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非命下第三十七

类别:子部 作者:墨子 书名:墨子

    原文;

    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谈,则必可而不先立仪而言(1)。若不先立仪而言,譬之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焉也(2)。我以为虽有朝夕之辩,必将终未可得而从定也。是故言有三法。何谓三法?曰:有考之者,有原之者(3),有用之者。恶乎考之(4)?考先圣大王之事。恶乎原之?察众之耳目之请(5);恶乎用之?发而为政乎国,察万民而观之。此谓三法也。

    故昔者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务举孝子而劝之事亲(6),尊贤良之人而教之为善。是故出政施教,赏善罚暴。且以为若此,则天下之乱也,将属可得而治也,社稷之危也,将属可得而定也。若以为不然,昔桀之所乱,汤治之;纣之所乱,武王治之。当此之时,世不渝而民不易,上变政而民改俗。存乎桀纣而天下乱,存乎汤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汤武之力也;天下之乱也,桀纣之罪也。若以此观之,夫安危治乱存乎上之为政也,则夫岂可谓有命哉!故昔者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乱者得治’,遂得光誉令问于天下(7)。夫岂可以为命哉?故以为其力也!今贤良之人,尊贤而好功道术,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赏,下得其万民之誉,遂得光誉令问于天下。亦岂以为其命哉?又以为力也!然今夫有命者,不识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与?若以说观之,则必非昔三代圣善人也,必暴不肖人也。然今以命为有者,昔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于此乎,不而矫其耳目之欲,而从其心意之辟(8),外之驱骋、田猎、毕弋(9),内湛于酒乐,而不顾其国家百姓之政,繁为无用,暴逆百姓,遂失其宗庙。其言不曰‘吾罢不肖,吾听治不强’,必曰‘吾命固将失之’。虽昔也三代罢不肖之民,亦犹此也。不能善事亲戚君长,甚恶恭俭而好简易,贪饮食而惰从事,衣食之财不足,是以身有陷乎饥寒冻馁之忧。其言不曰‘吾罢不肖,吾从事不强’,又曰‘吾命固将穷。’昔三代伪民亦犹此也(10)。

    昔者暴王作之(11),穷人术之(12),此皆疑众迟朴(13),先圣王之患之也,固在前矣。是以书之竹帛,镂之金石,琢之盘盂,传遗后世子孙。曰何书焉存?禹之总德有之曰(14):‘允不着,惟天民不而葆,既防凶心(15),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仲虺之告曰(16):‘我闻有夏,人矫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师(17)。‘彼用无为有,故谓矫,若有而谓有,夫岂为矫哉!昔者,桀执有命而行,汤为仲虺之告以非之。太誓之言也,于去发曰:‘恶乎君子!天有显德,其行甚章,为鉴不远,在彼殷王。谓人有命,谓敬不可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祝降其丧(18),惟我有周,受之大帝。’昔纣执有命而行(19),武王为太誓、去发以非之。曰:子胡不尚考之乎商周虞夏之记,从十简之篇以尚,皆无之,将何若者也?”

    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之为文学出言谈也,非将勤劳其惟舌(20),而利其唇呡也,中实将欲其国家邑里万民刑政者也。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蚤朝晏退,听狱治政,终朝均分,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殚其思虑之知,内治官府,外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农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强乎耕稼树艺,多聚叔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故不敢怠倦。今也妇人之所以夙兴夜寐,强乎纺绩织纴,多治麻丝葛绪捆布縿,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暖,不强必寒,故不敢怠倦。今虽毋在乎王公大人,蒉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则必怠乎听狱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农夫必怠乎耕稼树艺矣,妇人必怠乎纺绩织纴矣。王公大人怠乎听狱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则我以为天下必乱矣。农夫怠乎耕稼树艺,妇人怠乎纺织绩纴,则我以为天下衣食之财将必不足矣。若以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21);下以持养百姓,百姓不利,必离散不可得用也。是以入守则不固,出诛则不胜,故虽昔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之所以共抎其国家,倾覆其社稷者,此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有命者之言,不可不强非也。曰:命者,暴王所作,穷人所术,非仁者之言也。今之为仁义者,将不可不察而强非者,此也。”

