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卷 李秀卿義結黃貞女

類別︰集部 作者︰馮夢龍 書名︰喻世明言

    暇日攀今吊古,從來幾個男兒,履危臨難有神機,不被他人算計?男子盡多慌錯,

    婦人反有權奇。若還智量勝蛾眉,便帶頭巾何愧?

    常言︰“有智婦人,賽過男子。”古來婦人賽男子的也盡多,除著呂太後、武則天

    這一班大手段的歹人不論,再除卻衛莊姜、曹令女這一班大賢德、大貞烈的好人也不論,

    再除卻曹大家、班婕妤、甦若蘭、沈滿願、李易安、朱淑真這一班大學問、大才華的文

    人也不論,再除卻錦車夫人馮氏、浣花夫人任氏、錦傘夫人洗氏和那軍中娘子、繡旗女

    將這一班大智謀、大勇略的奇人也不論,如今單說那一種奇奇怪怪、蹊蹊蹺蹺、沒陽道

    的假男子、帶頭巾的真女人,可欽可愛,可笑可歌。正是︰

    說處裙釵添喜色,話時男子減精神。

    據唐人小說,有個木蘭女子,是河南睢陽人氏,因父親被有司點做邊庭戍卒,木蘭

    可憐父親多病,扮女為男,代替其役,頭頂兜鍪,身披鐵鎧,手執戈矛,腰懸弓矢,擊

    柝提鈴,餐風宿草,受了百般辛苦。如此十年,役滿而歸,依舊是個童身。邊廷上萬千

    軍士,沒一人看得出她是女子。後人有詩贊雲︰緹縈救父古今稀,代父從戎事更奇。

    全孝全忠又全節,男兒幾個不虧移?

