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十二 謬誤

類別︰子部 作者︰沈括(宋) 書名︰夢溪筆談

    東南之美,有會稽之竹箭。竹為竹,箭為箭,蓋二物也。今采箭以為矢,而通謂矢為箭者,因其材名之也。至于用木為苛,而謂之箭,則謬矣。

    東南美好的東西,有會稽的竹箭。實際上竹子是竹子,箭是箭,是二樣東西。現在選擇劍作為矢,而把矢通稱為箭,這是因為制作的材料而得名。至于把用木材制作的“”也稱做箭,那是錯誤的。

    丁晉公之逐,士大夫遠嫌,莫敢與之通聲問。一日,忽有一書與執政,

    執政得之不敢發,立具上聞。泊發之,乃表也,深自敘致,詞頗哀切,其間

    兩句曰︰“雖遷陵之罪大,念立主之功多。”遂有北還之命。謂多智變,以

    流人無因達章奏,遂托為執政書,度以上聞,因蒙寬宥。

    丁晉公受到貶逐之後,士大夫們都遠離他避嫌,沒有誰敢與他通音信。有一天,他突然有一封信交給執政官,執政官接到信後不敢打開,馬上將信上報。皇上將信打開,原來是一封上奏的表,奏表情義深厚,言詞很哀切,其中有二句說︰“雖遷陵之罪大,念立主之功多。”于是就有北還的詔命。丁謂多有智謀變詐,因為遭流放的人不能向朝廷上奏章,就假托給執政宮書信,估計他會上奏朝廷,因此得到寬免罪過。

    嘗有人自負才名,後為進士狀首,揚歷貴近,曾謫官知海州,有筆工善畫水,召使畫便廳掩障,自為之記,自書于壁間。後人以其時名,至今嚴護之。其間敘畫水之因,曰︰“設于廳事,以代反站。”人莫不怪之。予竊意其心,以謂“邦君屏塞門,管氏亦屏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其文相屬,故謬以“屏”為“反坫”耳。

    曾有人以才名自負,後得進士第一,名聲傳揚于達官貴人之間。會謫官知任海州,有一位畫工擅長于畫水,叫畫工畫客廳屏障,並自己為之作記,親自寫在壁上。後來的人因為他當時的名氣,到現在仍保護得很好。記中敘述畫水的原由說︰“設于廳事,以代反站。”沒有人不感到奇怪。我私下猜測他的心意,是認為“邦君屏塞門,管氏亦屏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這些文字前後相屬,所以錯把“屏”當作“反坫”了。

    段成式《西陽雜俎》記事多誕,其間敘草木異物,尤多繆妄,率記異國所出,欲無根抵。如雲︰“一木五香︰根旃檀,節沈香,花雞舌,葉藿,膠薰陸。”此尤謬。旃檀與沈香兩木元異;雞舌即今丁香耳,今藥品中所用者亦非;藿香自是草葉,南方至多;薰陸小木而大葉,海南亦有薰陸,乃其膠也,今謂之“乳頭香”。五物迥殊,元非同類。

    段成式的《西陽雜俎》記載的事多虛妄的地方。其中敘述那些草木異物的,更多錯誤、荒誕之說,大多記載外國出產的物品,使人無處尋求根源。比如書中說︰“一木五香︰它的根是檀香,節是沉香,花是雞舌香,葉是霍香,膠是薰陸香。”這種說法特別荒謬。旃檀和沉香,本來就是兩種不同的樹木;雞舌香不過是今天的丁香,現在藥品中所用的也不是這種雞舌香;霍香原是草本,南方極多;薰陸是一種大葉子的小樹,海南也有“燻陸”,是指它的樹膠,現在稱為“乳頭香”。這五種東西遠遠不同,原本就不屬于一類。

    丁晉公從車駕巡幸禮成,有詔賜輔臣玉帶。時輔臣八人,行在祗候庫止有七帶;尚衣有帶,謂之“比玉”,價直數百萬,上欲以賜輔臣,以足其數。晉公心欲之,而位在七人之下,度必不及己,乃諭有司不須發尚衣帶,自有小私帶,且可服之以謝,候還京別賜可也。有司具以此聞。既各受賜,而晉公一帶,僅如指闊。上顧謂近侍曰︰“丁謂帶與同列大殊,速求一帶易之。”有司奏“唯有尚衣御帶”。遂以賜之。其帶熙寧中復歸內府。

