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進,永樂初年到南京。將入水西門轉聯之際,一肩行李被腳夫挑去,莫知所之。文進雖暫識其人,然已得其面目。之大都,遂向酒家借紙筆畫其像,聚眾腳夫認之。眾曰,此某人也。同往其家,因得其行李。
汪肇,號海雲,休寧人。山水人物出入于戴文進、吳次翁,但多草率之筆。曾來南京,誤附賊舟,值祭江神,約夜間劫掠一太守舟。欲汪備數,汪不逆其意,自陳善畫,開箱取扇,以示無物。人各畫一扇贈之,及飲酒用鼻吸飲,又做戲事以娛勸之。賊首不覺沉醉,遂誤其事。次日,因舍舟就陸而行。常自負作畫不用朽、飲酒不用口雲。
吳小仙春日同諸王孫游杏花村,酒後渴甚,從竹林中一老嫗索茶飲之。次年,復與諸王孫游之,老嫗已下世數月。小仙目想心存,遂援筆寫其像,與生時無異。老嫗之子得之,大哭不休。
朱朗,字子朗,文徵仲得意門人。徵仲應酬之作多出于子朗手。金陵一人,客寓甦州,遣童子送禮于子朗,求徵仲贗本。童子誤送徵仲宅中,致主人之意雲雲。徵仲笑而受之曰︰“我畫真衡山,聊當假子朗可乎?”一時傳以為笑。
文伯仁,衡山之猶子,畫名不在衡山下,好使氣罵坐,人多不能堪。寓棲霞寺白鹿泉庵中數年,有東山徐姓者,禮請伯仁至家,水閣上作畫,水閣即臨太湖。賓主相談,微有不合,伯仁遂掀拳大罵。徐隱忍不過,乃曰︰“文伯仁在我家,敢如此無狀。今投爾于太湖,誰得知之?”急呼家僮數人來縛。伯仁計無所出,長跪求免。徐據上坐,以大石壓頂,歷數其生平而唾罵之。伯仁唯唯而已,乃免為魚鱉餌。
文伯仁幼年與叔徵仲相訟,囚于囹圄。病且亟,夜夢金甲神呼其名雲︰“汝勿深憂,汝前身乃蔣子誠門人。凡畫觀音大士像,非齋戒不敢動筆。積此虔誠,今生當以畫名于世也。”醒來,殊覺病頓愈,而事亦解矣。此伯仁親與余言者。
蔣子誠工神鬼。《江寧縣志》載其一事雲︰潘爛頭居驍騎營中,相傳因雷火焦其額,遂瘡爛,竟不愈。故號曰“爛頭。”每出,群兒買雷,每錢一文,以指染頭爛處,取膿少許,書“雷”字群兒手中。行數步,開手即雲氣上沖,轟然有聲。病者索符,亦以膿書之,或懸于門,或火灰而服之,即愈。爛頭浼蔣子誠作瘟元帥像,久弗與。一夕,召瘟帥遣至子誠家。子誠交睫,輒見元帥。未幾,像成。爛頭見而訝之曰︰“神像舊所,懸金字牌上書‘出入天門’,此像君何易曰‘無拘霄漢’?”子誠曰︰“豈敢擅易之耶?旬日每夕吾見神像所懸者如此。”爛頭悟。自是天下始改牌面,皆曰︰“無拘霄漢”雲。
陸治,字叔平,號包山,吳諸生。工于寫生,能得徐黃遺意。曾見畫一丫蘭,寄吾鄉盛仲文,自敘雲“廣南梁中舍遺我。”丫蘭品質異常,隨其感遇賦詩一絕,得六首︰“每睫十六花,花各一丫”雲︰“不與秋蘭並九英,仙葩二八白天成。只緣無力禁香重,幻作 支駕玉睫。”“心帶微紅迎風舞動”雲︰“新裁魯縞 秋衣,肌骨冰瑛酒暈微。獨立嫣然風自舉,低回翻學舞容璣。”“花枝應節六葉聚生”雲︰“玉戟稜稜應節分,枝枝柔玉紉香雲。凝妝擬待三更月,露染生綃六幅裙。”“瓣若輕綃色帶青黃”雲︰“方空輕翼竊青黃,制得霓裳稱淡妝。香抱幽懷嬌不語,含情如欲待迎將。”“直干玉立露下尤香”雲︰“亭亭浴露立西清,淡薄秋容幻態輕。獨有檀心禁不得,一庭香思動蜂嬰。”“葉過三尺花多曉發”雲︰“三尺豐標高髻妝,兩行釵玉一區香。朝朝擬待煙屏展,徐攬輕羅上畫堂。”
鄒鵬家貧,資畫以養母。一日兩青衣到門,自陳主人商于蕪湖,特請畫卷軸圍屏。先奉白金五兩,權辦薪米安家。遠之持以問母,母喜曰︰“汝速去,是汝運通時也。”遂別母,同兩人登舟。行三日,遠之忽疑曰︰“吾聞蕪湖風便半日可到,那得有三日程乎?”兩人曰︰“實不敢誑,吾主人家在鄱陽湖。恐以路遠不行,故托言蕪湖耳。”遠之業已在路,無可奈何,只得隨行至湖上,又陸行數里,到其住處。主人相見,禮意殷勤,飲食豐潔。令四僮相伴,小室中作畫數日。後偶閑步,窺其廳事,見主人金冠紅袍,收諸豪客貨物,乃知為綠林長。因速完其畫,以情告歸。主人曰︰“汝貧,人留此亦不惡。”遠之對以家有老母,欲歸慰倚門之望。遂厚贈之,遣人送至上新河。遠之歸家,對母痛哭雲雲。後無事,只閉門。凡有求畫者,必熟其聲音,方與之相見。
雲浦盛時泰,高才博學,有聲場屋。學畫雲山于寶幢居士顧源。一日,寶幢、雲浦同聚僧舍,友人陳泰華舉蔡中郎戲文中二語嘲之曰︰“雲浦,雲浦,大丈夫當萬里封侯,怎肯守故園空老?”蓋故園之音,與顧源同也。一座皆笑。
金靜虛先生在南安太守府中,古廟前有空心枯樹一株。忽乞食道人坐于樹中,遂發生枝葉,感動郡人。觀者如市,道人忽不見。追思道人布袍上有補痕,宛成呂字,知是洞賓顯化。靜虛先生異其事,畫成一卷,名曰“長春龕。”題詩者三十余人。予從市上買得,盛仲交借去未還。
吳小仙飲友人家,酒邊作畫,戲將蓮房濡墨印紙上數處。主人莫測其意。運思少頃,縱筆揮灑,成捕蟹圖一幅,最是神妙。
林奴兒,號秋香,成化年間妓,風流姿色冠于一時。學畫于史廷直、王元父二人,筆最清潤。從良後,有舊知欲求一見。因畫柳枝于扇,寫二十八字以拒之,雲︰“昔日章台舞細腰,任君攀折嫩枝條。從今寫入丹青里,不許東風再動搖。”
妓朱素娥,山水小景得陳魯南授以筆法,更入作家。一聞魯南選入翰林庶吉士,盡以平日往來詩畫尺牘緘封,寄與魯南。上寫雲︰“昨日個錦囊佳句明勾引,今日個玉堂人物難親近。”即此一舉,素娥之風流儒雅可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