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 己丑館選

類別︰子部 作者︰明•朱國禎 書名︰涌幢小品

    是科。三鼎甲外選者二十二人。中間才士甚多。留者十二人。惟余最薄劣。俯仰三十年間。初十年聚京師。濟濟皆有公輔之望。自己亥年一散。便分陵谷。劉雲居自寧。得少宰。已不及見。蔣恬庵孟育歿南少宰。莊沖虛天合、黃慎軒輝。得少詹。傅商盤新德得太常卿。署國子監。周礪齋如砥得祭酒。馮源明有經得庶子。區海目大相。以中允改南。王損之肯堂。檢討考察。今皆作古人。董思白其昌。外轉。浮沉閩楚藩臬。余與林兼宇堯俞。皆祭酒被廢。三人僅得不死。授科道者。惟包大瀛見捷至少宰。馮少墟從吾、顧海陽際明。家居無恙。而鼎甲焦弱侯。一擯不復收。陶石簣望齡。亦止祭酒。吳曙谷道南雖大拜。有所。旋以憂去。從來館中之否。未有甚于此者。而先一科為丙戌。合鼎甲無大拜。有五亞卿。皆在事久。又皆典會試。差以此勝。

    焦弱侯。率直認真。元子初出閣。定講官六人。癸未則郭明龍。丙戌唐抑所、袁玉蟠、蕭玄圃、全玄洲。己丑則弱侯。太倉相公迎謂曰。此重任。我輩先年少著精神。故到今I格乃爾。諸公看元子資向如何。擇其近而易曉者。動一書進覽方佳。無何。相公去國。諸公不復措意。惟弱侯三上、三多、三不惑。纂養正圖說一冊。郭聞之。不平曰。當眾為之。奈何獨出一手。真謂我輩不學耶。且此書進後。儻發講。將遂與古書並講。抑出汝之手。令我輩代講。誰則甘之。其說甚正。弱侯亦寢不復理。後其子攜歸。刻于南中。送之寓所。正在案而陳矩適至。取去數部。達御覽。諸老大恚。謂由它涂進。圖大拜。事不可解矣。

    呂新吾司寇廉察山西。纂閨範一書。弱侯以使事至。呂索序刊行。弱侯亦取數部入京。皇貴妃鄭之佷曰國泰者。見之。乞取添入後妃一門。而貴妃與焉。眾大嘩。謂鄭氏著書。弱侯交結為序。將有他志。疑忌者又借此下手。至今其說尚盛。不獨敗官。將欲啖肉。文之不可輕如此。

    弱侯以此謫官。絕無幾微怨色。對客亦不復譚及。惟與余善。細問之。乃述此。且戒余曰。惟認真故及。切無然。余曰。不認真。乃認假耶。然養正圖。一人獨纂。不商之眾。畢竟自家有不是處。

    黃慎軒心口爽快。其同省範凝宇醇敬。先二科入館。而年差減。且其弟鄉試同年也。黃以小範呼之。用文正故事示重。亦以為戲。範大不懌。遂有違言。黃好佛。茹齋持頌。若老僧。當道頗不謂然。因別事票旨。有燻修當入深山之語。又因推祭酒。嗾言官劾之。黃遂注籍。俄一日。僧萬余人來造。自宣武門至寓所。可三里。肩頂相接。皆曰。黃公所招。黃實不知也。久之始散。黃知所自來。亟歸不出。而達和尚之獄起。意欲因達連黃。而達故黃所不喜也。遂得免。

    王損之。強直自遂。諸生時。文名藉甚。且鼎族。與申、王兩相國世為通家。兩家子弟嚴事之。一語不合便悻悻出門去。兩相國每每優容。素善醫。時延入。不免綢繆。而絕不與事。談人短長。饒豫章主事疏上。與杖。眾喧傳王相國盛怒。損之在傍。從臾重處。忌者又加粉飾。牢不可破。壬癸間。申公歸田。王公復出。將抵國門。恐其為援。遂羅入考功法。余在南中。問損之當日事情。悵然曰。戊子十一月至京。見王氏父子一次。夜酌談文。尋入西山習靜。至明年二月初五。抵宿試院。前科場紛紜。何人上本。何人得罪。畢試後始得其詳。而饒疏在正月。並不知其影響也。

    余去國十八年。去南京亦十一年。收入拾遺中。所列事款。夢想不及。救出陳座師之長子。心血幾枯。力辨陳太守之不貪。神明可鑒。皆粉飾作為罪案。坦然甘之。更因此得脫丙丁之。 【 見普陀一則。】 實為大幸。老閑無事。偶有所得。稍述于後。

