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类别:子部 作者:(宋)朱彧 书名:萍洲可谈

    广州市舶司旧制,帅臣漕使领提举市舶事,祖宗时谓之市舶使。福建路泉州,两浙路明州,杭州,皆傍海,亦有市舶司禅。崇宁初,三路各置提举市舶官,三方唯广最盛,官吏或侵渔,则商人就易处,故三方亦迭盛衰.朝廷尝併泉州舶船令就广,商人或不便之。

    广州自小海至溽州七百里,溽州有望舶巡检司,谓之一望,稍北又有第二,第三望,过溽州则沧溟矣。商船去时,至溽州少需以诀,然后解去,谓之“放洋”。还至溽州,则相庆贺,寨兵有酒肉之馈,并防护赴广州。既至,泊船市舶亭下,五洲巡检司差兵监视,谓之“编栏”。凡舶至,帅漕与市舶监官莅閲其货而征之,谓之“抽解”,以十分为率,珍珠龙脑凡细色抽一分,玳瑁苏木凡麤色抽三分,抽外官市各有差,然后商人得为己物。象牙重及三十斤并乳香,抽外尽官市,盖麤货也。商人有象牙稍大者,必截为三斤以下,规免官市。凡官市价微,又备他货与之,多折阅,故商人病之。舶至未经抽解,敢私取物货者,虽一毫皆没其余货,科罪有差,故商人莫敢犯。

    广州市舶亭枕水有海山楼,正对五洲,其下谓之小海,中流方丈余,舶船取其水,贮以过海,则不怀。逾此丈许取者并汲井水,皆不可贮,久则生虫,不知此何理也。舶船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船方正若一木斛,非风不能动。其檣植定而帆侧掛,以一头就檣柱如门扇,帆席谓之“加突”,方言也。海中不唯使顺风,开岸就岸风皆可使,唯风逆则倒退尔,谓之使三面风,逆风尚可用矴石不行。广帅以五月祈风于丰降神。

    甲令,海舶大者数百人,小者百余人,以巨商为纲首,副纲首,杂事,市舶司给朱记,许用笞治其徒,有死亡者籍其财。商人言船大人众则敢往,海外多盗贼,且掠非诣其国者,如诣占城,或失路误入真腊,则尽没其舶货,缚北人卖之,云,“尔本不来此间。”外国虽无商税,而诛求,谓之献送,不论货物多寡,一例责之,故不利小舶也。舶船深阔各数十丈,商人分占贮货,人得数尺许,下以贮物,夜卧其上。货多陶器,大小相套,无少隙地。海中不畏风涛,唯惧靠阁,谓之“凑浅”,则不復可脱。船忽发漏,既不可入治,令鬼奴持刀絮自外补之,鬼奴善游,入水不瞑。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或以十丈绳钩,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海中无雨,凡有雨则近山矣。商人言舶船遇无风时,海水如鑑。舟人捕鱼,用大钩如臂,缚一鸡鶩为饵,使大鱼呑之,随其行半日方困,稍近之,又半日,方可取,忽遇风,则弃。或取得大鱼不可食,剖腹求所呑小鱼可食,一腹不下数十枚,枚数十斤。海大鱼毎随船上下,凡投物无不噉。舟人病者忌死于舟中,往往气未绝便卷以重席,投水中,欲其遽沉,用数瓦罐贮水缚席间,纔投入,羣鱼并席呑去,竟不少沉。有锯鯊长百十丈,鼻骨如锯,遇舶船,横截断之如拉朽尔。舶行海中,忽远视枯木山积,舟师疑此处旧无山,则蛟龙也,乃断髪取鱼鳞骨同焚,稍稍投水中。凡此皆危急,多不得脱。商人重番僧,云度海危难祷之,则见於空中,无不获济,至广州饭僧设供,谓之“罗汉斋”。

    北人过海外,是岁不还者,谓之“住蕃”,诸国人至广州,是岁不归者,谓之“住唐”。广人举债总一倍,约舶过廻偿,住蕃虽十年不归,息亦不増。富者乘时畜繒帛陶货,加其直与求债者,计息何啻倍蓰。广州官司受理,有利债负,亦市舶使专敕,欲其流通也。

