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歌殘舞袖斜,景陽宮里事如麻。曙星自合臨天下,千里空教怨麗華。
這首詩單表隋文帝篡周滅陳,奄有天下,一統太平,真個治得外戶不閉,路
不拾遺。初時已立太子勇為東宮,卻因不得母後獨孤氏歡心。原來文帝獨孤皇後
最是妒忌,文帝畏而愛之。常言︰“前代帝王,骨肉分爭,皆因嫡庶相猜相忌,
致有禍胎。今吾家五子同母,傍無異生之子,後來安享太平,絕無後患。”不想
太子勇嫡妃元氏無寵,抑郁而死。專寵雲定興之女,所生子女,皆是庶出。獨孤
皇後心中甚是不憤,每每在文帝前逄 佑輪 獺N牡奐 薔迥詰模 曰埃 br />
太子勇日漸日疏。卻有第二子晉王廣,為揚州都總管,生來聰明俊雅,儀容秀麗。
十歲即好觀古今書傳,至于方藥,天文地理,百家技藝術數,無不通曉。卻只是
心懷叵測,陰賊刻深,好鉤索人情深淺,又能為矯情忍 之事。刺探得太子勇
失愛母後,日夜思所以間之。日與蕭妃獨處,後宮皆不得御幸。每遇文帝及獨孤
皇後使來,必與蕭妃迎門候接,飲食款待。如平交往來,臨去,又以金錢納諸袖
中。以故人人到母後跟前,交口同聲,譽稱晉王仁孝聰明,不似太子寡恩傲禮,
專寵阿雲,致有如許憭棆}。獨孤皇後大以為然,日夜譖之于文帝,說太子勇不
堪承嗣大統。後來晉王廣又多以金寶珠玉,結交越公楊素,令他讒廢太子。楊素
是文帝第一個有功之臣,言無不從。皇後譖之于內,楊素毀之于外,文帝積怒太
子勇,已非一日,竟廢太子勇為庶人,幽之別宮,卻立晉王廣為太子。受命之日,
地皆震動。識者皆知其奪嫡陰謀。獨楊素殘忍深刻,揚揚得意,以為太子由我得
立,威權震天下,百官皆畏而敬之。
後來獨孤皇後崩,後宮卻得近幸。文帝有一位宣華夫人陳氏,陳宣帝之女也,
隋滅陳,配掖庭。性聰慧,姿貌無雙。及皇後崩後,始進位為貴人。專房擅寵,
後宮莫及。文帝寢疾于仁壽宮,夫人與太子廣同侍疾。平旦,夫人出更衣,為太
子所逼。夫人拒之,發亂神驚,歸于帝所。文帝怪其容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
然泣曰︰“太子無禮!”文帝大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我!”蓋指
皇後也。因呼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岩,司空越公楊素等曰︰“召我兒來!”
述等將呼太子廣。帝曰︰“勇也。”楊素曰︰“國本不可屢易,臣不敢奉詔。”
帝氣哽塞,回面向內不言。素出,語太子廣曰︰“事急矣!”太子廣拜素曰︰
“以終身累公!”有頃,左右報素曰︰“帝呼不應,喉中呦呦有聲。”素急入,
文帝已崩矣。陳夫人與諸後宮相顧悲慟。晡時,太子廣遣使者齎金合,緘封其際,
親書封字,以賜夫人。夫人見之惶懼,以為藥酒,不敢發。使者促之,乃開。見
盒中有同心結數枚,宮人咸相慶曰︰“得免死矣!”陳夫人恚而卻坐,不肯致謝。
宮人咸逼之,乃拜使者。太子夜入A焉。明旦發喪,使人殺故太子勇而後即位。
左右扶太子上殿,太子足弱,欲倒者數四,不能上。楊素叱去左右,以手扶接,
太子援之乃上。百官莫不嗟嘆。楊素歸謂家人曰︰“小兒子吾已提起教作大家郎,
即不知能了當否?”素恃己有功,于帝多呼為郎君。時宴內宮,宮人偶遺酒污素
衣,素叱左右引下加撻焉。帝甚不平,隱忍不發。一日,帝與素釣魚于後苑池上,
並坐,左右張傘以遮日。帝起如廁,回見素坐赭傘下,風骨秀異,神彩毅然,帝
