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唐文 【柳子厚墓志銘】(韓愈)

類別︰集部 作者︰吳乘權、吳大職選編 書名︰古文觀止

    原文︰

    子厚,諱宗元(1)。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2)。曾伯祖](3),為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後(4),死高宗朝。皇考諱鎮(5),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6)。其後以不能媚權貴(7),失御史。權貴人死(8),乃復拜侍御史(9)。號為剛直(10),所與游皆當世名人(11)。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逮其父時(12),雖少年,已自成人(13),能取進士第(14),嶄然見頭角(15)。眾謂柳氏有子矣(16)。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17)。俊杰廉悍(18),議論證據今古(19),出入經史百子(20),踔厲風發(21),率常屈其座人(22)。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23),交口薦譽之(24)。

    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25)。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26)。遇用事者得罪(27),例出為刺史(28)。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29)。居閑(30),益自刻苦,務記覽(31),為詞章,泛濫停蓄(32),為深博無涯澹3)。而自肆于山水間(34)。

    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35),而子厚得柳州(36)。既至,嘆曰︰“是豈不足為政邪(37)?”因其土俗(38),為設教禁(39),州人順賴(40)。其俗以男女質錢(41),約不時贖(42),子本相侔(43),則沒為奴婢(44)。子厚與設方計(45),悉令贖歸(46)。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佣(47),足相當,則使歸其質(48)。觀察使下其法于他州(49),比一歲(50),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為進士者(51),皆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

    (52)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53),當詣播州(54)。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55),吾不忍夢得之窮(56),無辭以白其大人(57);且萬無母子俱往理。”請于朝,將拜疏(58),願以柳易播(59),雖重得罪(60),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61),夢得于是改刺連州(62)。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游戲相徵逐(63),詡詡強笑語以相取下(64),握手出肺肝相示(65),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66),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發比(67),反眼若不相識。落陷(68),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69)。

    子厚前時少年,勇于為人(70),不自貴重顧籍(71),謂功業可立就(72),故坐廢退(73)。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74),故卒死于窮裔(75),材不為世用,道不行于時也。使子厚在台省時(76),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于人,其文學辭章,必不能自力(77),以致必傳于後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為將相于一時(78),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79),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葬萬年先人墓側(280)。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歲;季曰周七(81),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82)。行立有節概(83),重然諾(84),與子厚結交,子厚亦為之盡(85),竟賴其力。葬子厚于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86)。遵,涿人(87),性謹慎,學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88),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將經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89)。

    銘曰︰“是惟子厚之室(90),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91)。”

    注釋︰

    (1)子厚︰柳宗元的字。作墓志銘例當稱死者官餃,因韓愈和柳宗元是篤交,故稱字。諱︰名。生者稱名,死者稱諱。

    (2)七世︰史書記柳宗元七世祖柳慶在北魏時任侍中,入北周封為平齊公。子柳旦,任北周中書侍郎,封濟陰公。韓愈所記有誤。侍中︰門下省的長官,掌管傳達皇帝的命令。北魏時侍中位同宰相。拓跋魏︰北魏國君姓拓跋(後改姓元),故稱。

    (3)曾伯祖](sh )︰字子燕,柳旦之孫,柳宗元高祖子夏之兄。當為高伯祖,此作曾伯祖誤。柳]在貞觀年間(627—649)為中書舍人,因外甥女王氏為皇太子(唐高宗)妃,擢升為兵部侍郎。王氏當了皇後後,又升為中書侍郎。652年(永徽三年)代褚遂良為中書令,位相當于宰相。後來高宗欲廢王皇後立武則天為皇後,韓瑗和褚遂良力爭,武則天一黨人誣說柳要和韓、褚等謀反,被殺。

    (4)褚(zh )遂良︰字登善,曾做過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尚書右僕射等官。唐太宗臨終時命他與長孫無忌一同輔助高宗。後因勸阻高宗改立武後,遭貶憂病而死。韓瑗(yu n)︰字伯玉,官至侍中,為救褚遂良,也被貶黜。

    (5)皇考︰對亡父的尊稱。

    (6)太常博士︰太常寺掌宗廟禮儀的屬官。柳鎮在唐肅宗時授左衛率府兵曹參軍,輔佐郭子儀守朔方。後調長安主薄,母親去世後守喪,後來命為太常博士。柳鎮以有尊老孤弱在吳,再三辭謝,願擔任宣稱(今屬安徽)縣令。這里說“以事母棄太常博士”,可能是作者的失誤。

    (7)權貴︰這里指竇參。柳鎮曾遷殿中侍御史,因不肯與御史中丞盧裕 紫囫疾我煌 芟菔逃紡略蓿 笥治 略奩椒叢┬ 米鍾疾危 獲疾我運孿鶯Ρ 佟br />
    (8)權貴人死︰其後竇參因罪被貶,第二年被唐德宗賜死。