    广州蕃坊,海外诸国人聚居,置蕃长一人,管勾蕃坊公事,专切招邀蕃商人贡,用蕃官为之,巾袍履笏如华人。蕃人有罪,诣广州鞫实,送蕃坊行遣。缚之木梯上,以藤杖挞之,自踵至顶,毎藤杖三下折大杖一下。盖蕃人不衣褌袴,喜地坐,以杖臂为苦,反不畏杖脊。徒以上罪广州决断。蕃人衣装与华异,饮食与华同。或云其先波巡尝事瞿曇氏,受戒勿食猪肉,至今蕃人但不食猪肉而已。又曰汝必欲食,当自杀自食,意谓使其割己肉自啖,至今蕃人非刃六畜则不食,若鱼鱉则不问生死皆食。其人手指皆带宝石,嵌以金锡,视其贫富,谓之指环子,交阯人尤重之,一环直百金,最上者号猫儿眼睛,乃玉石也,光燄动灼,正如活者,究之无他异,不知佩袭之意如何。有摩娑石者,辟药虫毒,以为指环,遇毒则吮之立愈,此固可以卫生。

    海南诸国,各有酋长,三佛齐最号大国,有文书,善算。商人云,日月蚀亦预知其时,但华人不晓其书尔。地多檀香,乳香,以为华货。三佛齐舶賚乳香至中国,所在市舶司以香係榷货,抽分之外,尽官市。近岁三佛齐国亦榷檀香,令商就其国主售之,直増数倍,蕃民莫敢私鬻,其政亦有术也。是国正在海南,西至大食尚远,华人诣大食,至三佛齐修船,转易货物,远贾幅凑,故号最盛。

    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色黒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有牝牡,生海外诸山中。食生物,採得时与火食饲之,累日洞泄,谓之换肠。縁此或病死,若不死,即可蓄。久蓄能晓人言,而自不能言。有一种近海野人,入水眼不贬,谓之昆仑奴。

    广州杂俗,妇人强,男子弱。妇人十八九,戴乌丝髻,衣皂半臂,谓之“游街背子”。

    乐府有“菩萨蛮”,不知何物,在广中见呼蕃妇为“菩萨蛮”,因识之。

    广州蕃坊,见蕃人赌象棋,并无车马之制,只以象牙,犀角,沉檀香数块,于棋局上两两相移,亦自有节度胜败。予以戏事,未尝问也。

    余在广州,尝因犒设,蕃人大集府中。蕃长引一三佛齐人来,云善诵《孔雀明王经》。余思佛书所谓《真言》者,殊不可晓,意其传讹,喜得为证,因令诵之。其人以两手向背,倚柱而呼,声正如瓶中倾沸汤,更无一声似世传《孔雀真言》者。余曰其书已经重译,宜其不同,但流俗以此书荐亡者,不知中国鬼神如何晓会。

    南海庙前有大树,生子如冬瓜,熟时解之,其房如芭蕉,土人呼为波罗蜜,渍之可食。

    英州碧落洞生钟乳,牧羊者多往焉.或云羊食钟乳间水,有全体如乳白者,其肉大补羸,谓之乳羊。活时了不能识,刲之然后见,极难得,或一歳得一二枚,郡守即献广帅,监司。

    汉以神雀改元,书传不言其状。广南人説神雀,或红或白,一羣必备五色,飞集极高树,自十丈以下,皆不肯栖,食露吸风,网罟不能及。余在曹溪寺屡见之,忽来倏去,嘲似雀噪,色鲜明,询诸彼人,自来未尝有捕得者。

    海南诸国有倒掛雀,尾羽备五色,状似鹦鹉,形小如雀,夜则倒悬其身。畜之者以蜜渍栗米、甘蔗。不耐寒,至中州輒以寒死,寻常误食其粪,亦死。元符中,始有携至都城者,一雀售钱五十万,东坡《梅》词云,“倒掛緑毛幺凤。”盖此鸟也。