大忌之。帝每欲有所為,素輒抑而禁之,由是愈不快于素。會素死,帝曰︰“使
素不死,夷其九族。”先是,素一日欲入朝,見文帝執金鉞逐之,曰︰“此賊,
吾欲立勇,竟不從吾言,今必殺汝!”素驚怖入室,召子弟二人語曰︰“吾必死
矣!出見文帝如此如此。”移時而死。
帝自素死,益無忌憚,沉迷女色。一日顧詔近侍曰︰“人主享天下之富,亦
欲極當年之樂,自快其意。今天下富安,外內無事,正吾行樂之日也。今宮殿雖
壯麗顯敞,苦無曲房小室,幽軒短檻。若得此,則吾期老于其中也。”近侍高昌
奏曰︰“臣有友項升,浙人也,自言能構宮室。”翌日,詔召問之。升曰︰“臣
乞先進圖本。”後日進圖,帝覽之,大悅。即日詔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數萬,
經歲而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J,互相連屬,回環四合,
牖戶自通,千門萬戶,金碧相輝,照耀人耳目。金虯伏于棟下,玉獸蹲于戶傍。
壁砌生光,瑣窗曜日,工巧之極,自古未之有比也。費用金寶珠玉,庫藏為之一
空。人誤入其中者,雖終日不能出。帝幸之,大悅。顧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
亦當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樓。”詔以五品官賜升。仍給內庫金帛千疋賞之。詔選
良家女數千以居樓中。帝每一幸,經月不出。是月,大夫何稠進御女車。車之制
度絕小,只容一人,有機伏于其中。若御童女,則以機礙女之手足,女縴毫不能
動。帝以處女試之,極喜。召何稠謂之曰︰“卿之巧思,一何神妙如此!”以千
金贈之。稠又進轉關車,可以升樓閣如行平地。車中御女,則自搖動。帝尤喜悅,
謂稠曰︰“此車何名?”稠曰︰“臣任意造成,未有名也,原賜佳名。”帝曰︰
“卿任其巧意以成車,朕得之,任其意以自樂,可命名任意車也。”帝又令畫工
繪畫士女交合之圖數十幅,懸于閣中。其年,上官時自江外得替回,鑄烏銅鑒數
十面,其高五尺,而闊三尺,磨以成鏡為屏,環于寢所,詣闕投進。帝以屏納迷
樓中,而御女于其傍,縴毫運轉,皆入于鑒中。帝大喜曰︰“繪畫得其形象耳,
此得人之真容也,勝繪圖萬倍矣。”
帝日夕沉荒于迷樓,罄竭其力,亦多倦息。又闢地周二百里為西苑,役民力
常百萬,內為十六院。聚巧石為山,鑿池為五湖四海,詔天下境內所有鳥獸草木,
驛送京師。詔定西苑十六院名︰景明、迎暉、棲鸞、晨光、明霞、翠華、文安、
積珍、影紋、儀鳳、仁智、清修、寶林、和明、綺陰、絳陽。每院擇宮中佳麗謹
厚有容色美人實之,選帝常幸御者為之首。分派宦者,主出入易市。又鑿五湖,
每湖四方十里。東曰翠光湖,南曰迎陽湖,西曰金光湖,北曰潔水湖,中曰廣明
湖。湖中積土石為山,構亭殿屈曲,環繞澄泓,皆窮極人間華麗。又鑿北海,周
環四十里,中有三山,效蓬萊方丈瀛洲,其上皆台榭回廊,其下水深數丈。開通
五湖北海,通行龍鳳舸。
帝多泛東湖,因制湖上曲《望江南》八闋雲︰
“湖上月,偏照列仙家。水浸寒光鋪枕簟,浪搖晴影走金蛇,偏稱泛靈槎。
光景好,輕彩望中斜。清露冷侵銀兔影,西風吹落桂枝花,開宴思無涯。”
其二雲︰
“湖上柳,煙里不勝催。宿霧洗開明媚眼,東風搖弄好腰肢,煙雨更相宜。
環曲岸,陰覆畫橋低。線拂行人春晚後,絮飛晴雪暖風時,幽意更依依。”
其三雲︰
“湖上雪,風急墮還多。輕片有時敲竹戶,素華無韻入澄波,望外玉相磨。
湖水遠,天地色相和。仰面莫思梁苑賦,朝來且听玉人歌,不醉擬如何?”