    注释:

    (1) 仪:法规,规矩,准则。

    (2) 钧:制陶器所用的转轮。

    (3) 原:推究。

    (4) 恶:怎样。

    (5) 耳目之请:请:实际情况。耳目之请:所见所闻的真实情况。

    (6) 劝:劝勉。

    (7) 令问:美好的名声。

    (8) 从:通“纵”,放纵的意思。辟:通“僻”,偏远。

    (9) 毕:古时捕猎的网。弋:系绳的箭。毕弋:指捕猎。

    (10) 伪民:不老实的人。

    (11) 作:创作。

    (12) 术:复述,这里指传播。

    (13) 朴:朴实,这里指老百姓。

    (14) 总德:古代逸书的篇名。

    (15) 防:通“放”,放纵的意思。

    (16) 仲虺之告:也是古代逸书的篇名。

    (17) 爽:同“丧”,覆灭的意思。

    (18) 祝:断然。

    (19) 行:实行,这里指进行统治。

    (20) 惟舌:喉舌。

    (21) 不使:不顺从的意思。

    译文:

    墨子说:“凡是要发表言论,就要先定下一个标准,要是没有标准,就好比在制陶的转盘上,安放一个测时间的仪器。我以为虽然也有早晚的分别,但必然得不到一个确定的时间。所以言论必须有三条准则。”三条准则是什么呢?对言语有考察、推究和实践三条准则。怎么样考察呢?考察古代圣王的事迹;如何推究呢?要推究众人耳闻目见的实际情况;怎样实践呢?把言语施用于治理国家人民从而加以观察,看它效果如何。此谓为“三法”。

    所以,古时后的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治理天下的时候,说:“必须推举孝子来鼓励侍奉双亲,尊重贤良的人教导人民做好事。因此,施政教化,重在赏善罚恶。认为只有这样做,天下的混乱,将会得到治理,社稷的危机,将会得到安定。如果以为不是这样,夏桀时候社会动乱,商汤治理好了,商纣时候社会动乱,周武王治理好了。那个时候,世界、人民都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君主的政务和人民的风俗。在夏桀、商纣时候天下就混乱,但是在商汤、周武王的时候天下就得到治理。天下能治理好是汤武努力的结果;天下混乱是桀纣的罪过。这样看来,安危和治乱的关键在于统治者的政治措施,哪里有什么天命的主宰呢?大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治理天下的时候,说:“必须使饥饿的人有饭吃,寒冷的人能穿上衣服,劳苦的人得到休息,混乱的局面得到治理。”他们因此扬名于天下,怎么可以说这是天命呢?这是他们努力的结果啊。现在的贤人君子,尊重贤才,努力研究施政的经验,所以得到王公大人的奖赏和人民的赞誉。于是扬名于天下,这怎么是天命呢?这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啊。然而现在坚持有命论的人,不知道他们是根据从前三代的圣人和善人呢,还是根据从前三代凶暴无能的人呢?从他们的言论看,必定不是出自从前三代的圣人和善人,而一定是出自暴君了。

    那些认为有命论的人,就象从前三代暴君夏桀、商纣、周幽王、周厉王,他们虽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但是他们不能改正自己声色的欲望,而是放纵自己、随心所欲,在外驰马射猎禽兽,整天沉迷于花天酒地之中,不理政事,残害人民,最终丧失他的国家。他们不认为事自己软弱无能,治理不力,而必定认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即使是从前三代一般无能的人,情况也是如此。他们不好好的对待父母君长,厌恶恭敬谦虚,喜欢简慢粗陋,贪图吃喝,懒于做事,以致衣食财用不足,所以自身有饥寒冻馁的忧患,但他们肯定不认为自己软弱无能,做事不勤勉;而一定以为这是命中注定要穷。从前三代的虚伪的人也是这样的。