    余在广州,购得白鹦鹉,译者盛称其能言。试听之,能蕃语耳,嘲唽正似鸟声,可惜枉费教习,一笑而还之。

    南方大龟,长二三尺,介厚而白,造玳瑁器者用以补衬,名曰龟筒。方谚曰,“龟筒夹玳瑁,鬼神不晓会。”初时民间无用,不可售,后縁官市,价踊贵。先公帅广,内侍省牒广州市龟筒数百斤,公不报。僚吏以为言,公曰,“吾专行之,勿累尔矣。”卒不与市,民赖以不扰。

    广右英州清远峡小龙祠,余尝謁之,数间屋当溪山奇绝处。龙乃五虵,其色一如生金,王也,一如红锦,妃也,一青一绿,判官也,一黄,走吏也,又有小者如王色,太子也。蟠曲一漆合中,发视之,或见或隐,甚神异。其状比常虵细目颈而长,横目广顙,不畏人,色皆鲜明,胜于丹青,祀之则出据香炉上,火不能爇,或食所祀酒茗。

    闽、浙人食蛙,湖湘人食蛤蚧,大蛙也。中州人毎笑东南食蛙,有宗子任浙官,取蛙两股脯之,给其族人为鶉腊,既食然后告之,由是东南谤少息。或云蛙变为黄鶬。广南食蛇,市中鬻蛇羹,东坡妾朝云随謫惠州,尝遣老兵买食之,意谓海鲜,问其名,乃蛇也,哇之,病数月,竟死。琼管夷人食动物,凡蝇蚋草虫蚯蚓尽捕之,入截竹中炊熟,破竹而食。顷年在广州,蕃坊献食,多用糖蜜脑麝,有鱼虽甘旨,而腥臭自若也,唯烧笋菹一味可食。先公使辽日,供乳粥一椀甚珍,但沃以生油,不可入口。论之使去油,不听,因紿令以他器贮油,使自酌用之,乃许,自后遂得淡粥。大率南食多盐,北食多酸,四夷及村落人食甘,中州及城市人食淡,五味中唯苦不可食。

    广州医助教王士良,元祐元年死,三日而甦。自言被追至冥府,有衣浅绛衣如仙官者据殿,引问士良尝为人行药杀妻,士良不服。有吏唱言“是熙宁四年始”,即取籍阅,良久云“并无”。仙官拊案曰,“本是黄州,误做广州。”令放士良还。既出,又令引至廡下,有掲示云,“明年广南疫,宣用此药方。”士良读之,乃《博济方》中钩藤散也,本方治疫。士良读之,乃窃询左右,“此何所也。”或言太司真人,治天下医工。时蔡元度守五羊,闻之,召士良审问,令幕客作记。及春,疫癘大作,以钩藤散治之,輒愈。士良又云,“幼习医,至熙宁四年方用药治病,冥冥中已记录,可不慎哉。”

    元祐间,广州蕃坊刘姓人娶宗女,官至左班殿直。刘死,宗女无子,其家争分财产,遣人挝登闻院鼓。朝廷方悟宗女嫁夷部,因禁止,三代须一代有官,乃得取宗女。

    邹浩志完,以言事得罪贬新州,媒孽者久犹不已。元符二年冬,有旨付广东提刑鐘正甫就新州鞫问志完事,不下司。是时鐘挈家在广州观上元灯,得旨即行。漕帅方宴集,怪其不至,而已乘传出关矣,众愕然。鐘驰至新,召志完,拘之俗室。适泰陵遗詔至,鐘号泣启封,志完居暗室,不自意得全,又闻使者哭泣,罔测其事,意甚陨穫。良久,鐘遣介传语,止言为国恤不及献茶,且请归宅。志完亦泣而出。其后东坡闻之,戏云,“此茶不烦见示。”