    (9)侍御史︰御史台的屬官,職掌糾察百僚,審訊案件。

    (10)號為剛直︰郭子儀曾表柳鎮為晉州錄事參軍,晉州太守驕悍好殺戮,官吏不敢與他相爭,而柳鎮獨能抗之以理,所以這樣說。

    (11)所與游皆當世名人︰柳宗元有《先君石表陰先友記》,記載他父親相與交游者計六十七人,書于墓碑之陰。並說︰“先君之所與友,凡天下善士舉集焉。”

    (12)逮(d i)其父時︰在他父親在世的時候。柳宗元童年時代,其父柳鎮去江南,他和母親留在長安。至十二、三歲時,柳鎮在湖北、江西等地做官,他隨父同去。柳鎮卒于793年(貞元九年),柳宗元年二十一歲。逮,及,到。

    (13)已自成人︰柳宗元十三歲即作《為崔中丞賀平李懷光表》,劉禹錫作集序說︰“子厚始以童子,有奇名于貞元初。”

    (14)取進士第︰793年(貞元九年)柳宗元進士及第,年二十一。

    (15)嶄然︰高峻突出貌。見(xi n)︰同“現”。

    (16)有子︰意謂有光耀楣門之子。

    (17)博學宏詞︰柳宗元于796年(貞元十二年)中博學宏詞科,年二十四。唐制,進士及第者可應博學宏詞考選,取中後即授予官職。集賢殿︰集賢殿書院,掌刊輯經籍,搜求佚書。正字︰集賢殿置學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編校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柳宗元二十六歲授集賢殿正字。

    (18)廉悍︰方正、廉潔和堅毅有骨氣。

    (19)證據今古︰引據今古事例作證。

    (20)出入︰融會貫通,深入淺出。

    (21)踔(chu  )厲風發︰議論縱橫,言辭奮發,見識高遠。踔,遠。厲,高。

    (22)率︰每每。屈︰使之屈服。

    (23)令出我門下︰意謂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門生以沾光彩。

    (24)交口︰異口同聲。

    (25)藍田︰今屬陝西。尉︰縣府管理治安,緝捕盜賊的官吏。監察御史︰御史台的屬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整肅朝儀諸事。

    (26)禮部員外郎︰官名,掌管辨別和擬定禮制之事及學校貢舉之法。柳宗元得做此官是王叔文、韋執誼等所薦引。

    (27)用事者︰掌權者,指王叔文。唐順宗做太子時,王叔文任太子屬官,順宗登位後,王叔文任戶部侍郎,深得順宗信任。于是引用新進,施行改革。舊派世族和藩鎮宦官擁立其子李純為憲宗,將王叔文貶黜,後來又將其殺戮。和柳宗元同時貶作司馬的共八人,號“八司馬”。

    (28)例出︰按規定遣出。805年(永貞元年),柳宗元被貶為邵州(今湖南邵陽)刺史。

    (29)例貶︰依照“條例”貶官。永州︰今湖南零陵縣。司馬︰本是州刺史屬下掌管軍事的副職,唐時已成為有職無權的冗員。

    (30)居閑︰指公事清閑。

    (31)記覽︰記誦閱覽。此喻刻苦為學。

    (32)泛濫︰文筆汪洋恣肆。停蓄︰文筆雄厚凝煉。

    (33)無涯澹 )︰無邊際。涯、澹 撬 摺br />
    (34)肆︰放情。

    (35)偕出︰815年(元和十年),柳宗元等“八司馬”同時被召回長安,但又同被遷往更遠的地方。

    (36)柳州︰唐置,屬嶺南道,即今廣西柳州市。

    (37)是豈不足為政邪︰意謂柳州地雖僻遠,也可以做出政績。是,指柳州。

    (38)因︰順著,按照。土俗︰當地的風俗。

    (39)教禁︰教諭和禁令。

    (40)順賴︰順從信賴。

    (41)質︰典當,抵押。

    (42)不時贖︰不按時贖取。

    (43)子︰子金,即利息。本︰本金。相侔(m u)︰相等。

    (44)沒︰沒收。

    (45)與設方計︰替債務人想方設法。

    (46)悉︰全部。

    (47)書︰寫,記下。佣︰當雇工。此指雇工勞動所值,即工資。

    (48)足相當︰意謂佣工所值足以抵消借款本息。質︰人質。

    (49)觀察使︰又稱觀察處置使,是中央派往地方掌管監察的官。下其法︰推行贖回人質的辦法。

    (50)比(b )︰及,等到。

    (51)衡湘︰衡山、湘水,泛指嶺南地區。為︰應試。

    (52)法度︰規範。

    (53)中山︰今河北定縣。劉夢得︰名禹錫,彭城(今江甦銅山縣)人,中山為郡望。其祖先漢景帝子劉勝曾封中山王。王叔文失敗後,劉禹錫被貶為郎州司馬,這次召還入京後又貶播州刺史。