    又有個女子,叫做祝英台,常州義興人氏,自小通書好學,聞余杭文風最盛,欲往

    游學。其哥嫂止之曰︰“古者男女七歲不同席,不共食,你今一十六歲,卻出外游學,

    男女不分,豈不笑話!”英台道︰“奴家自有良策。”乃裹巾束帶,扮作男子模樣,走

    到哥嫂面前,哥嫂亦不能辨認。英台臨行時,正是夏初天氣,榴花盛開,乃手摘一枝插

    于花台之上,對天禱告道︰“奴家祝英台出外游學,若完名全節,此枝生根長葉,年年

    花發;若有不肖之事,玷辱門風,此枝枯萎。”禱畢出門,自稱祝九舍人。遇個朋友,

    是個甦州人氏,叫做梁山伯,與他同館讀書,甚相愛重,結為兄弟。日則同食,夜則同

    臥,如此三年,英台衣不解帶,山伯屢次疑惑盤問,都被英台將言語支吾過了。讀了三

    年書,學問成就,相別回家,約梁山伯二個月內可來見訪。英台歸時,仍是初夏,那花

    台上所插榴枝,花葉並茂,哥嫂方信了。同鄉三十里外,有個安樂村,那村中有個馬氏,

    大富之家。聞得祝九娘賢慧,尋媒與他哥哥議親。哥哥一口許下納彩問名都過了,約定

    來年二月娶親。原來英台有心于山伯,要等他來訪時露其機括,誰知山伯有事,稽遲在

    家。英台只恐哥嫂疑心,不敢推阻。山伯直到十月方才動身,過了六個月了。到得祝家

    莊,問祝九舍人時,莊客說道︰“本莊只有祝九娘,並沒有祝九舍人。”山伯心疑,傳

    了名刺進去。只見丫鬟出來,請梁兄到中堂相見。山伯走進中堂,那祝英台紅妝翠袖,

    別是一般妝束了。山伯大驚,方知假扮男子,自愧愚魯不能辨識。寒溫已罷,便談及婚

    姻之事。英台將哥嫂做主,已許馬氏為辭。山伯自恨來遲,懊悔不迭。分別回去,遂成

    相思之病,奄奄不起,至歲底身亡。囑付父母,可葬我于安樂村路口。父母依言葬之。

    明年,英台出嫁馬家,行至安樂村路口,忽然狂風四起,天昏地暗,輿人都不能行。英

    台舉眼觀看,但見梁山伯飄然而來,說道︰“吾為思賢妹一病而亡,今葬于此地。賢妹

    不忘舊誼,可出轎一顧。”英台果然走出轎來,忽然一聲響亮,地下裂開丈余,英台從

    裂中跳下。眾人扯其衣服,如蟬脫一般,其衣片片而飛。頃刻天清地明,那地裂處只如

    一線之細。歇轎處,正是梁山伯墳墓。乃知生為兄弟,死作夫妻。再看那飛的衣服碎片,

    變成兩般花蝴蝶,傳說是二人精靈所化,紅者為梁山伯,黑者為祝英台。其種到處有之,

    至今猶呼其名為梁山伯、祝英台也。後人有詩贊雲︰三載書幃共起眠,活姻緣作死姻緣。

    非關山伯無分曉,還是英台志節堅。

    又有一個女子,姓黃名崇嘏,是西蜀臨邛人氏。生成聰明俊雅,詩賦俱通,父母雙

    亡,亦無親族。時宰相周庠鎮蜀,崇嘏假扮做秀才,將平日所作詩卷呈上。周庠一見,

    篇篇道好,字字稱奇,乃薦為郡掾。吏事精敏,地方凡有疑獄,累年不決者,一經崇嘏

    剖斷,無不洞然。屢攝府縣之事,到處便有聲名,胥徒畏服,士民感仰。周庠首薦于朝,

    言其才可大用,欲妻之以女,央太守作媒,崇嘏只微笑不簽。周庠乘他進見,自述其意。

    崇嘏索紙筆,作詩一首獻上。詩曰︰一辭拾翠碧江湄,貧守蓬茅但賦詩。

    自服藍袍居郡掾,永拋鸞鏡畫娥眉。

    立身卓爾青松操,挺志堅然白璧姿。

    幕府若教為坦腹,願天速變作男兒。

    庠見詩大驚,叩其本末,方知果然是女子。因將女作男,事關風化,不好聲張其事,

    教他辭去郡掾隱于郭外,乃于郡中擇士人嫁之。後來士人亦舉進士及第,位致通顯,崇

    嘏累封夫人。據如今搬演《春桃記》傳奇,說黃崇嘏中過女狀元,此是增藻之詞。後人

    亦有詩贊雲︰珠璣滿腹彩生毫,更服烹鮮手段高。

    若使生時逢武後,君臣一對女中豪。

    那幾個女子都是前朝人,如今再說個近代的,是大明朝弘治年間的故事。

    南京應天府上元縣有個黃公,以販線香為業,兼帶賣些雜貨,慣走江北一帶地方。

    江北人見他買賣公道,都喚他做“黃老實”。家中止一妻二女,長女名道聰,幼女名善

    聰。道聰年長,嫁與本京青溪橋張二哥為妻去了。止有幼女善聰在家,方年一十二歲。

    母親一病而亡,殯葬已畢。黃老實又要往江北賣香生理,思想女兒在家孤身無伴,況且

    年幼未曾許人,怎生放心得下?待寄在姐夫家,又不是個道理。若不做買賣,撇了這走

    熟的道路,又那里尋幾貫錢鈔養家度日?左思右想,去住兩難。香貨俱已定下,只有這