    朱修仲舍人有五計之說。余亦作五計配之。十歲為兒童。依依父母。嬉嬉飽暖。無慮無營。忘得忘失。其名曰M計。二十以還。堅強自用。舞蹈欲前。視青紫如拾芥。鶩聲名若逐羶。其名曰賈計。三十至四十。利欲燻心。趨避著念。官欲高。門欲大。子孫欲多。奴僕欲眾。其名曰丐計。五十之年。嗜好漸減。經變已多。僕起于爭之場。亨塞于d之境。得意尚有強陽。失意遂成枯木。其名曰囚計。過此以往。聰明既衰。齒發非故。子弟?卿。方有後手。期頤未艾。願為嬰兒。其名曰尸計。嗟乎。如舍人之言。肯作老計死計。賢于人遠矣。于今已六十。前二計自所不免。後三計頗覺夷然。今後日損。毋以老子作行尸也。

    淵材生平所恨者五事。一恨鰣魚多骨。二恨金橘多酸。三恨葦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余亦有五恨。一恨河豚有毒。二恨建蘭難栽。三恨櫻桃性熱。四恨末利香濃。五恨三謝、李、杜諸公多不能文。

    有程姓者。善數學。持某師某友書至。余曰。莫談。且吃飯去。其人愕然。余曰。我拙人也。秀才時。並不灼龜起課。何則。得佳兆未必佳。得凶兆未必凶。且窮儒何處著力。又如本佳而得凶兆。豫先愁這幾日。本凶而得佳兆。日後失望。煩惱更甚。所以一味听命。其人默然。臨別。求書為薦。余曰。生平寡交。只此一師一友。書已先到。默然而去。

    惟以退為樂。乃能進退兩忘。惟以死為安。乃能死生一致。尹師魯、鄭夷甫之事未可輕議也。

    人有恩于我。自當銘心。傳之世世。不可忘報。一切仇怨。不但自家當忘。亦不可示子孫留筆札。何則。子孫不肖。方且流落。自救不暇。如其賢也。亦不報仇。一懷報心。便動殺機。是種之禍而貽之毒。齊桓公之覆轍也。至筆札刊行。尤可笑。有何佳事。而使後人據為話柄。或悼或醞。甚以為恥。即其事果實。先輸三分矣。

    講閑話可以遠口舌。讀閑書可以文寂寥。此老廢人上上補藥。少年學此則敗矣。

    夜坐久之。忽見燈尖散為二。奇之。是夕。烹茶甚清。又不欲寐。夜過半。燈尖忽散而三。度是時且三鼓矣。久之忽散而四。雞鳴。遂廢寢待之。久久忽散而五。雞三號矣。其時為三月十七日。豈是應五更之數耶。非耶。

    擇禍莫如輕。古今人能言之。未有能行者。余下一轉語曰。擇福莫若輕。夫福之為禍根也明矣。可不兢兢審所擇乎。

    生平好游。有三快事。己亥重九。太和登絕頂。風淨無縴雲。下視漢江。如一銀線。庚子三月。上太山看日出。早起。見山頂之東。紅光四射。意謂已出。亟赴之。尚未也。亦風淨無縴雲。但見光發處如金絲一抹。中晃兩角。稍微。圍天之半。絲下有青黑暈數丈。暈之下則純黑不可辨。此數丈者乃海水。純黑者土也。坐移時。日露一點。如豆色。勝金。漸勾。漸半。漸圓。圓時。日觀頂闌。有影正相對。山尖尚黑。漸升。尖白。其下尚黑。僧雲。山趾雞三號矣。或言。看有許多奇怪。疑是眼花非實。辛丑中秋。石梁賞月。山與樹俱作白玉色。泉飛如白玉屑。其聲如雷。月垂落而朝霞動。白玉忽作黃金色。鶴蔽空旋繞。鐘聲四合。萬山皆應。一鹿自橋左突過。眾皆驚走。余奮起逐之。將及。鹿躍上峻壁。回顧作聲。沿澗而去。則天明矣。