    (54)詣︰前往。播州︰今貴州綏陽縣。

    (55)親在堂︰母親健在。

    (56)窮︰困窘。

    (57)大人︰父母。此指劉禹錫之母。句謂這種不幸的處境難以向老母講。

    (58)拜疏(sh )︰向皇帝上疏。

    (59)以柳易播︰意指柳宗元自願到播州去,讓劉禹錫去柳州。

    (60)重(ch ng)得罪︰再加一重罪。

    (61)“遇有”句︰指當時御史中丞裴度、崔群上疏為劉禹錫陳情一事。

    (62)刺︰用作動詞。連州︰唐屬嶺南道,州治在今廣東連縣。

    (63)徵︰約之來,逐︰隨之去。徵逐,往來頻繁。

    (64)詡詡(x )︰夸大的樣子,討好取媚的樣子。強(qi ng)︰勉強,做作,取下︰指采取謙下的態度。

    (65)出肺肝相示︰譬喻做出非常誠懇和坦白的樣子。

    (66)背負︰背叛,變心。

    (67)如毛發比︰譬喻事情之細微。比,類似。

    (68)陷(j ng)圈套,禍難。

    (69)少︰稍微。

    (70)為人︰助人。此處有認為柳宗元參加王叔文集團是政治上的失慎之意。所以下面說“不自貴重”。

    (71)顧籍︰顧惜。

    (72)立就︰即刻成功。

    (73)坐︰因他人獲罪而受牽連。廢退︰指遠謫邊地,不用于朝廷。

    (74)有氣力︰有權勢和力量的人。推挽︰推舉提攜。

    (75)窮裔︰窮困的邊遠地方。

    (76)台省︰御史台和尚書省。

    (77)自力︰自我努力。

    (78)為將相于一時︰被貶“八司馬”中,只有程異後來得到李巽推薦,位至宰相,但不久便死,也沒有什麼政績。此處暗借程異作比。

    (79)元和︰唐憲宗年號(806—820)。十四年,即819年。十一月八日︰一作“十月五日”。

    (80)萬年︰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北。先人墓︰在萬年縣之棲鳳原。見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

    (81)周七︰即柳告,字用益,柳宗元遺腹子。

    (82)河東︰今山西永濟縣。裴行立︰絳州稷山(今山西稷山縣)人,時任桂管觀察使,是柳宗元的上司。

    (83)節概︰節操度量。

    (84)重然諾︰看重許下的諾言。

    (85)盡︰盡心,盡力。

    (86)盧遵︰柳宗元舅父之子。

    (87)涿(zhu )︰今河北涿縣。

    (88)從而家︰跟從柳宗元以為己家。

    (89)庶幾︰近似,差不多。

    (90)惟︰就是。室︰幽室,即墓穴。

    (91)嗣人︰子孫後代。

    譯文︰

    子厚,名叫宗元。七世祖柳慶,做過北魏的侍中,被封為濟陰公。高伯祖柳,做過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韓瑗一起得罪了武則天皇後,在高宗時被處死。父親叫柳鎮,為了侍奉母親,放棄了太常博士的官位,請求到江南做縣令。後來因為他不肯向權貴獻媚,丟掉了御史官。直到那位權貴死了,才又被任命為侍御史。人們都說他剛毅正直,與他交往的都是當時名人。

    子厚少年時就很精明能干,沒有不明白通曉的事。當他的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他雖然很年輕,但已經成才,能夠考取進士科第,顯露出出眾的才華,大家都說柳家有個好兒子。後來又通過博學宏詞科的考試,被授為集賢殿正字。他才智突出,清廉剛毅,發表議論時能引證今古事例為依據,精通經史典籍和諸子百家,言談縱橫上下,意氣風發,常常使滿座的人為之嘆服。因此名聲轟動,一時之間人們都敬慕而希望與他交往。那些公卿貴人爭著要收他做自己的門生,眾口一辭地推薦稱贊他。

    貞元十九年,子厚由藍田縣尉調任監察御史。順宗即位,又升為禮部員外郎。逢遇當權人獲罪,他也被按例貶出京城當刺史,還未到任,又被依例貶為永州司馬。身處清閑之地,自己更加刻苦為學,專心誦讀,寫作詩文,文筆汪洋恣肆,雄厚凝煉,象無邊的海水那樣精深博大。而他自己則縱情于山水之間。

