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安國尚書序曰。秦始皇滅先代典籍。焚書坑儒。天下學士。逃難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書于屋壁。此家語所謂子襄以秦法峻急。壁中藏其家書是也。然予讀史記孔子世家及班固漢書。則有少疑焉。世家云。孔子生鯉。鯉生伋。伋生白。白生求。求生箕。箕生穿。穿生子慎。子慎生鮒及子襄。子襄年五十七。嘗為孝惠皇帝博士。子襄生忠。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早卒。西漢書云。惠帝除挾書之律。立學興教。招聘名士。文、景以後。儒生更众。且子襄藏書于屋壁。為歲已久。亦曷嘗一日而不欲復大耀于世哉。自高皇帝過魯。以太牢祀孔子。則此時已可以發。顧國家萬事草創。日不暇給。而挾書之禁猶存焉。則不敢以輕舉者。良有以也。逮孝惠時。挾書之律既除矣。學校庠序既興矣。天下名士既聘矣。身而既為博士矣。子襄自合出其所藏之書。就使子襄未及是而死。則繼之為文、景之世。于雅莘莘。天下文明。又非孝惠時比。其為子襄之子孫者。亦合出之。何待景帝之子魯恭王餘壞孔子宅。然後有傳也。豈藏書之時。雖其子孫亦不使之知耶。豈子孫雖復知之。時移代換。恐為勢家所有。不敢以自陳耶。豈以歲月邈。不敢必其有無而故不言耶。抑懲秦禍難。姑欲存書壁中。庶幾得以傳遠。故不廢也。夫為聖人之子孫。幸遇文治蔚興之時。埋沒祖先之光澤。使帝王之遺書。泯泯焉而莫之卹者。豈人之情也哉。予竊疑焉。博洽君子。當有以辨之。
又經籍道息。用不復以聞。穎達解前叟籍云。籍者古書之大名。由文而有籍。謂之文籍。因史所書。謂之史籍。可以為常。謂之典籍。然則經籍者。其六經之籍歟。漢書言尺籍通籍。籍以竹為之。盖簡策之類。穎達謂為古書之大名。亦隨文解之耳。用不復以聞。用字與前用藏其家書于屋壁同。用、由也。言由此也。
如、若一也。然有時而為異。彼如是。吾亦如是。因之以如為往。如棠觀魚之類是也。彼若是。吾亦若是。因之以若為順。欽若昊天之類是也。是以讀書者。貴反覆求之。
復卦。反復其道。七日來復。王輔嗣云。陽氣始剝。至來時。凡七日。王解至甚簡徑。而孔穎達復引鄭康成所取易緯六日七分之說。以謂陽氣剝、復。隔此純陰一卦。卦主六日七分。舉其成數言之。故云七日來復。又云以六十卦當六日外。餘有五日四分之一。每日分為八十分。合四百二十分。六十卦分之。六七四十二。卦別各得七分。是謂每卦得六日七分。易固象數之學。然亦不必如此其拘也。繫辭云。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當期之日。其五日四分之一亦自略而不言。則六十卦分期之日。是每卦只得六日也。始為純乾之體。陽氣漸消。陰氣漸長。一變而為遘。再變而為遯。三變而為否。四變而為觀。五變而為剝。六變而為坤。七變而為復也。由是而言。則輔嗣之解。豈不至甚簡徑乎。又何必傍取易緯之數。以附會之也。易緯猶不足取。若楮氏、莊氏改日為目。謂欲見陽長須速者。尤可笑也。疏又謂觀注之意。亦用易緯。細究王旨。實與易緯不同。穎達此意。取為康成所挩。而不覺從其說耳。康成深于數者也。然過泥算數。每每如此。故其說多不能通。
坎卦彖辭。水流而不盈。第五爻辭。坎不盈。王輔嗣以前為險陷之極。以後為險難未盡。雖彖爻各為之說。而中閒自有條貫。不可亂也。知此水流而不盈。專指九二言之。
爾雅釋詁云。初、哉、首、基、肇、祖、元、殆、俶、落、權、輿。始也。是皆以一字為一義。自初至落。固不必論。夫所謂權輿者。何為而為始也。盖五量皆生于權衡。故謂權為始。若輿則載也。運行莫先于此。故謂輿亦為始。孟子云。朕載自毫。意出于此。然攷之經史。必權輿二字雙舉者。以初、哉、俶、落等皆見始意。而權輿外無所發。故連屬以命之。
