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石詩說

類別︰集部 作者︰不詳 書名︰詩人玉屑卷

    大凡詩自有氣象、體面、血脈、韻度︰氣象欲其渾厚,其失也俗;體面欲其宏大,其失也狂;血脈欲其貫穿,其失也露;韻度欲其飄逸,其失也輕。

    作大篇尤常布置,首尾停勻,腰腹肥滿。多見人前面有餘,後面不足;前面極工,後面草草,不可不知也。

    詩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雖多亦奚以為。

    雕刻傷氣,敷演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過;拙而無委曲,是不敷演之過。

    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

    花必用柳對,是兒曹語;若其不切,亦病也。

    難說處一語而盡,易說處莫便放過;僻事實用,熟事虛用;說理要簡易,說事要圓活,說景要微妙;多看自知,多作自好矣。

    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用開闔,乃妙。

    喜辭銳,怒辭戾,哀辭傷,樂辭荒,愛辭結,惡辭絕,欲辭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唯關睢乎。

    學有餘而約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餘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乍敘事而簡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名家者,各有一病,大醇小疵差可耳。

    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

    守法度曰詩,載始末曰引,體如行書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悲如蛩曰吟,通乎俚俗曰謠,委曲盡情曰曲。

    詩有出于風者,出于雅者,出于頌者。屈、宋之文,風出也;韓、柳之詩,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

    三百篇美刺箴怨皆無跡,當以心會心。

    陶淵明天資既高,趣詣又遠,故其詩散而莊,澹而腴,斷不容作邯鄣步也。

    語貴含蓄。東坡雲︰“言有盡而意無窮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謹于此,清廟之瑟,一倡三嘆,遠矣哉!後之學詩者,可不務乎!若句中無餘字,篇中無長語,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餘字,篇中有餘意,善之善者也。

    體物不欲寒乞,須意中有景,景中有意。

    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

    歲寒知松柏,難處見作者。

    波瀾開闔,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陣,方以為正,又復是奇;方以為奇,忽復是正;出入變化,不可紀極,而法度不亂。

    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無妙,聖處要自悟。

    意出于格,先得格也;格出于意,先得意也。吟詠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禮義,貴涵養也。

    沉著痛快,天也;自然與學到,其為天一也。

    意格欲高,句法欲響,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句字,句意欲深欲遠,句調欲清欲古欲和,是為作者。

    詩有四種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礙而實通,曰理高妙;出事意外,曰意高妙;寫出幽微,如清潭見底,曰想高妙;非奇非怪,剝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曰自然高妙。

    一篇全在句尾,如截馬。辭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是已;意盡詞不盡,如摶扶搖是已;辭盡意不盡,剡溪歸棹是已;辭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已。所謂辭意俱盡者,急流中截後語,非謂辭窮理盡者也。所謂意盡辭不盡者,意盡于未當盡處,則辭可以不盡矣,非以長語益之者也。至如辭盡意不盡者,非遺意也,辭中已仿佛可見矣。辭意俱不盡者,不盡之中固已深盡之矣。

    一家之語,自有一家之風味,如樂之二十四調,各有韻聲,乃是歸宿處。模仿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雞林其可欺哉!

    詩說之作,非為能詩者作也;為不能詩者作,而使之能詩。能詩而後能盡吾之說,是亦為能詩者作也。雖然,以吾之說為盡,而不造乎自得,是足以為詩哉!後之賢者,有如以水投水者乎?有如得兔忘筌者乎?嘻,吾之說已得罪于古之詩人,後之人其勿重罪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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