遂以正法授伏駝密雲︰
虛空無為外,心法亦如此。
若了虛空故,是達真如理。
言畢,囑曰︰“如來正法付汝行持,汝承吾志,當好為之。”遂復本位,嚴然逝化,弟子為建塔于提伽國。有詩為證。
諸佛無為用,眾生豈易知。
聖凡相間處,來去一毫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