鄰韻而協者。詩家閒用之。謂之轆轤格。又謂之出入格。或以為宋人始。非也。此自有詩以來有之。盖古人文體寬简。不專以聲病為工拙也。然為律詩。則其格有二。有前後相錯者。有前後兩叠者。如李賀詠竹云。入水文光動。抽空綠影春。露花生筍徑。苔色拂霜根。織可承香汗。裁堪釣錦鱗。三梁曾入用。一節奉王孫。則其相錯者也。如示弟云。別弟三年後。還家十日餘。綠醽今日醉。緗帙去時書。病骨獨能在。人閒底事無。何須問牛馬。拋擲任梟盧。則其兩叠者也。
晁迥法藏碎金。秦人帶劍。彼人相笑。人當作楚。
唐羅鄴牡丹詩云。可憐韓令功成後。辜負濃華過一春。韓令謂韓弘也。弘嘗除去所居牡丹。故云。濃華當作穠華。詩。何彼襛矣。襛、如容切。毛云。襛猶戎戎也。按廣韻。襛、穠同音醲。又而容切。襛、衣厚貌。穠、華多貌。然詩既言棠棣杕杜桃李。則自當作穠。而作襛者。盖古字通用。
楚郟敖。左氏則名之麇。公穀則名之卷。司馬遷則名之員。其名之也且如是。其跡安可盡信哉。
左傳莊公十一年。宋大水。公使弔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弔。言若之何不弔。所以致不敢不弔之意耳。以文勢觀之。其旨自見。杜注不弔。乃云不為天所愍弔。誤矣。襄十四年。卫獻公出奔齊。公使厚成叔弔于卫曰。寡君使瘠。聞君不撫社稷。而越在他境。若之何不弔。曰。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下執事。有君不弔。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帥職。增淫發洩。其若之何。厚成叔所謂若之何不弔。與弔宋之語。其意一也。杜于卫獻公無所釋。而于宋則遽謂不為天所愍弔者。豈以為莊公之傳已有此解。而襄公之傳不煩複說歟。以為卫獻播越。乃其自取。而宋之大水。天實為之。故獨謂宋公不為天所弔歟。求之二說。俱不可得而通也。跡夫弔宋之語。至于若之何一句。則止容有天不愍弔之義。而厚成叔既云若之何不弔。而其下方致弔辭。則不弔之語。必不主於天也。且客弔主人。必先指彼事。次道己懇。以相慰諭。然後弔禮成焉。謂天作淫雨。害于粢盛。指彼事也。謂若之何不弔。道己懇也。今俱以為指彼事。無乃闕乎哉。若曰。淫雨由天降災。上天所當愍悼。若之何天不弔宋。播越由人失德。上天不當垂卹。若之何魯不弔卫。宜事異而辭同。此又兒童之見也。夫天降災害。所以警人君也。播越固由于失德。而天作淫雨。安知其不由于宋君之失德乎。論事初不當如此。但因天作淫雨。輒以不弔主天。徵之事則有窒。審之文則不完。故為辨之。
今人以不達權變者為慕古。盖謂古而不今也。左氏傳曰。君子以為古。書無逸曰。昔之人無聞知。皆是意也。
李白尋陽紫極宮感秋云。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迴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魯直和和甫得竹云。陰雨打葉時。曲肱自晏息。心游萬物初。何處尋轍迹。竹雖一草木。而二公賞詠乃如此。因知不可一日無此君。非徒一時語也。
王逸離騷章句。本文雖復倒複較。然迄不敢去取一語。鄭氏注禮記。刪竄改革。惟意所如。純于為逸。則似大拘。純于為玄。則似不讓。不讓則師也之過。太拘則商也之不及。二子苟能抑所長而進所短。則可以無憾矣。
世以三命推運行者。謂遇值本命及相衝之宮則凶咎不祥。是不然。相衝而凶。固自其宜也。我以木而處夫木之位。我以水而行夫水之時。當有大來之吉。又奚凶咎為哉。究其大旨。亦所以儆戒乎太盛云耳。夫憂善相尋。吉凶同域。福或基于危駮之中。禍或胎于通達之會。庸庸者誠不足以及此。惟明智之士。于是乎深致力焉。夕惕若厲。雖休勿休。故能安而益安。尊而益尊。蔑有一朝之患也。本命之說。實出于此。
