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節錄《日知錄》科目故實

類別︰子部 作者︰清•福格 書名︰听雨叢談

    進士之科,至本朝入仕,為最捷之徑。得之者夸耀傲睨,以為舍八比外無文章,舍進士外無人物;鄙之者摘疵索垢,視如土苴,皆失其正也。或曰︰前明四等生員,謫為典史,猶以為辱,奈何今日生員,望升斗如拾百級之難。此言不知從何而肇,聞之者亦莫敢以辯。蓋明季廩生,四等黜為典史,增生黜為民,或因典吏而誤為典史歟?否則豈有進士僅官推知、評博、中行,生員乃敢以一命為辱哉!宋季進士初授止于丞尉。唐進士試吏部不中,仍一布衣,求丞尉而不可得。方今海內板蕩,執政者宜急收羅英俊,以安王室,勿更泥于專用正途為言。要知劉表立學校,作雅樂,非不為美,史官何以譏之?譏其作不急而昧于時務也。學校猶不足重,況今之八比耶。因擇《日知錄》數則以證之。

    一曰︰生員,猶曰官員,有定額,故謂之員。明初諸生,無不廩食于學,《會典》言,洪武初,令在京府學六十人,在外府學四十人,州三十人,縣二十人,日拾廩膳,听于民間選補,仍免其差徭二丁。其後以多才之地,許令增廣,以不過三人五人而已,踵而漸多。宣德年,定為之額,如廩生數。其後又有軍民子弟俊秀待補增廣之名,久之,乃號曰附學,遂無常額,而學校自此濫矣。按此,是每邑學額只有此數,非每科即取此數也。

    一曰︰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庚子,詔歲貢生不中,其廩食五年者罰為吏;不及五年者遣還讀書,次年復不中者,雖未及五年亦罰為吏。成化四年五月,議準革去附學生員而不果。宣德三年三月,將生員公同考試,食廩膳七年以上學無成效者,罰充吏;六年以下者,追還所給廩米,黜為庶民。宣德四年,天下生員已三萬余人,即有病其太濫者也,故有是令。

    一曰︰考《通典》舉人條例,四經出身,授繁縣尉判,進士與四經同資,是唐時進士初除不過縣尉。士之及第未便釋褐,尚有試吏部一關,且有出身二十年不獲祿者。今則二甲猶為部屬,崇浮長惰,職此之繇,貴之太驟也。

    一曰︰今則遐陬下邑亦有生員百人,其中之惡劣者,一為諸生,即思把持上官,侵噬百姓,聚黨成群,投牒呼噪,崇禎之末,開門迎賊,縛官投偽,幾于魏博之牙軍,成都之突將矣。嗚呼!養士而不精,其效乃至如此。正統十四年六月,詔生員事犯黜退者,輕罪充吏;若犯奸盜、冒籍科舉、挾妓飲酒、居喪娶妻妾等罪者,南北直隸人,發國子監充膳夫,各布政司人,發鄰近儒學充齋膳夫。

    一曰︰《舊唐書》,武德至永徽,每年進士或至二十余人,而秀才止一二人。玄宗御撰《六典》言,凡貢舉人有博識高才、強學待問、無失俊選者,為秀才,通二經以上者為明經,明閑時務、精習一經者為進士。《張昌齡傳》,本州欲以秀才舉之,固辭,乃充進士貢舉及第。是則秀才之名,乃舉進士者不敢當,今以生員而冒呼秀才,何也?

    一曰︰明初洪武四年,以秀才丁士梅為甦州知府、童權為揚州知府。十年十二月,以秀才徐尊生為翰林應奉。十五年八月,以秀才曾泰為戶部尚書。二十年二月,以孝廉李德為應天府尹。此皆闢薦之名,非所施于科目之士。今俗謂生員為秀才,舉人為孝廉,皆非也。

    一曰︰舉人乃舉到之人,不若今人以舉人為一定之名也。進士乃諸科目中之一科,不若今人已登科而後謂之進士也。自本人言之,謂之舉進士;自朝廷言之,謂之舉人。不若今人以鄉試榜謂之舉人,會試榜謂之進士也。

    一曰︰下第舉人猶令入監讀書,三年許以省親,未有使之游蕩人間者。正統十四年,節省京儲,始放回籍。其放肆無恥者,遂干謁靡所不為,已見于成化十四年禮部之奏。至于末年,則挾制官長,武斷鄉曲,崇禎中乃命巡按御史考察,已不可返矣。進士即舉人中之一科,其試于禮部者,人人皆可謂之進士。試畢放榜,其合格者,曰“賜進士及第”,後又廣為“賜進士出身”、“賜同進士出身”,然後謂之登科。宋政和三年五月,臣僚言︰陛下罷進士,立三舍之法,今賜承儀郎徐“賜進士出身”,于名實未正,乞改“賜同上舍出身”。從之。

    一曰︰唐制取士之科,有秀才,有明經,有進士,有俊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開元禮,有道舉,有童子;而明經之別,有五經,有三經,有二經,有學究一經,有三禮,有三傳,有史科,此歲舉之常選也。其天子自詔之科,曰制舉,如姚崇下筆成章、張九齡道侔伊呂之類,見于史者凡五十余科,故謂之科目。今代止進士一科,則有科而無目矣,猶沿其名,非也。