    东坡元丰间知湖州,言者以其诽谤时政,必致死地,御史台遣就任摄之,吏部差朝士皇甫朝光管押。东坡方视事,数吏直入上厅事,捽其袂曰,“御史中丞召。”东坡错愕而起,则歩出郡署门,家人号出随之。弟辙适在郡,相逐行及西门,不得与诀,东坡但呼,“子由,以妻子累尔。”郡人为之泣涕。下狱即问五代有无誓书铁券,盖死因则如此,他罪止问三代。东坡为一诗付狱吏,他日寄子由,其诗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偿,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狱吏怜之,颇宽其苦楚。狱成,神考薄其罪,止责散官,安置黄州。元祐中,復起为两制用事。绍圣初,贬惠州,再窜儋耳。元符末,放还,与子过乘月自琼州渡海而北,风静波平,东坡叩舷而歌,过困不得寝,甚苦之,率尔曰,“大人赏此不已,宁当再过一巡。”东坡矍然就寝。余在南海,逢东坡北归,气貌不衰,笑语滑稽无穷,视面多土色,靨耳不润泽。别去数月,仅及阳羡而卒。东坡固有以处忧患,但瘴雾之毒,非所能堪尔。

    孙权破曹操于赤壁,今沔,鄂间皆有之。黄州徙治黄冈,俯大江,与武昌县相对。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磯,俗呼鼻为粥,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武昌寒溪,正孙氏故宫,东坡词有“人道是周郎赤壁”之句,指赤鼻磯也。坡非不知自有赤壁,故言“人道是”者,以明俗记尔。

    东坡在黄州,手作菜羹,号为“东坡羹”,自叙其制度,好事者珍奇之。

    宫殿置鴟吻,臣庶不敢用,故作兽头代之,或云以禳火灾。今光州界人家屋皆兽头,黄州界惟官舎神庙用之,私居不用,云恐招回禄之祸。相去百里,风俗便不同。

    三月上巳祓楔,其来亦远。寒食禁火,主介子推,河东之俗也。江浙民间多竞渡,亦有龙舟,率用五月五日,主屈原,湘楚之俗也。二者皆尚贤,而末流则害教,晋人寒食病老幼,楚人竞渡致鬬讼。

    忠洁侯者,屈原也。大观间议开直河,省洞庭迂险,使者沉延嗣总其事,辟属官。有勾当公事卢供奉,过湖溺死。或传旁舟见鬼物出没间,云,“吾血食此,若由直河,则将安仰.”余以忠洁侯当无此言,儻以其兴不可成之功,徒殫民力,则毙之亦三閭遗意也。

    余客沔,鄂,闻人说张乖崖初为崇阳令,至今血食,父老犹能道其政事。尝逢村氓,市菜一束出郭门,问之则近郊农家,乖崖笞之四十,曰,“尔有地而市菜,惰农也。”崇阳民闻之,相尚力田。乖崖一日遗吏尽伐民间茶园,諭令更种桑柘,民失茶利,甚困,然素畏服其政令,不敢慢。乖崖代去数年,会朝廷更榷法,园戸纳茶祖钱,崇阳独无茶园,免输。邑去郡四百里,不通舟楫,歳输,一夫负米至郡,毎斛率得六七斗,富者租百斛,甚为劳费。乖崖使三司建言,高原县分苗米折纳绢,崇阳民遂得轻齎,而先植桑柘已成,蚕丝之利甲于东南,迄今尤盛。

    黄州董助教甚富。大观己丑歳歉,董为饭以食饥者,又为糗饵与小儿辈。方罗列分俵,饥人如墙而进,不復可制,董仆於地,颇被欧践。家人咸咎之,董畧不介意。翌日又为具,但设阑楯,以序进退,或时纷然,迄百餘日无倦也。黄冈村氓閭丘十五,多积穀,毎幸凶歳即腾价,细民苦之。老年病且亟,不復饮食,但餐羊屎。家人怜之,以米饵作羊屎状紿之,入手便投去,唯食眞者。数月方死.此氓媚佛,多施庐山僧供积,亦内惧祸至,冀事佛少道逭责,此尤不可也。

    黄冈民丁生微,稍稍有生事,性桀黠,遂致富,创买田宅。治井得片石,肤脉成字,如其姓名,丁即模刻,令士人作碑记实。未几病死,家施破,余售之,今萍洲是也。田庐似是前定,当有以受之,不尔未见能享者。