禮少儀。尊壺者面其鼻。盖推敬嚮仰之義。卑者之于尊者。所當如是。而今俚俗。無問老幼。無擇賓主。悉以為不當然。卑者輒為尊者背之。曰。自有耳以來。人以為不當然。此甚可鄙也。予每深求其故。此亦有所自來。尊壺者而其鼻。本以敬尊者。然客有執謙者。不敢擅居尊者之禮。因以為之辭。曰。不敢當此盛意。後生不悟。轉相傳承。遂以面鼻為不當焉。
高祖隆準龍顏。漢書注。準音掘。今韻中準字亦兩音。果兩音俱通。漢書注自當重出。今不重出而單發掘音。是亦好異之蔽也。譬如閉門之閉。本讀音箄。又方結切。苟與人語。專以閉門為人聲。不惟他人不省。亦未有不笑者矣。字類此者甚多。正可隨俗呼之。
老杜送高三十五書記師字韻詩。言意娓娓不盡。予嘗欲作一篇。自顧淺陋。不敢措手。人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予謂此詩。百尺竿頭。更進百尺。
孔安國尚書序曰。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少昊、顓頊、高辛、唐、虞之書。謂之五典。是以三墳當三皇。五典當五帝也。然攷之司馬遷史記。則云。嫘祖為黃帝正妃。生二子。其後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囂。是為青陽。青陽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生高陽。是為帝顓頊也。顓頊崩。而玄囂之孫高辛立。是為帝嚳。嚳父曰蟜極。蟜極父曰玄囂。玄囂父曰黃帝。自玄囂至蟜極。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高辛于顓頊為族子。娶陳鋒氏女。生放勛。娶娵訾氏女。生摯。帝嚳崩而摯代立。摯立。不善。崩。而弟放勛立。是為帝堯。又曰。顓頊生窮蟬。窮蟬生敬康。敬康生句望。句望生橋牛。橋牛生瞽叟。瞽叟生舜。自窮蟬以至帝舜。皆微為庶人。司馬遷所記止此。而所謂少昊者。絕不稱道。甚可疑也。按帝繫、本紀、家語、五帝德皆云。少昊即黃帝子青陽是也。又春秋左氏傳。少昊有不才子。天下之民謂之窮奇。杜預注云。少昊。金天氏之號。次黃帝。然則黃帝崩後。少昊即位。為得其實。故孔安國以黃帝為三皇之末。以少昊為五帝之首。而次及高陽、高辛氏也。今司馬遷乃云。黃帝崩。葬橋山。其孫昌意之子高陽立。是為帝顓頊。顓頊崩。帝嚳立。帝嚳崩。帝摯立。帝摯崩而帝堯立。帝堯崩而帝舜立。是黃帝歿後。殊無名少昊者也。則諸書何為備數以為五帝乎。盖玄囂即少昊氏。而司馬遷謬誤不載錄耳。司馬遷又謂玄囂是為青陽。降居江水。此又妄也。當是昌意先降江水。後降若水。司馬遷既不以玄囂為少昊。謬謂青陽降江水。昌意降若水也。皇甫謐云。黃帝在位百年而崩。而通鑑舉要曆云。黃帝在位六十五年。謐又云。顓頊在位七十八年。舉要曆云。顓頊在位一十八年。豈少昊在位之年。或在黃帝六十五年之後。或在顓頊一十八年之前也耶。
陶弼詩。冬日喜許陟見過云。扁舟興盡且休去。五嶺以南皆洞庭。按五嶺橫列于虞郴、桂道之閒。北望洞庭甚遠。弼謂五嶺以南皆洞庭。何耶。大抵詩家立意貴縱奪。造語貴激昂。弼之此意。亦以見一時相慕戀云耳。