    女兒沒安頓處。

    一連想了數日,忽然想著道︰“有計了,我在客邊沒人作伴,何不將女假充男子帶

    將出去,且待年長再作區處?只是一件,江北主顧人家都曉得我沒兒,今番帶著孩子去,

    倘然被他盤問露出破綻,卻不是個笑話?我如今只說是張家外甥,帶出來學做生理,使

    人不疑。”計較已定,與女兒說通了,制副道袍淨襪,教女兒穿著,頭上裹個包巾,妝

    扮起來好一個清秀孩子!正是︰

    眉目生成清氣,資性那更伶俐。

    若還伯道相逢,十個九個過繼。

    黃老實爹女兩人販著香貨,趁船來到江北廬州府,下了主人家。主人家見善聰生得

    清秀,無不夸獎,問黃老實道︰“這個孩子是你什麼人?”黃老實答道︰“是我家外甥,

    叫做張勝。老漢沒有兒子,帶他出來走走,認了這起主顧人家,後來好接管老漢的生

    意。”眾人听說,並不疑惑。黃老實下個單身客房,每日出去發貨討帳,留下善聰看房。

    善聰目不妄視,足不亂移。眾人都道,這張小官比外公愈加老實,個個歡喜。

    自古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黃老實在廬州,不上兩年,害個病癥,

    醫藥不痊,嗚呼哀哉。善聰哭了一場,買棺盛殮,權寄于城外古寺之中。思想年幼孤女,

    往來江湖不便。間壁客房中下著的也是個販香客人,又同是應天府人氏,平昔間看他少

    年誠實,問其姓名來歷,那客人答道︰“小生姓李名英,字秀卿,從幼跟隨父親出外經

    紀。今父親年老,受不得風霜辛苦,因此把本錢與小生在此行販。”善聰道︰“我張勝

    跟隨外祖在此,不幸外祖身故,孤寡無依。足下若不棄,願結為異姓兄弟,合伙生理,

    彼此有靠。”李英道︰“如此最好。”李英年十八歲,長張勝四年,張勝因拜李英為兄,

    甚相友愛。

    過了幾日,弟兄兩個商議,輪流一人往南京販貨,一人住在廬州發貨討帳,一來一

    去,不致擔誤了生理,甚為兩便。

    善聰道︰“兄弟年幼,況外祖靈柩無力奔回,何顏歸于故鄉?

    讓哥哥去販貨罷。”于是收拾資本,都交付與李英。李英剩下的貨物和那帳目,也

    交付與張勝。但是兩邊買賣,毫厘不欺。

    從此李英、張勝兩家行李並在一房,李英到廬州時只在張勝房住,日則同食,夜則

    同眠。但每夜張勝只是和衣而睡,不脫衫褲,亦不去鞋襪,李英甚以為怪。張勝答道︰

    “兄弟自幼得了個寒疾,才解動里衣,這病就發作,所以如此睡慣了。”

    李英又問道︰“你耳朵子上怎的有個環眼?”張勝道︰“幼年間爹娘與我算命,說

    有關煞難養,為此穿破兩耳。”李英是個誠實君子,這句話便被他瞞過,更不疑惑。張

    勝也十分小心在意,雖泄溺亦必等到黑晚私自去方便,不令人瞧見。以此客居雖久,並

    不露一些些馬腳。有詩為證︰女相男形雖不同,全憑心細謹包籠。

    只憎一件難遮掩,行步蹺蹊三寸弓。

    黃善聰假稱張勝,在廬州府做生理,初到時止十二歲,光陰似箭,不覺一住九年,

    如今二十歲了。這幾年勤苦營運,手中頗頗活動,比前不同。思想父親靈柩暴露他鄉,

    親姐姐數年不會,況且自己終身也不是個了當。乃與李英哥哥商議,只說要搬外公靈柩

    回家安葬。李英道︰“此乃孝順之事,只靈柩不比他件,你一人如何相帶?做哥的相幫

    你同走,心中也放得下。待你安葬事畢,再同來就是。”張勝道︰“多謝哥哥厚意。”

    當晚定議,擇個吉日,顧下船只,喚幾個僧人做個起靈功德,抬了黃老實的靈柩下船。

    一路上風順則行,風逆則止。

    不一日到了南京,在朝陽門外覓個空閑房子將柩寄頓,俟吉下葬。

    閑話休敘。再說李英同張勝進了城門,東西分路。李英問道︰“兄弟高居何處?做

    哥的好來拜望。”張勝道︰“家下傍著秦淮河清溪橋居住,來日專候哥哥降臨茶話。”

    兩下分別。

    張勝本是黃家女子,那認得途徑?喜得秦淮河是個有名的所在,不是個僻地,還好

    尋問。張勝行至清溪橋下,問著了張家,敲門而入。其日姐夫不在家,望著內里便走。

    姐姐道聰罵將起來,道是︰“人家各有內外,什麼花子,一些體面不存,直入內室是何

    道理?男子漢在家時瞧見了,好歹一百孤拐奉承你,還不快走!”張勝不慌不忙,笑嘻

    嘻的作一個揖下去,口中叫道︰“姐姐,你自家嫡親兄弟,如何不認得了?”