    黄鲁直再謫黔中,泊舟武昌,初和甫追钱之。相与处舟中,岸巾危坐,鲁直侧席,意甚恭。犹子无咎与黄士潘观来,不知其为初和甫,忽畧之。潘,黄正论《本草》,反覆良久。鲁直曰,“吾姪前,识初和甫否。”二人缩舌汗背。

    汉威令行于西北,故西北呼中国为汉,唐威令行于东南,故蛮夷呼中国为唐。崇宁间,臣僚上言,“边俗指中国为唐,汉,形于文书,乞并改为床。”谓如用唐装汉法之类。诏从之。余窃谓未宜,不若改作华字,八荒之内,莫不臣妾,特有中外之异尔。

    辽人嗜学中国,先朝建天草,龙图阁以藏祖宗制作,置待制,学士以宠儒官,辽亦立乾文阁,置待制,学士以命其臣。典章文物,倣傚甚多。政和壬辰,朝廷得元圭,肆赦,是冬,辽亦称得孔子履,赦管内。

    先公言使北时,见北使耶律家车马来迓,氊车中有妇人,面涂深黄,谓之“佛妆”,红眉黒吻,正如异物。或説人眉在眼上,设有眉在眼下者,众必骇见。使人人眉在眼下,而忽见眉在眼上者,其骇亦尔。故天下未尝有正论,杂然如此。要之世间事不可立异,且须通俗。

    北地产鹿,有倍大于中国者,鹿角近根实处,刻以为环,肉好相半,内虚可贮物,谓之鹿顶合。

    京师置都亭驿待辽人,都亭西驿待夏人,同文馆待高丽,怀远驿待南蛮。元丰待高丽人最厚,沿路亭传皆名高丽亭。高丽人泛海而明州,则由二浙遡汴至都下,谓之南路,或至密州,则由京东陆行至京师,谓之东路。二路亭传一新。常由南路,未有由东路者,高丽人便於舟楫,多齎輜重故尔。

    高句骊,古箕子之国,虽夷人能文。先公守润,得其使先状云,“远离桑域,近次蔗封.”盖取食蔗渐入佳境之义。崇宁中,遣使贺天宁节,表有“良月就盈”之句,盖谓十月十日,其属辞如此。

    高丽人尝在常州,买民间养鸽放之,鸽识家飞去,常人唯恐不售,使还。又託生辰买鸽放生,人家争出鸽。既售,即笼入舟中,去更数日,方生辰,遂载行,反以为得计。

    九江之下贵池口,属池州,九江之上富池口,属兴国军。富池口有吴将甘宁庙,案《吴志》,甘宁死于当口,或疑其富池口也,又恐自有当口。宁传云,“为西陵太守,以阳新下雉为奉邑。”今永兴县有阳新里下雉村,盖寧故国。庙碑刻甚多,并无説此者。

    东海神庙在莱州府东门外十五里,下瞰海咫尺,东望芙蓉岛,水约四十里。岛之西水色白,东则色碧,与天接.岛上有神庙,一茅屋,渔者至彼则还。屋中有米数斛,凡渔人阻风,则宿岛上,取米以为粮,得归,便载米偿之,不敢欺一粒。稍北与北蕃界相望,渔人云,天晴时夜见北人举火,度之亦不甚远。一在蓬莱阁西,后枕溟海。

    先公守东莱,派买上供绵十万两,诸邑请重禁私市,公曰,“如是将扰而不能辨。”问,“市价几钱。”曰,“毎两百钱。”公命増二十,委掖令田望莅之如私市,贮钱邑门,不问多少,随手交易。十余日,四乡趋利而来,遂足所售数。或谓价外増直,恐亏有司,公曰,“朝廷平价和市之意正如此。”

    崇宁初行当十大钱,秤重三小钱。后以币轻物重,令东南改当五钱,轻于东北,私铸盗贩不可禁,乃一切改为当三,轻重适平,然后定。是时内帑藏钱无算,折阅万亿计。京师一旦自凌晨,数骑走出东华门,传呼里巷,当十改为当三,顷刻遍知。故凡富人,无所措手。开封府得旨,民间质库,限五日作当十赎质。细民奔走趋利,质者不堪命,稍或拥遏,有司即以重刑加之。有巨豪善计者,至官限满,自展五日,依旧作当十赎质,大榜其门。朝廷闻而録赏之。余族父炳居湖州仪凤桥西,常贮数百緡钱以射利。会当十法变,子弟先得消息,请速以钱易他货,族父笑而不答,良久云,“钱遂不可用耶。”子弟曰,“然。”族父曰,“我不用,他人亦不可用,又何为。”既失此,后稍不给,终不少悔。