    一曰︰唐制天子自詔曰制科,所以待非常之才,如賢良方正直言敢諫、博通墳典達于教化、軍謀宏遠堪任將率、詳明政術可以理人之類,其名最著。天子巡狩行幸,封禪泰山梁父,往往會見行在。其所以待之之禮甚優,而宏才偉論非常之人,亦時出于其間,不為無得也。宋朝初年,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經學優深可為師法、詳明吏治達于教化,凡三科。景德中,又詔置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博通典墳達于教化、才識兼茂明于體用、武足安邊洞明韜略、運籌決勝軍謀宏遠、材任邊寄堪為將帥等六科。天聖中,又置高蹈邱園、沈淪草澤、茂才異等三科,非工商雜類,並許奏薦,或于本貫投狀乞應。高宗時,並有博學鴻詞科。

    一曰︰唐時所放進士,每歲不過二三十人。士之及第者,未便釋褐,入仕尚有試吏部一關。韓文公三試于吏部無成,十年猶布衣。且有二十年不獲祿者。《文獻通考》言,開寶八年,王嗣宗為狀元,止授泰州司理參軍;太平興國以後,始授將作監丞、大理評事、通判諸州,當時以為異數。

    一曰︰今科場之病,莫甚于擬題。且以經文言之,所習本經四道,而本經可以出題者不過數十。富家巨族,延請名士館于家塾,將此數十題各撰一篇,酬價,令其子弟及僮僕之俊慧者記誦熟習。入場命題,十符八九,即以所記之文抄謄上卷,較之風檐結構,難易迥殊。《四書》亦然。發榜後,少年貌美者多得館選。天下之士,靡然從風。余聞昔年《五經》之中,惟《春秋》止記題目,然亦須兼讀四傳、《禮記》、《內則》。百年以來,《喪服》等篇皆刪去不讀,今則並《檀弓》不讀矣。《書》則刪去《五子之歌》、《湯誓》、《盤庚》、《西伯戡黎》、《微子》、《金滕》、《顧命》、《康王之誥》、《文王之命》等篇不讀,《詩》則刪去淫風變雅不讀,《易》則刪去訟、否、剝、遁、明夷、睽、蹇、困、旅等卦不讀,止記其可以出題之篇,及此數十題之文而已。昔人所須十年而成者,以一年成之,故愚以為八股之害,等于焚書,而敗人才,有甚于咸陽所坑者也。其擬題一則,言之尤詳,惜詞費不及盡錄,其意總以士子知難而攻苦必多,攻苦多則群居終日言不及義者自少,士習可漸歸于正矣。

    一曰︰今之經義,始于宋熙寧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呂惠卿、王 等為之。陳後山《談叢》言,荊公經義行,舉子專論王氏章句,而不解經義,荊公悔之曰︰本欲變學究為秀才,不徒變秀才為學究也。豈知數百年後並學究而非也。此法不變,則人才日消矣。趙鼎曰︰安石設虛無之學,敗壞人才,使學者不治《春秋》,不讀《史》《漢》,皆穿鑿破碎無用之空言也。若今之時文,既非經傳,復非子史,展轉相承,皆杜撰無根之語。乃覆局之臣,猶托之祖制而相持不變乎?

    愚按國家用人之道,固應器識而後文章。詞藻雖美,士行不飭,又安望其忠君澤民,有所設施。黠者矯情以獵無仕,劣者恃勢,肆意放行,世道詐偽,里選不可復舉矣。是宜廣設科目之涂,以收賢俊,未可以四海之才,局于一轍。又必慎其發軔,先由州縣官察其鄉評,學校官考其行跡,然後再行送考。若居鄉不循矩 應事專尚巧偽者,概不準其應試。如此設置科條,庶乎少床僥幸之志,以長廉毅之風,俾在上者得于賢中收才,不于文中失士為允也。朱子曰︰科舉雖中了狀元,可惜輸了這邊工夫。顧寧人曰︰用八股之才而使之理煩治眾,此夫子所謂賊夫人之子也。熊文端《邇語》曰︰若科目果可得人,程朱該是狀元。袁簡齋比八股文字為俳優之不如,是說未免太激。若持平之論,吾必以天下英才,或俯首就範以科目出身,非科目之外必無英才也,《宋史》黃祖舜言,抱道懷德之士,多不應科目,老于韋布。在宋季科目之廣,士且恥于由此進身,況限于一科而已哉!是以明季士風最下,有由來也。

    又按康熙己未,詔試博學鴻儒之科。上諭取前代制科舊例來閱,查得兩漢授無常職晉上第授尚書郎;唐制高等特授尊官,其次等﹝予﹞出身,因之有及第、出身之分;宋制為五等,其第一、二等皆不次之擢,三等始為上等,恩數比廷試第一人,四等為中等,比廷試第三人,皆賜制科出身,五等為下等,賜進士出身。制科之貴重可見矣。毛奇齡《制科雜錄》中,考之甚詳。

    又按《明史》︰每歲天下按察司選生員二十以上、厚重端秀者,送監考留。會試下第舉人,入監卒業。堂宇宿舍,飲饌澡浴,俱有禁令;省親、畢姻、回籍有限,違者謫遠方典史或充吏雲雲。此乃貢生入監肄業,如今之拔貢、歲貢考滿授職之例,非州縣生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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