    姐姐罵道︰“油嘴光棍!我從來那有兄弟?”張勝道︰“姐姐九年前之事,你可思

    量得出?”姐姐道︰“思量什麼?前九年我還記得。我爹爹並沒兒子,止生下我姊妹二

    人,我妹子小名善聰,九年前爹爹帶往江北販香,一去不回。至今音問不通,未審死活

    存亡。你是何處光棍,卻來冒認別人做姐姐!”張勝道︰“你要問善聰妹子,我即是

    也。”說罷,放聲大哭。姐姐還不信是真,問道︰“你既是善聰妹子,緣何如此妝扮?”

    張勝道︰“父親臨行時將我改扮為男,只說是外甥張勝,帶出來學做生理。不期兩年上

    父親一病而亡,你妹子雖然殯殮,卻恨孤貧不能扶柩而歸。有個同鄉人李秀卿,志誠君

    子,你妹子萬不得已,只得與他八拜為交,合伙營生,淹留江北。不覺又六七年,今歲

    始辦歸計。適才到此,便來拜見姐姐,別無他故。”姐姐道︰“原來如此,你同個男子

    合伙營生,男女相處許多年,一定配為夫婦了。自古明人不做暗事,何不帶頂髻兒還好

    看相,恁般喬打扮回來,不雌不雄,好不羞恥人!”

    張勝道︰“不欺姐姐,奴家至今還是童身,豈敢行苟且之事玷辱門風!”

    道聰不信,引入密室驗之。你說怎麼驗法?用細細干灰鋪放余桶之內,卻教女子解

    了下衣坐于桶上,用綿紙條棲入鼻中,要他打噴嚏。若是破身的,上氣泄,下氣亦泄,

    干灰必然吹動;若是童身,其灰如舊。朝廷選妃,都用此法,道聰生長京師,豈有不知?

    當時試那妹子,果是未破的童身,于是姊妹兩人抱頭而哭。道聰慌忙開箱,取出自家裙

    襖,安排妹子香湯沐浴,教他更換衣服。妹子道︰“不欺姐姐,我自從出去,未曾解衣

    露體。今日見了姐姐,方才放心耳。”那一晚張二哥回家,老婆打發在外廂安歇。姊妹

    兩人同被而臥,各訴衷腸,整整的敘了一夜說話,眼也不曾合縫。

    次日起身,黃善聰梳妝打扮起來,別自一個模樣,與姐夫姐姐重新敘禮。道聰在丈

    夫面前夸獎妹子貞節,連李秀卿也稱贊了幾句︰“若不是個真誠君子,怎與他相處得許

    多時?”

    話猶未絕,只听得門外咳嗽一聲,問道︰“里面有人麼?”

    黃善聰認得是李秀卿聲音,對姐姐說︰“教姐夫出去迎他,我今番不好相見了。”

    道聰道︰“你既與他結義過來,又且是個好人,就相見也不妨。”善聰顛倒怕羞起來,

    不肯出去。道聰只得先教丈夫出去迎接,看他口氣覺也不覺。張二哥連忙趨出,見了李

    秀卿,敘禮已畢,分賓而坐。秀卿開言道︰“小生是李英,特到此訪張勝兄弟,不知閣

    下是他何人?”張二哥笑道︰“是在下至親,只怕他今日不肯與足下相會,枉勞尊駕。”

    李秀卿道︰“說那里話?我與他是異姓骨肉,最相愛契,約定我今日到此,特特而

    來,那有不會之理?”張二哥道︰“其中有個緣故,容從容奉告。”秀卿性急,連連的

    催促,遲一刻只待發作出來了。慌得張二哥便往內跑,教老婆苦勸姨姐與李秀卿相見。

    善聰只是不肯出房。他夫妻兩口躲過一邊,倒教人將李秀卿請進內宅。

    秀卿一見了黃善聰,看不仔細,倒退下七八步。善聰叫道︰“哥哥不須疑慮,請來

    敘話。”秀卿听得聲音,方才曉得就是張勝,重走上前作揖道︰“兄弟,如何恁般打

    扮?”善聰道︰“一言難盡,請哥哥坐了,容妹子從容告訴。”兩人對坐了,善聰將十

    二歲隨父出門始末根由細細述了一遍,又道︰“一向承哥哥帶挈提攜,感謝不荊但在先

    有兄弟之好,今後有男女之嫌,相見只此一次,不復能再聚矣。”秀卿听說,呆了半晌,

    自思五六年和他同行同臥,竟不曉得他是女子,好生懵懂!便道︰“妹子听我一言,我

    與你相契許久,你知我知,往事不必說了。如今你既青年無主,我亦壯而未娶,何不推

    八拜之情,合二姓之好,百年諧老,永遠團圓,豈不美哉!”