    州郡承唐衰藩镇之弊,颇或僭拟,衙皂有子城使,军中使,教练使等号,近制始革去。先公知润州,値衙校转资,用黄纸写牒,公大惊,吏白旧例,其间尽準敕条。通判州事愼宗杰以为无害,公曰,“岂有庶官而敢押黄纸耶。”自后改用白纸。故事,中书门下侍郎,宰相押黄,后省官押纸背。慎在常调,未尝知此。

    阳翟田望,勤於竿牘,亦善其事,日发数十函不倦,由此自出官移令,改秩出常调,皆自致也。一书用好纸数十幅,近年纸价高,田俸入尽索于此。亲朋间目之为“纸进纳”,盖纳粟得官号“进纳”,故以名之。

    近年拳石之贵,其直不可数计。太平人郭祥正旧蓄一石,广尺余,宛然生九峯,下有如巖谷者,东坡目为“壶中九华”,因此价重,闻今已在御前。东坡集中载《怪石供》,云謫居黄时所得。余寓居其地,屋后有山,名破湖山,乃此石所出处也。毎年潦水退,细民往求之,五色莹彻,中有缠丝者,可琢为环珥玩饰,常苦其细,置斛中渍水养菖蒲,不适他用。

    刘鋹好治宫室,欲购怪石,乃令国中以石赎罪。富人犯法者,航海于二淅买石输之。今城西故苑药洲有九石,皆高数丈,号“九曜石”。

    端州石在深谷中,细而润。初为官封之,已难得,后兴庆建军,以王地禁採石,不復可得。石上有鸜鵒眼,宛若生者,晕多而青緑为贵,磨礱终不可去,俗传透石涎也。端砚藏久无不甈者,以石润,久亦乾,故不平,如溼木乾则不平。

    造笔用兔毫最佳,好事者用栗鼠鬚或猩猩毛以为奇,然不若兔毫便于书也。广南无兔,用杂毛,然毛匾不可书,代匱而已。近世笔工,宣州诸葛氏,常州许氏,皆世其家。安陆成安道,弋阳李展之徒,尚多驰名於时。宣人善治竹管,莹洁可爱,亦有以苇为管者,贵其轻。高丽使过常州市笔,诸许待其解舟,即急售之,半无毛头,以为得计。

    叶涛好弈棋,介甫作诗切责之,终不肯已。弈者多废事,不论贵贱,嗜之率皆失业,故唐人目棋秤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自崇宁復榷茶,法制日严,私贩者因以抵罪,而商贾官券,请纳有限,道路有程,纤悉不如令,则被繋断罪,或没货出告緡,愚者往往不免。其儕乃目茶笼为“草大虫”,言其伤人如虎也。

    江西瑞州府黄蘖絶品,士大夫颇以相餉。所产甚微,寺僧园戸竞取他山茶,冒其名以眩好事者。黄鲁直家正在双井,其自言如此。

    陈州芍药花殊胜,近歳进花,自陈三百里一日一夜驰至都下。其法,初翦花时,用蜜渍蒲黄蘸其疮,微曝之,俟花嫣,乃入笥中,取时刈去所封蒲黄,布溼地上一两时顷,絣绳以花倒悬之,眞如新採者。

    抚州莲花纱,都人以为暑衣,甚珍重。莲花寺尼凡四院造此纱,燃织之妙,外人不可传。一岁毎院纔织近百瑞,市供尚局并数当路,计之已不足用。寺外人家织者甚多,往往取以充数,都人买者,亦自能别寺外纱,其价减寺内纱什二三。