其四雲︰
“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帶不為歌舞緩,濃鋪堪作醉人茵,無意襯香衾。
晴霽後,顏色一般新。游子不歸生滿地,佳人遠意正青春,留詠卒難伸。”
其五雲︰
“湖上花,天水浸靈芽。淺蕊水邊勻玉粉,濃苞天外剪明霞,只在列仙家。
開爛熳,插鬢若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艷,玉軒晴照暖添華,清賞思何賒。”
其六雲︰
“湖上女,精選正輕盈。猶恨乍離金殿侶,相將盡是采蓮人,清唱謾頻頻。
軒內好,嬉戲下龍津。玉管朱弦聞盡夜,踏青斗草事青春,玉輦從群真。”
其七雲︰
“湖上酒,終日助清歡。檀板輕聲銀甲緩,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
春殿晚,仙艷奉杯盤。湖上風光真可愛,醉鄉天地就中寬,帝主正清安。”
其八雲︰
“湖上水,流繞禁園中。斜日暖搖清翠動,落花香暖眾紋紅, 末起清風。
閑縱目,魚躍小蓮東。泛泛輕搖蘭棹穩,沉沉寒影上仙宮,遠意更重重。”
帝常游湖上,多令宮中美人歌唱此曲。
大業六年,後苑草木鳥獸,繁息茂盛。桃蹊柳徑,翠陰交合。金猿青鹿,動
輒成群。自大內開為御道,直通西苑,夾道植長松高柳。帝多宿苑中,去來無時。
侍御多夾道而宿。帝往往于中夜即幸焉。道州貢矮民王義,眉目濃秀,應對敏捷。
帝尤愛之。常從帝游,終不得入宮,曰︰“爾非宮中物也。”義乃出,自閹以求
進。帝由是愈加憐愛,得出入內寢。義多臥御榻下。帝游湖海回,多宿十六院。
一夕中夜,帝潛入棲鸞院。時夏氣暄煩,院妃慶兒臥于簾下。初月照軒,甚是明
朗。慶兒睡中驚魘,若不救者。帝使義呼慶兒。帝自扶起,久方清醒。帝曰︰
“汝夢中何故而如此?”慶兒曰︰“妾夢中如常時,帝握妾臂,游十六院。至第
十院,帝入坐殿上,俄時火發,妾乃奔走,回視帝坐烈焰中,驚呼人救帝,久方
睡覺。”帝自強解曰︰“夢死得生。火有威烈之勢,吾居其中,得威者。”後帝
幸江都被弒,帝入第十院,居火中,此其應也。
一夕,帝因觀殿壁上有廣陵圖,帝注目視之。移時,不能舉步。時蕭後在側,
謂帝曰︰“知他是甚圖畫?何消帝如此掛心?”帝曰︰“朕不愛此畫,只為思舊
游之處耳。”于是以左手憑後肩,右手指圖上山水及人煙村落寺宇,歷歷皆如在
目前。謂蕭後曰︰“朕昔征陳後主時游此。豈期久有天下,萬機在躬,便不得豁
然于懷抱也。”言訖,容色慘然。蕭後奏曰︰“帝意在廣陵,何如一幸?”帝聞
之,言下恍然。即日召群臣,言欲至廣陵,旦夕游賞。議當泛巨舟,自洛入河,
自河達海入淮,至廣陵。群臣皆言︰“似此程途,不啻萬里。又孟津水緊,滄海
波深,若泛巨舟,事恐不測。”時有諫議大夫蕭懷靜,乃皇後弟也,奏曰︰“臣
聞秦始皇時,金陵有王氣,始皇使人鑿斷砥柱,王氣遂絕。今睢陽有王氣,又陛
下喜在東南。欲泛孟津,又慮危險。況大梁西北有故河道,乃是秦將王離畎水灌
大梁之處。乞陛下廣集兵夫,于大梁起首開掘,西自河陰,引孟津水入;東至淮
陰,放孟津水出,此間地不過千里。況于睢陽境內經過,一則路達廣陵,二則鑿
穿王氣。”帝聞奏大喜,出敕朝堂,有敢諫開河者斬。乃命征北大總管麻叔謀為
開河都護,以蕩寇將軍李淵為開河副使。淵稱疾不赴,即以左屯衛將軍令狐達代
之。詔發天下丁夫,男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者皆至。如有隱匿者,斬三族。凡
役夫五百四十三萬餘人,晝夜開掘,急如星火。又詔江淮諸州,造大船五百只。
使命促督,民間有配著造船一只者,家產破用皆盡,猶有不足。枷項笞背,然後
蠰賣子女以供官費。到得開河功役漸次將成,龍舟亦就。帝大喜,將幸江都。命
越王侗留守東都。宮女半不隨駕,爭攀號留。且言遼東小國,不足以煩大駕,願
遣將征之。帝意不回,作詩留別宮人雲︰
“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
車駕既行,師徒百萬,離都旬日。長安貢御車女袁寶兒,年十五,腰肢縴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