絜矩之道。鄭云。絜猶結也。挈也。矩、法也。君子有挈法之道。謂常執而行之。釋文。挈、音結。其注中挈也之挈。苦結反。晦菴則復援引莊子、荀子之注云。絜、圍束也。謂以物圍束為之則也。音戶結反。李子曰。鄭、朱兩說俱未為得。絜直當作挈字讀之。矩者方正之具。物有四隅。吾挈矩以度之。于此而得一隅。則彼之三隅猶是也。故曰。所惡于上。毋以使下。所惡于下。毋以事上。所惡于前。毋以先後。所惡于後。毋以從前。所惡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惡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謂絜矩之道也。鄭說本甚明白。而益以絜結矩法之說。遂有蛇足之患。晦菴乃引莊、荀以絜為圍束。圍束其矩是何等語耶。借曰以物圍束為則。而其則矩二字。亦不可相屬。借又曰絜為則而矩為法。倒言之以為法則。而其法則之道。亦不成語也。
晦庵語錄。或問大學知止便是知至否。曰。知止則知事之所當止。知至則心之知識無不盡。李子曰。知止則所謂知止而后有定。知至則所謂物格而后知至。兩者意不得以相通。不惟意不相通。其語亦不相類。盖知止者。謂知其所止也。若知至。則吾之所當知者自至耳。且知止云者。猶治國、齊家、修身、正心、誠意、格物之辭也。知至云者。猶物格、意誠、心正、身修、家齊、國治之辭也。此其語又安得以一類推之。大抵晦庵之論。佳處極多。然窒礙處亦不可以毛舉也。學者正當反覆與奪之。若乾卦之知至。則又別矣。
宣和畫譜載李公麟作畫。以立意為先。布置緣飾為次。盖深得杜甫作詩體製。甫作茅屋為秋風所破歎。雖衣破屋漏非所恤。而欲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公麟作陽關圖。以別離慘恨為人之常情。而設釣者于水濱。忘形塊坐。哀樂不關于其意。其他種種類此。予姪婿張子敬云。公麟此筆。當取杜牧齊安郡晚秋詩意。盖其詩末句云。可憐赤壁爭雄渡。惟有蓑翁坐鈞魚。此論甚好。
淵明歸去來辭。或命巾車。呂延濟云。巾、飾也。周禮註云。巾、猶衣也。然則所謂巾車者。命僕使巾其車也。或者以為小車。非也。齊宗室傳。衡陽王鈞。常手自細書五經。置于巾□中。巾箱五經自此始也。或者以為舉子以小本文字著巾幘中。謂以巾幘如箱篋然。非也。
荀子儒效篇。充虛之相移易也。堅白同異之分隔也。雖聖人之知。未能僂指。楊氏云。僂、疾也。言雖聖亦不可疾速指陳。僂、力主反。楊氏又引公羊傳曰。夫人不僂。何休曰。僂、疾也。齊人言也。李子曰。楊說宛轉不著明。大抵僂曲也。未能僂指。言未能曲指以一二數也。或以僂縷古字通用。謂不能覼縷而指數之也。楊氏以僂指謂為疾速指陳者。特牽何休之說耳。
李陵詩。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李周翰曰。我心相思如日月。當有弦望無極時。翰說非是。弦則月半之明也。望則月滿之時。朔則日月相合也。李陵意謂今雖相別。各出相思之言。安知人生之離合。非若日月之有離合乎。日月之弦望有時。人生之聚散亦自有時也。但當期遠久耳。故下云努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
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序云。不誣方將。庶必賢于今日爾。方將猶方來及將來也。謂丕自以為不敢妄欺方來。必期後世追議今日之事。使言賓主風流。賢于昔日也。而張銑以為所述不作誣誑。庶使後代以我為賢。誤矣。
兩都賦序。道有夷隆。學有麤密。呂延濟曰。夷、平也。隆、盛也。言代有平盛。學者隨時精麤。不可齊也。李子曰。平非對盛之辭。夷言陵夷也。