    丁晉公扈從大駕巡幸禮畢,有詔賜與輔佐大臣玉腰帶。當時的宰輔大臣共8 人,但行在庫房中只有七條,尚衣局有玉帶,稱做“比玉”,價值值幾百萬,皇上想把它賜與大臣,以補足八個數目。丁謂心中很想得到“比玉”,但位置在七人之下,自忖肯定輪不到自己,于是告訴官署說不必拿尚衣局的玉帶,他自己私人有一根小腰帶,估且帶上它來行謝禮,等到回京之後另外賞賜也可以。有關官署把實情全上奏。各位大臣都受到賞賜,只有丁謂的腰帶僅僅有指頭一樣寬。皇上看了對近待官說︰“丁謂腰帶與同列官員差異太大,快去取一條來與他換了。”官府回奏︰“只有尚衣局的御帶。”于是把玉帶賜與丁謂,這條腰帶在熙寧年間又歸還到了內庫。

    黃宗旦晚年病目,每奏事,先具奏目成誦于口,至上前,展奏目誦之,其實不見也,同列害之,密以他書易其奏目,宗旦不知也,至上前,所誦與奏目不同,歸乃覺之,遂乞致仕。

    黃宗旦晚年得眼病,每次上朝奏對,他先把奏折的內容背誦記在心中,到皇上面前,展開奏折,看著奏折讀出來,其實並不看見折奏上的字。同僚中有人害他,偷偷地把其他的書奏換上了他的奏折,宗旦不知道,到皇上面前,他口中所講的內容與奏折寫的內容不同,待回家後才發覺,于是便請求辭官退休。

    京師賣卜者,唯利舉場時舉人佔得失,取之各有術。有求目下之利者,凡有人問,皆曰︰“必得”,士人樂得所欲,竟往問之。有邀以後之利者,凡有人問,悉曰︰“不得”。下第者常過十分之七,皆以為術精而言直,後舉倍獲。有因此著名,終身享利者。

    京城算卦的人,賺錢最多的是在應考舉人來卜問能否考中的時候,賺錢的手段各有不同︰那些貪圖眼前生意的賣卜者,凡是有人來問卜,都說“一定能考中”。考生都希望能考中,爭著來問卜。那些希望日後生意興隆的賣卜者,凡是有人來問卜,都說“考不中”。沒有考中的通常是不超過十分之七,都認為賣卜者算得準確而且說話直率,下次舉場開考時賣卜者的收入就成倍增加。有的算卦的人因此名聲遠揚,終身受利。

    包孝肅尹京,號為明察。有編民犯法當杖脊,吏受賊,與之約曰︰“今見尹,必付我責狀,汝第呼號自辯,我與汝分此罪,汝決杖,我亦決杖。”既而包引囚問畢,果付吏責狀,囚如吏言,分辯不已。吏大聲訶之曰︰“但受脊杖出去,何用多言!”包謂其市權,抨吏于庭,杖之七十,特寬囚罪,止從杖坐,以抑吏勢。不知乃為所賣,卒如素約。小人為奸,固難防也。孝肅天性峭嚴,未嘗有笑容,人謂“包希仁笑比黃河清。”

    包拯主持開封府時,以明察秋毫著稱。一次,有一人犯法應當罰以“杖脊”的刑法,有一個小吏接受了這人的賄賂,對他說︰“今天見官後,府尹必定把你交給我責問,到那時你便大聲呼喊為自己辯解。我和你共同分擔這個罪,你被判罰杖背,我也被杖背。”不久,包拯把囚犯問訊完畢,果然交與小吏責問情狀,囚犯依照小吏事先所囑咐的,大聲分辯不已。小吏大聲責罵說︰“拉下去杖脊,何用多言!”包公認為他濫施權勢,將小吏拉到庭上,杖刑70,特地寬侑囚犯的罪過,只行杖刑,以此來遏止官吏的權勢。包拯此舉不知正好達到了那官吏料想的目的。小人狼狽為奸,實在難以防備。包拯性格素來剛直嚴厲,未曾露過笑臉,人們說︰“包希仁的笑比黃河水清還難得。”

    李溥為江淮發運使,每歲奏計,則以大船載東南美貨,結納當途,莫知紀極。章獻太後垂簾時,溥因奏事,盛稱浙茶之美,雲︰“自來進御,唯建州餅茶,而浙茶未嘗修貢,本司以羨余錢買到數千斤,乞進入內。”自國門挽船而入,稱“進奉茶綱”,有司不敢問。所貢余者,悉入私室。溥晚年以賄敗,竄謫海州。然自此遂為發運司歲例,每發運使入奏,舳艫蔽川,自泗州七日至京。予出使淮南時,見有重載入汴者,求得其籍,言兩浙箋紙三暖船,他物稱是。