    太和山仰看星辰亦如常。登泰山較大一倍。論山勢。太和更高。不止一倍。地勢亦如之。何星之大小迥異乃爾。征北記言。大軍四十萬。分五哨出塞。文皇至某嶺。指侍臣曰。到此。北斗反南矣。而陳侃使琉球記謂仰視星辰。亦如在中國一般。大約文皇出塞北。不過三四千里。而琉球東南海面不啻數十萬里。何星遠近乃爾。有自日本來者。言在彼中看。亦只如中國一般。日本在琉球東南又不啻幾萬里。此皆事之不可解者。

    近來士大夫稱善游者莫如臨海王公士性。公字恆叔。萬歷甲戌進士。五岳俱獺=雜屑恰9謇隹傷小P約群糜巍6 種 ;錄0 煜隆T啤 蟆 鬮鰲き拇  獺4慫氖 7俏逶浪觥6剿 繞妗2磺茁牟慧恕2換掠巍R嗖荒藶囊病9 孕腥爍輪兄練 Ⅳ ︰罄狹兜ゃ<移丁8薔此壬 兌病br />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此句妙絕。妙絕。然庸人擾之。猶可。才智者擾之。禍不可言。雖總歸于庸。而禍之大小。必有別矣。

    有譚理之書。有紀事之書。有方內外慚籩 欏=袢俗朧齠喑鍪旅擰6釷椴 傘G矣摯 小J 淇蕭煲印br />
    巧言令色足恭。佞人也。匿怨而友其人。險人也。佞必險。險必佞。實一人也。

    自己杜門。嫌人出路。自己絕滴。怪人添杯。自己吃素。惱人用葷。自己謝事。惡人居閑。自己清廉。罵人貪濁。只是胸中欠大。

    人必一錢不入方是清。立錐無所方是貧。我輩有屋、有田。每每受人書帕。豈可言清、言貧。只是不饒裕。不齷齪而已。若侈然自命。而曰我雲雲。彼雲雲。宜其招怨而翹禍也。

    古人只說三不惑。不及氣字。何居。要見此字難去。去了又做不得英雄。直養之則為浩然之氣。

    我怨人。人未有不知者。若彼不怨。則彼厚我薄矣。我算人。人未有不知者。若彼不算。則彼逸我勞矣。曰怨。心便不快。曰算。心便不閑。將一點靈台。擾擾役役。反出人下。噫。拙不已甚乎。

    君子道其常。此論理耳。若論時勢。當道其變。如忠孝。常也。變而為殺。清寧。常也。變而為毀裂。皆當想到。不及焉則淺。過焉則葸。恰好則妙人。

    或曰。聖人能盡鬼神之情狀。看今來人情。又有出于鬼魅之上。即聖人。如何識得。余曰。易之鬼神。造化之體段也。今之鬼魅。乃造化中一點乖氣也。甚淺。甚拙。本色人看之。如爝火。如死菌。不足道。何況聖人。

    收佛之實以文儒。倒儒之體以佐佛。此皆高明人作用。

    一友雲。某書。某書。都是說謊。余曰。天地間。奇奇怪怪事。何所不有。隨人說謊。未足寫其萬一。姑听之。不必論有無也。

    未有愛人而不自愛者。此人心也。未有害人而不自害者。此天理也。

    柳謂文學德行為根株。正直剛毅為柯葉。有根無葉。或可俟時。有葉無根。雨露所不能活也。其言是矣。然無根而有葉。此色厲內荏之小人。其得稱正直剛毅乎。至謂孝慈友弟。忠信篤行。乃食之 醬。不可一日無。則真根本矣。

    今人行善事都要望報。甚至有千善報千。萬善報萬之說。顓為村婆野老而設。讀書人要曉得。只去做自家事。行善乃本等。非以責報。救蟻還帶。此兩人直是陡見。突發此心。如孟子所雲。赤子入井之雲。兩人若起報心。神明不報之矣。 【 有心為善。不足為善。古人已言之矣。】

    余自甲申至己丑。五年。因耳生底。遂聾。置不復治。時方聯第。對尊長同儕。唯唯而已。人皆笑之。其秋忽大開如故。不治之效如此。

    人到氣力竭盡時。即賁育。只得放下。未盡放下者為豪杰。未起而消者為聖賢。

    自來士大夫中有居鄉貪暴而居官反錚錚自勵者。蓋立名進取之心勝。所欲有甚于此故也。亦有居官貪暴而居鄉又循循相安者。蓋保家遠禍之心勝。所惡有甚于此故也。二種人甚多。然不猶愈于出處作惡。為世間一大蠹者乎。