卫國風碩人。手如柔荑。音嗁。毛傳云。如荑之新生。正義曰。荑所以柔。新生故也。若久則不柔。故知新生。又邶風靜女。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毛傳曰。牧、田官也。荑、茅之始也。本之于荑。取其有始有終。箋云。洵、信也。茅、潔白之物。自牧田歸荑。其信美而異者。可以共祭祀。猶貞女在窈窕之處。媒氏達之。可以配人君。又文選郭景純游仙詩云。臨源挹清波。陵岡掇丹荑。善曰。掇、拾也。丹荑、赤芝也。凡草之初生。通名曰荑。叉顏延年和謝監靈運云。倚巖聽緒風。攀林結留荑。尚曰。留荑、香草。緒風、相續不斷之風。善曰。楚辭。畦留荑與揭車。王逸曰。留荑、香草也。又車駕幸京口侍游蒜山云。春江壯風濤。蘭野茂荑茵。銑曰。荑茵、初生草也。又梁邱遲希範侍晏樂游苑送張徐州應誥云。輕荑承玉輦。細草籍龍騎。良曰。荑、草之初生者。又謝靈運登石門最高頂云。心契九秋幹。目玩三秋荑。銑曰。九秋榦、松之類。荑、草之類。又從游京口北固應詔云。原隰荑綠柳。墟囿散紅桃。銑曰。荑、嫩枝也。善曰。大戴禮夏小正曰。正月柳稊。稊者、發孚也。荑與稊音義同。又易大過。枯楊生稊。王輔嗣云。稊者、楊之秀也。疏云。稊者、楊柳之穗。已上諸說。大抵以為草木之始生者。皆得謂之荑。而應邵風俗通乃云。荑者、茅始熟中穰也。既白且滑。近世渭上翁蕭真卿辨者。以為荑者芽生纖嫩可愛。手指纖柔。亦如荑之初生可愛。非取荑之硊折而不柔也。應說為非。然細攷之。應固為非。而蕭亦未為純是也。手如柔荑。本謂如初生之草。而應謂茅始熟中穰。似無所據。而蕭謂非取荑之硊折而不柔。則是過論也。應說曷嘗有取硊折之意乎。
荀子修身篇。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楊氏說云。一好謂好善不怒惡也。楊說疏矣。一好謂純一其好。思慮不雜也。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此神一好之說也。
荀子勸學篇曰。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楊倞注云。致、極也。謂不學極恣。其性欲不可禁也。心利之。有天下之富也。或曰。學成之後。必受貴而能盡其欲也。楊說非是。荀卿本勸學者。使純一而無雜言。其致好之者。謂其好學之極者也。致好之。則譬如目之于五色。耳之于五聲。口之于五味。心之有天下之富。所以承上使目非是無欲見也等語。故其下文繼云。是故權利不能傾也。天下不能蕩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如倞所釋。則前後之文。舉不類矣。倞又云。學成之後。必受貴而能盡其欲也。此尤害理。覽者自當見之。
杜牧晚晴賦。睹八九之紅芰。芰、菱屬也。菱花色黃而不紅。杜既言紅。又以比美女。則當指芙渠也。杜誤以芰為蓮。
左太沖三都賦。其自序曰。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揚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班固賦西都。而歎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稱珍怪。以為潤色。又云。考之果木。則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則出非其所。于辭則易為藻飾。于義則虛而無徵。又自以為所著。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左序如此。然自今觀之。亦未能免此弊也。于蜀都則云。試水客。漾輕舟。娉江妃。與神游。又云。吹洞簫。發棹謳。感驔魚。動陽侯。此與甘泉之玉樹。西京之海若。復何所異。至于談吴都之賦。則云。巨鼇贔尸貝。首冠靈山。大鵬繽翻。翼若垂天。雖詞人之語。詭激誇大。可以理貸。亦其秉筆之際。遐探雄擢。偶忘己之所稱也。方之盧橘之誤。比目之誕。豈不更甚矣乎。