    李薄任江淮發運使,每年向皇帝報帳和上繳財物時,就用大船運載無數的東南珍品美物,送給朝遷中當權的大官,以此勾結討好。章獻太後垂簾听政時,李薄向朝廷奏對時,極力稱贊浙江的茶葉好說︰“從來獻給皇上的,只有福建餅茶,而浙江的茶葉從未進貢過,本官署用賦稅盈余的錢買了幾千斤茶葉,請求獻進宮內。”于是,李薄就讓人從京城水城拉船而入,說是“進奉茶綱,”有關官吏也不敢過問、貢奉余下的貨物,全落到私人手中。李薄晚年因貪污行賄敗露,貶官流放到海州。然而從此以後李薄的所謂“進奉”便成為發運司每年的慣例。每當發運使入朝進奏,載物的船隊首尾相連,把河面都遮蓋住了。從泗州引船七天到達京城。我出使淮南時,看見有裝得滿滿的船只進入汴河,去查看他們的貨物登記冊,說是兩浙所產的精美紙張三暖船,其他貨物之多就可想而知了。

    崔融為《瓦松賦》雲︰“謂之木也,訪山客而未詳;謂之草也,驗農皇而罕記。”段成式難之曰︰“崔公博學,無不該悉,豈不知瓦松已有著說?”引梁簡文詩“依檐映昔邪。”成式以昔邪為瓦松,殊不知昔邪乃是“垣衣”,瓦松自名“昨葉”,何成式亦自不識?

    崔融曾經作《瓦松賦》說︰“說它是木,詢問山民但沒有得到準確回答;說它是草,對證神農氏所著的書中又很少有記載。”段成式曾責難崔融說︰“崔公博學,沒有什麼不知道的,難道不知道瓦松已有文章論說?”引用粱簡文詩句“依檐映昔邪”以論證。成式把“昔邪”當作瓦松,那知道“昔邪”卻是“垣衣”,瓦松原本叫“昨葉”,何以段成式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植物?

    江南陳彭年博學書史,于禮文尤所詳練。歸朝,列于侍從,朝廷郊廟禮儀,多委彭年裁定,援引故事,頗為詳洽。嘗攝太常卿,道駕,誤行黃道上,有司止之,彭年正色回顧曰︰“自有典故。”禮曹素畏其該洽,不復敢諸問。

    江南陳彭年博學經書史籍,對于禮典文獻特別精通熟悉。南唐滅亡後歸順宋朝,任侍從官,當時朝廷的效廟祭把的札儀,大多委派陳彭年來定奪,他引經據典,非常詳細廣博。他曾經代理太常卿的職位,有次他為皇上大駕開道,誤行到黃道上,主管官員阻止他,彭年作古正經回看說︰“這種做法是有典故出處的。”禮儀官素來畏懼彭年禮儀知識的淵博,不再敢多加責問。

    海物有車渠,蛤屬也,大者如箕,背有渠壟如蚶殼,故以為器,致如白玉,生南海。《尚書大傳》曰︰“文王囚于里,散宜生得大貝如車渠以獻紂。”鄭康成乃解之曰︰“渠,車罔也。”蓋康成不識車渠,謬解之耳。

    海中有種東西叫“車渠”,屬貝類。大的象簸箕那麼大,背上有隆起的部分象蚶殼一樣。用它做成器具,象白玉一樣精致。車渠生于南海,《尚書大傳》中記載︰“周文王被囚于麥里時,大臣散宜生將所得的象車渠的大貝,拿去獻給殷紂王。”鄭康成解釋說︰“渠,是車輪。”大概鄭康成不認得車渠,作了荒謬的解釋。

    李獻臣好為雅言,曾知鄭州,時孫次公為陝漕,罷赴闕,先遣一使臣入京,所遣乃獻臣故吏,到鄭庭參,獻臣甚喜,欲令左右延飯,乃問之曰︰“餐來未?”使臣誤意餐者謂次公也,這對曰︰“離長安日,都運待制已治裝。”獻臣曰︰“不問孫待制,官人餐來未?”其人慚沮而言曰︰“不敢仰昧,為三司軍將日,曾吃卻十三。”蓋鄙語謂“遭杖”為“餐”。獻臣掩口曰︰“官人誤也。問曾與未曾餐飯,欲奉留一食耳。”

    李獻臣喜好說雅致的話,曾在鄭州做官,當時孫長卿為陝州漕臣,罷職回京,先派一人入京,所派的人正是李獻臣的舊部,過鄭州時參見了李獻臣,李獻臣非常高興,準備叫左右備飯,就問使臣說︰“餐來未?”使臣錯把“餐”听作是孫次公,于是回答說︰“我離開長安那天,都轉運使,待制大人已整理行裝。”李獻臣忙說︰“不是問孫待,官人餐來未?”使臣慚愧沮喪他說︰“不敢隱瞞,作三司軍將時,曾吃了13 杖。”大約當時口語稱受杖刑為“餐”。李進獻掩口而笑說︰“官人听錯了,我問的是你是否進餐,我想留你一同進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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