    元和年間,他曾經與同案人一起奉召回到京師,又一起被遣出做刺史,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後,他慨嘆道︰“這里難道不值得做出政績嗎?”于是按照當地的風俗,為柳州制訂了教諭和禁令,全州百姓都順從並信賴他。當地習慣于用兒女做抵押向人借錢,約定如果不能按時贖回,等到利息與本金相等時,債主就把人質沒收做奴婢。子厚為此替借債人想方設法,都讓他們把子女贖了回來;那些特別窮困沒有能力贖回的,就讓債主記下子女當佣工的工錢,到應得的工錢足夠抵消債務時,就讓債主歸還被抵押的人質。觀察使把這個辦法推廣到別的州縣,到一年後,免除奴婢身份回家的將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準備考進士的人,就把子厚當做老師,那些經過子厚親自講授和指點的人所寫的文章,全都可以看得出是合乎規範的。

    他被召回京師又再次被遣出做刺史時,中山人劉夢得禹錫也在被遣之列,應當去播州。子厚流著淚說︰“播州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況且夢得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夢得處境困窘,他沒有辦法把這事告訴他的老母;況且絕沒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向朝廷請求,並準備呈遞奏章,情願拿柳州換播州,表示即使因此再度獲罪,死也無憾。正遇上有人把夢得的情況告知了皇上,夢得因此改任連州刺史。嗚呼!士人到了窮境時,才看得出他的節操和義氣!現在一些人,平日街坊居處互相仰慕討好,一些吃喝玩樂來往頻繁,夸夸其談,強作笑臉,互相表示願居對方之下,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狀給對方看,指著天日流淚,發誓不論生死誰都不背棄朋友,簡直像真的一樣可信。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沖突,僅僅象頭發絲般細小,便翻臉不認人,朋友落入陷阱,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借機推擠他,再往下扔石頭,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啊!這應該是連那些禽獸和野蠻人都不忍心干的,而那些人卻自以為得計。他們听到子厚的高尚風節,也應該覺得有點慚愧了!

    子厚從前年輕時,勇于幫助別人,自己不看重和愛惜自己,認為功名事業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受到牽連而被貶斥。貶謫後,又沒有熟識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薦與引進,所以最後死在荒僻的邊遠之地,才干不能為世間所用,抱負不能在當時施展。如果子厚當時在御史台、尚書省做官時,能謹慎約束自己,已象在司馬時、刺史時那樣,也自然不會被貶官了;貶官後,如果有人能夠推舉他,將一定會再次被任用,不至窮困潦倒。然而若是子厚被貶斥的時間不久,窮困的處境未達到極點,雖然能夠在官場中出人頭地,但他的文學辭章一定不能這樣地下功夫,以致于象今天這樣一定流傳後世,這是毫無疑問的。即使讓子厚實現他的願望,一度官至將相,拿那個換這個,何者為得,何者為失?一定能有辨別它的人。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去世,終年四十七歲;在十五年七月初十安葬在萬年縣他祖先墓地的旁邊。子厚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周六,才四歲;小的叫周七,是子厚去世後才出生的。兩個女兒,都還小。他的靈柩能夠回鄉安葬,費用都是觀察使河東人裴行立先生付出的。行立先生為人有氣節,重信用,與子厚是朋友,子厚對他也很盡心盡力,最後竟仰賴他的力量辦理了後事。把子厚安葬到萬年縣墓地的,是他的表弟盧遵。盧遵是涿州人,性情謹慎,做學問永不滿足;自從子厚被貶斥之後,盧遵就跟隨他和他家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也沒有離開;既送子厚歸葬,又準備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屬,可以稱得上是有始有終的人了。

    銘文說︰“這是子厚的幽室,既牢固又安適,對子厚的子孫會有好處。”

    賞析︰

    此文是韓愈于820年(元和十五年),在袁州任刺史時所作。韓愈和柳宗元同是唐代古文運動中桴鼓相應的領袖。私交甚深,友情篤厚。柳宗元卒于819年(元和十四年),韓愈寫過不少哀悼和紀念文字,這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篇。韓愈對他長期遷謫的坎坷遭遇,滿掬同情之淚。然而對于柳宗元早年參加王叔文集團,企圖改革政治的行為,卻極為之諱,措詞隱約,表現了作者的保守思想。文中,韓愈肯定了柳宗元文學上的卓越成就,並揭示出柳文憤世嫉俗之情及其現實意義。全文寫得酣姿淋灕,頓挫盤郁,是韓愈至性至情之所發。

    墓志銘,是古代文體的一種,刻石納入墓內或墓旁,表示對死者的紀念,以便後人稽考。文章通常分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敘述死者的姓氏、爵里、世系和生平事跡;後一部分是銘文,綴以韻語,表示對死者的悼念和頌贊。這一篇墓志銘的銘文極短,是一種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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