    从前三代暴王编造了这些话,穷苦的人复述这些话。这些都是用来蛊惑群众,愚弄忠厚老实的百姓的。在以往,古代圣王就已经很是担心“有命”之说了。所以就写在竹帛上,刻在金石上,雕刻在盘盂中,传给子孙后代。哪些书上说过?大禹的《总德》上说:“如果对天意不是真的虔诚,那么上天和人民就不能保护他。既然你有了伤害人的险恶之心,上天就降罪给你。如果不重视德行的修养,上天怎么能保护你呢?”《仲虺之诰》上曾说:“我听说夏人假造天命,施布天下,上帝因此恼怒他,使他丧失了他的众民。”夏桀主张有命论,所以说他矫传天命,如果说本来就有而说有,怎么是造假呢?从前夏桀主张有命论来维护他的统治,商汤就作《仲虺之诰》来反对他。《太誓》中说:“啊!君子,天具有光辉的德行,他的作为非常光明磊落。作为我们借鉴的享去不远,就是那殷纣王,说命有前定,说恭敬的德行当弃之不顾。说祭祀没有益处,说暴虐没有损伤。上帝不保佑,断然降下使它灭亡的灾祸。只有我周人,从商朝那里接受了天下。”从前纣主张有命论维护他的统治,因而武王作《太誓》来反驳他。说你为什么不考察虞夏商周的事迹,从十简的篇数上,都没有命之说的记载,为什么会这样呢?

    所以墨子说:“当今天下的君子写文章,发表言论,并不是要勤劳他们的喉舌,便利他们的嘴唇,实在是希望他们对国家和百姓能有所贡献。现在王公大人们所以要很早就上朝,很晚才休息,为了审理案件,治理政事,不敢怠倦,这是为什么呢?她们认为办事勤勉,国家就能治理好,不勤勉国家就会陷入混乱;努力办事,国家就会安宁,不努力办事,国家将会危急,所以不敢有所怠倦。现在卿大夫之所以要竭尽全力,对内整治官府,在外征缴关市山林川泽的税收,充实仓廪府库,而不敢怠倦,这是为什么呢?他们知道努力做事,他们的地位就会提升,不努力做事,他们的地位就会下降;努力的就会荣耀,不努力的就会屈辱,所以,不敢怠慢。现在的农夫所以要早出晚归,辛勤耕种,多生产粮食,而不敢怠慢,这是为什么呢?他们知道勤劳就能富裕,不勤劳就会贫穷;勤劳就能吃饱,不勤劳就会饥饿,所以不敢怠倦。现在妇人所以要早起晚睡,努力纺纱织布。多生产麻丝葛帛,而不敢怠慢,这是为什么呢?她们知道努力纺织就能富足,不努力就会穷困;努力纺织就会穿的暖,否则就会受冻,因此不敢怠倦。现在的王公大人如果相信有命论,并受到影响,他们就会懒于审理案件,治理政事,卿大夫就会懒于治理官府,农夫就会懒于耕种,妇人就会懒于纺纱织布。如果王公大人荒于审理案件,卿大夫懒于治理官府,我以为这样天下一定会大乱;农夫懒于耕种,妇人懒于纺纱织布,我认为这样天下衣食财用就要缺乏了。这样下去,去敬奉天帝鬼神,天帝鬼神就不会接受;去安抚百姓,百姓得不到好处,就会人心涣散,不能为君主所用了。这样在内守卫国家则不牢固,出征打仗也不会胜利,从前三代暴君夏桀、商纣、周幽王、周厉王,之所以国家灭亡,都是这个缘故!”

    所以墨子说:“现在天下的士君子,内心确实希望能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那么必须反对有命论啊!因为有命论学说是暴君捏造的,穷人之所演述出来的,并不是仁者所提倡的。如今要行仁义,就不可以不细察而极力反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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