    善聰羞得滿面通紅,便起身道︰“妾以兄長高義,今日不避形跡,厚顏請見。兄乃

    言及于亂,非妾所以待兄之意也。”說罷,一頭走進去,一頭說道︰“兄宜速出,勿得

    停滯,以招物議。”

    秀卿被發作一場,好生沒趣。回到家中,如痴如醉,顛倒割舍不下起來。乃央媒嫗

    去張家求親說合。張二哥夫婦到也欣然,無奈善聰立意不肯,道︰“嫌疑之際,不可不

    謹。今日若與配合,無私有私,把七年貞節一旦付之東流,豈不惹人嘲笑!”媒嫗與姐

    姐兩口交勸,只是不允。那邊李秀卿執意定要娶善聰為妻,每日纏著媒嫗要他奔走傳話。

    三回五轉,徒惹得善聰焦燥,並不見松了半分口氣。似恁般說,難道這頭親事就不成了?

    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七年兄弟意殷勤,今日重逢局面新。

    欲表從前清白操,故甘薄幸拒姻親。

    天下只有三般口嘴極是利害︰秀才口,罵遍四方;和尚口,吃遍四方;媒婆口,傳

    遍四方。且說媒婆口怎地傳遍四方?那做媒的有幾句口號︰東家走,西家走,兩腳奔波

    氣常吼。牽三帶四有商量,走進人家不怕狗。前街某,後街某,家家戶戶皆朋友。相逢

    先把笑顏開,慣報新聞不待叩。

    說也有,話也有,指長話短舒開手。一家有事百家知,何曾留下隔宿口?要騙茶,

    要吃酒,臉皮三寸三分厚。若還羨他說作高,拌干涎沫七八斗。

    那黃善聰女扮男妝,千古奇事,又且恁地貞節,世世罕有,這些媒嫗走一遍,說一

    遍,一傳十,十傳百,霎時間滿京城通知道了。人人夸美,個個稱奇。雖縉紳之中談及

    此事,都道︰“難得,難得!”

    有守備太監李公,不信其事,差人緝訪,果然不謬。乃喚李秀卿來盤問,一一符合。

    因問秀卿︰“天下美婦人盡多,何必黃家之女?”秀卿道︰“七年契愛,意不能舍,除

    卻此女,皆非所願。”李公意甚憫之,乃藏秀卿于衙門中。次日喚前媒嫗來,分付道︰

    “聞知黃家女貞節可敬,我有個佷兒欲求他為婦,汝去說合,成則有賞。”那時守備太

    監正有權勢,誰敢不依?媒嫗回覆,親事已諧了。李公自出己財替秀卿行聘,又賃下一

    所空房,密地先送秀卿住下。李公親身到彼主張花燭,笙簫鼓樂,取那黃善聰進門成親。

    交拜之後,夫妻相見,一場好笑。善聰明知落了李公圈套,事到其間,推阻不得。李公

    就認秀卿為佷,大出資財,替善聰備辦妝奩。又對合城官府說了,五府六部及府尹縣官,

    各有所助。一來看李公面上,二來都道是一樁奇事,人人要玉成其美。秀卿自此遂為京

    城中富室,夫妻相愛,連育二子,後來讀書顯達。有好事者,將此事編成唱本說唱,其

    名曰《販香記》。有詩為證,詩曰︰

    七載男妝不露針,歸來獨守歲寒心。

    編成小說垂閨訓,一洗桑間濮上音。

    又有一首詩,單道太監李公的好處,詩曰︰

    節操恩情兩得全,宦官誰似李公賢?

    雖然沒有風流分,種得來生一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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