    两川冶金,沿溪取沙,以木槃陶,得之甚微,且费力。登,莱金坑户,止用大木锯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著锯绞中,甚易得。元祐中,莱州城东刘姓塋地金苗生,官莅取焉。乃发墓,凡砖瓦间金色也。刘葬纔十数年,不知气脉蒸如此之速。累月取尽,地为深穴,得金万亿计,自官抽官市,匠吏窥窃外,刘所得十二三焉。京东诸郡之钱尽券与刘氏,刘氏乃一村氓不分菽麦者,得钱无所用,往来诸郡,恍忽醉饱,岁于亦死,钱竟没官,刘世遂绝。

    崇宁间,邓州南阳县村民发古塚,县尉王儼莅掩之。王为余言其详,云竁中有二瓦棺,已碎其左者,购得一铜印,方寸许,篆文甚古,识之者云“温不禁印”。时方竞访古器,即为中贵人取去,未知温何代人也。仲父久中尚奇,毎倣古物,立怪名,以紿流俗。庐於先塋下,山多巖谷,乃披荆棘求其壮观者,刻取前人题署,姓名,年号,皆诡异,既不可据,真儿戏尔。前人所居与其器用,后世所以爱慕之者,思其人焉。其人无可思而宝其物与地者蔽也。夫冥器儿戏,又乌足以为君子之雅好也歟。

    中官宋用臣,熙宁间备任使,以敏练称上意,性极精巧。元祐时,责官舒州,州将作乐鼓甚巨,饰以金彩。既成,其旁一环脚断,欲剖之,惜工费。宋乃献计为环,其下作锁鬚状,以铁固鼓腹之竁,使甚隘,即钉环入竁中,既入,锁鬚张,遂不復脱。事多似此。

    东南谓乌啼为凶,鹊噪为吉,故或呼为喜鹊。顷在山东,见人闻鹊噪则唾之,乌啼却以为喜,不知风俗所见如何。

    姚祐自言尝任泽州邑尉,郡当太行之喉,官吏有未尝到处,郡将以虎患,遣尉祠之,乃在山巓。姚往宿山下,见居民环屋埋巨木,云以拒虎。稍晩虎出,数十为羣,首尾相衔,睥睨庐舎,人畜倶股栗。旦起登山,姚披练推挽而上,至绝顶,得板屋,有石刻,姚致祭摹墨本以归。

    凑州有虎穴,凡十里许,修谷茂丛斑斕,旁午,南北路口行者相集而度,否则遇害。荆州孙伟奇甫刺凑,亲为予道其详。夫市朝固有此地,人或之致祸,可不慎哉。

    徽宗大观间,京东路民家有牛生麒麟,村人不识,以为怪,撃杀之。有司既闻,验问,真瑞物也。乃上奏,因图其形下诸路,俾民间预识其状,或有生者,即重赏购之。

    元祐间,有携海鱼至京师者,谓之海哥。都人竞观,其人以槛寘鱼,得金钱则呼鱼,应声而出,日获无算。贵人传召不少暇。一日,至州北李駙马园,放入池中,呼之不復出,设网罟百计,竟失之。李园池沼雄胜,或云三殿幸其第爱赏,以为披香,太掖所不及。海哥,盖海豹也,有斑文如豹而无尾,凡四足,前二足如手,后二足与尾相纽如一。登,莱傍海甚多,其皮染绿,可作鞍韉。当时都下以为珍怪,蠢然一物,了无他能,贵人千金求一视唯恐后,岂适丁其时乎?

    沉遘知杭州,号神明之政,吏不能欺。尝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人无敢取蛙蚓者。

    九宫山有金星银星鱓,不居水中,凿山者於坚土内得之,悬暴乾,久不怀。其背金银星宛如一具秤,斤两稀密,无铁毫差,秤星十五斤,鱓背星二十斤,枚枚如此。土人収以治风气病,《本草》不载。

    孙叔敖杀枳蛇,盖两首蛇也。江南山中蛇,两端皆有头,口目全具,行相牵挽,腹红背黒,长大率如箸。相传是老蚓,两口无舌,不见其开张,正一大蚓尔。恐叔敖所见不如此,或云枳蛇一颈两首,故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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