蕭氏公論。載魏書郭祚謂李彪曰。爾與宋弁心交。豈能饒爾。而獨怨我乎。此則今人所云饒你饒人之所出也。饒、優也。李子曰。饒者、相寬假之意。今世俚語謂假寬前人。則為與些田地。此甚有理。
子貢方人。或云以他人比方人。或云以己比方人。又人者。或今人。或古人。皆得言之。
李賀雲裾數幅蹋雁沙。謂裾似雲。步似蹋沙之雁也。或云。沙當作紗。祇言裾之長也。
張平子二京賦云。北闕甲第。當道直啟。程巧致切。期不(豕)陊(豸)。注云。、崩也。懷也。陊、落也。賦又云。河渭為之波盪。吴嶽為之(雉)堵。注云。堵、崩落也。賦又云。既定且寧。焉知傾。左思吴都賦云。其于珍賂。則云精曜潛熲。(古迥)。硩(敕力。)陊(直氏。)山谷。劉逵注云。硩者、言其有如硩擿而陊落山谷者。然則字或音豕。或音雉。陊字。或音豸。或直氏反。皆崩懷墮落之謂也。
又二京賦。天命不謟。疇敢以渝。杜預注左傳。以謟為疑。今劉良以謟為善。誤矣。賦謂高祖西都關中。盖天啟其心。人惎之謀。天命在所不疑。誰敢復變此議。賦又云。超殊榛。扌带飛鼯。薛綜曰。扌带、捎取之也。李善曰。扌带、大結切。今人作墨竹者。皆謂之扌带竹。或是此字。賦又云。天子有道。守在海外。守位以仁。不恃隘害。薛綜曰。淮南子曰。天下無道。守在四夷。天下有道。守在海外。平子言狩。薛綜引淮南言守。其義亦同。然左傳謂天子守在四夷。而淮南謂天下無道。守在四夷。語不類者。盖淮南子道家者流。誇言之也。
曹子建公讌詩。公子敬愛客。終日不知疲。應瑒德璉侍五官中郎將建章臺燕集詩云。公子敬愛客。樂飲不知疲。左太沖詠史詩云。吾希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吾慕魯仲連。談笑卻秦軍。當世貴不羈。遭難能解紛。功成恥受賞。高爵卓不群。臨組不肯緤。對珪寧肯分。謝靈運述祖德詩云。段生藩魏國。展季救魯人。弦高犒晉師。仲連卻秦軍。臨組乍不緤。對珪寧肯分。按魏志云。文帝為五官中郎將。瑒為文學。瑒為丕文學。則必非碌碌者。而靈運之文章。沈約稱美。以為江左莫及。二君製作。必不剝掠前人。然瑒則全用子建語。靈運則全用太沖語。何也。當是愛賞之極。時時諷詠。不覺誤為己有耳。謝詩復云。惠物辭所賞。厲志故絕人。一篇之中押兩人字。在古雖有此體。終不免為疵纇。此豈率爾而為之耶。陳述祖德。固無率爾之理。是又何哉。
曹子建上責躬應詔詩表云。晝分而食。夜分而寢。分音扶問反。張銑曰。晝分、日中時也。夜分、夜半時也。分字別無他義。此語亦甚易解。字既不必發音。語亦不必下注。今加音注。真為蛇畫足也。若據此音。則春秋二分。亦合作去聲讀之。無乃太僻耶。
左太沖詠史云。金張藉舊業。七葉珥漢貂。善曰。班固漢書金日磾贊曰。夷狄亡國。羈虜漢庭。七葉內侍。何其盛也。七葉。自武至平也。又張湯傳贊曰。張氏之子孫相繼。自宣元以來。為侍中中常侍者凡十餘人。侍中中常侍固珥貂矣。然言七葉珥漢貂者。乃金氏。非張氏也。與其貴寵。因連言之。詩又云。陳平無產業。歸來翳負郭。善曰。漢書曰。陳平家貧。好讀書。其家負郭窮巷。以席為門。鄭玄禮記注之曰。負之言背也。李善以負郭為背。良是。然亦不必援引鄭玄語也。負大概言其靠城郭爾。
孫子荊陟陽侯亭詩云。三命皆有極。咄嗟安可保。又左太沖詠史詩云。俛仰生榮華。咄嗟復凋落。李善同注云蒼頡篇曰。咄、啐也。說文曰。啐、驚也。王弼周易注曰。嗟、憂歎之辭。啐、蒼憒切。然則咄嗟者。驚歎之謂也。或改石崇傳咄嗟而辦。為啐嗟而辦者。強為說耳。
顏延年五君詠阮步兵末云。物故不可論。塗窮能無慟。物故、世故也。一世之事。舉不可論。憤激之極。理勢窘蹙。不能無慟。或云。物故即古人也。前書音義謂人死為物故。顏以嗣宗謂古人不必論議。所當論者惟在當世之事。而魏晉之交。一時人物。又皆不足論。故託跡獨駕。不由逕路。至于車跡所窮。不能不慟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