    小人失勢。而其力猶能鼓黨動眾。攻害君子。使君子不敢開口。此亡國之小人。而失勢者。天也。國之不即亡。亦天也。君子得時。而其力不能拔茅連茹。懾伏小人。使小人反得生心。此誤國之君子。而得勢者。幸也。國之終于誤。非不幸也。

    凡事。君子能放下。小人則否。大小人亦能放下。小小人則否。

    韓魏公只是有福。此句最妙。故曰。無福之人。不可與共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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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元禮謂宋朝講明道學。國朝受用。此語極有見解。卻得太祖尊崇。固是天縱聖人。當日宋劉諸君子之功不少。

    攻講學者莫甚于宋季。至有竄逐流離者。然止科以偽之一字。猶可言也。近乃訾以牟利。利之涂甚多。以學牟之。無乃大拙。若謂可兼。則廉隅齷齪。勢不同涂。如何說得上。不過心度、心想。謂當然。人之愈趨愈下如此。

    聖人語錄是行的。說的。門人記的。賢人則悟得的。命詞的。門人修飾的。下此則摹仿的。安排的。門人附麗的。又有一等人。絕不知學。窺文苑之半斑。染三教之余唾。亦曉曉為此。是尚口的。改頭換面的。其徒贊頌夸張的。古有僭經。此則僭語。盍亦自反而思之。

    讀書不求甚解。此語如何。曰。靜中看書。大意了然。惟有一等人。穿鑿求解。反致背戾。可笑。故曰。解是不解。不解是解。

    疾之已甚。亂也。難道是容他。作養他。小小怪他。此處理會。不可說盡。有必不傳之書。何勞闢他。有必傳之書。又何苦闢他。

    翻刻古書甚害事。刻一番。錯一番。必後者為是。則必以前者為非。

    我輩居林下。不是至人。莫作懸空齊得喪語。直是向閉門掃軌中尋出許多滋味。看世上人紛紛迭迭。到老不休。真是可憐。心下便干干淨淨。

    做官只有兩件。為國家干事。為自己營私。二者俱做不得。真極痴極蠢人。反而思之。自是明白。不要說著造化二字。

    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此是何等語。又是何等意思。人卻引以自命。襲此口吻。長了浮薄。豈當日立言之意。

    以石激水。水更清。以雪壓山。山愈淨。以火煉金。金益精。尋常體帖于激處、壓處、煉處。不要胡亂討個鎮心丸藥。如達子、倭子殺來。力與之抗。中國人定狠于夷狄。方寸靈明定勝于外感也。

    不道人短。便不說己長。若說己長。必道人短。

    宋朝人物。充李若水之才。可以為張乖崖。充張乖崖之才。可以為管、葛、韓、範、富、歐。只到得這地位。其分量然也。

    呂申公用韓、富、範。可謂曲當其才。議者謂其挾仇用間。何居。

    虎豹、鱷魚。擒而殺之。易耳。為文驅得去。方難。

    人都願兒孫聰明。讀書取科第富貴。予謂如許兒孫誠佳。但富貴行其惡。鄯з 8亓 蕁<醋齪萌恕P猩剖隆R嚳 剮閆=衲昊  @茨晡  2蝗羝狡揭歡б方懟N 緄匙院彌 俊D絲刪謾I喜咭病br />
    世謂竹有節而嗇華。梅有花而嗇葉。松有葉而嗇香。惟蘭兼之。其說未盡。竹無華。故中虛而挺。不然。是君子。乃插鬢畫眉也。梅無葉。故枝而老。不然。是野叟。乃錦衣博帶也。松嗇香。故干霄而蒼。不然。是偉丈夫。乃燻肌膏發也。蘭草本無枝干。與三友另論。

    余丁酉。病幾死。病中常覺此身立萬o頂上。兩下俱深壑。或臥危堤上。兩下俱大海。要見生死關頭。只在此處。

    病中必有悔悟處。病起莫教忘了。

    與一友譚五福六極。戲言。今之君子。特不惡耳。每犯六極之五。小人所欠。特攸好德一件耳。多備五福之四。友人雲。居四之中。又須改考終命為做M人。方快。此是一說。然君子獨無是心乎。要知考終即是M。但不必去求。故老年人只以保嗇為主。沉沉過日。即不必富。而四福可以穩取。決非小人所能及。

    近日一名公。學問只有三件。曰。貧可使富。賤可使貴。夭可使壽。甚以為疑。一日悟雲。貧可富。燒煉也。賤可貴。鑽刺也。夭可壽。采戰也。此語太峻。卻可障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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