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十九 申屠刚鲍永郅惲列传第十九

类别:史部 作者:(南朝*宋)范晔 书名:后汉书

    原文:

    申屠刚字巨卿,扶风茂陵人也。七世祖嘉,文帝时为丞相。刚质性方直,常

    慕史䲡、汲黯之为人。仕郡功曹。

    平帝时,王莽专政,朝多猜忌,遂隔绝帝外家冯、卫二族,不得交宦,刚常

    疾之。及举贤良方正,因对策曰:

    臣闻王事失则神祇怨怨,奸邪乱正,故阴阳谬错,此天所以谴告王者,欲令

    失道之君,旷然觉悟,怀邪之臣,惧然自刻者也。今朝廷不考功校德,而虚纳毁

    誉,数下诏书,张设重法,抑断诽谤,禁割论议,罪之重者,乃至腰斩。伤忠臣

    之情,挫直士之锐,殆乖建进善之旌,县敢谏之鼓,辟四门之路,明四目之义也。

    臣闻成王幼少,周公摄政,听言不贤,均权市宠,无旧无新,唯仁是亲,动

    顺天地,举措不失。然近则召公不悦,远则四国流言。夫子母之性,天道至亲。

    今圣主幼少,始免襁褓,即位以来,至亲分离,外戚杜隔,恩不得通。且汉家之

    制,虽任英贤,犹援姻戚。亲疏相错,杜塞间隙,诚所以安宗庙,重社稷也。今

    冯、卫无罪,久废不录,或处穷僻,不若民庶,诚非慈爱忠孝承上之意。夫为人

    后者,自有正义,至尊至卑,其势不嫌,是以人无贤愚,莫不为怨,奸臣贼子,

    以之为便,不讳之变,诚难其虑。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周公至圣,犹尚有累,

    何况事失其衷,不合天心者哉!

    昔周公先遣伯禽守封于鲁,以义寒恩,宠不加后,故配天郊祀,三十余世。

    霍光秉政,辅翼少主,修善进士,名为忠直,而尊崇其宗党,摧抑外戚,结贵据

    权,至坚至固,终没之后,受祸灭门。方今师傅皆以伊、周之位,据贤保之任,

    以此思化,则功何不至?不思其危,则祸何不到?损益之际,孔父攸叹,持满之

    戒,老氏所慎。盖功冠天下者不安,威震人主者不全。今承衰乱之后,继重敝之

    世,公家屈竭,赋敛重数,苛吏夺其时,贪夫侵其财,百姓困乏,疾疫夭命。盗

    贼群辈,且以万数,军行众止,窃号自立,攻犯京师,燔烧县邑,至乃讹言积弩

    入宫,宿卫惊惧。自汉兴以来,诚未有也。国家微弱,奸谋不禁,六极之效,危

    于累卵。王者承天顺地,典爵主刑,不敢以天官私其宗,不敢以天罚轻其亲。陛

    下宜遂圣明之德,昭然觉悟,远述帝王之迹,近遵孝文之业,差五品之属,纳至

    亲之序,亟遣使者征中山太后,置之别官,令时朝见。又召冯、卫二族,裁与冗

    职,使得执戟,亲奉宿卫,以防未然之符,以抑患祸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

    内和亲戚,外绝邪谋。

    书奏,莽令元后下诏曰:“刚听言僻经妄说,违背大义。其罢归田里。”

    后莽篡位,刚遂避地河西,转入巴、蜀,往来二十许年。及隗嚣据陇右,欲

    背汉而附公孙述。刚说之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

    本朝躬圣德,举义兵,龚行天罚,所当必摧,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将军本无

    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诚奉顺,与朝并力,上应天心,下酬人望,为国立功,可

    以永年。嫌疑之事,圣人所绝。以将军之威重,远在千里,动作举措,可不慎与?

    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

    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久疑如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

    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

    反复愚老之言。”嚣不纳,遂畔从述。

    建武七年,诏书征刚。刚将归,与嚣书曰:“愚闻专己者孤,拒谏者塞,孤

    塞之政,亡国之风也。虽有明圣之姿,犹屈己从众,故虑无遗策,举无过事。夫

    圣人不以独见为明,而以万物为心。顺人者昌,逆人者亡,此古今之所共也。将

    军以布衣为乡里所推,廊庙之计,既不豫定,动军发众,又不深料。今东方政教

    日睦,百姓平安,而西州发兵,人人忧忧,骚动惶惧,莫敢正言,群众疑惑,人

    怀顾望。非徒无精锐之心,其患无所不至。夫物穷则变生,事急则计易,其势然

    也。夫离道德,逆人情,而能有国有家者,古今未有也。将军素以忠孝显闻,是

    以士大夫不远千里,慕乐德义。今苟欲决意徼幸,此何如哉?夫天所祐者顺,人

    所助者信。如未蒙祐助,令小人受涂地之祸,毁坏终身之德,败乱君臣之节,污

    伤父子之恩,众贤破胆,可不慎哉!”嚣不纳。刚到,拜侍御史,迁尚书令。

    光武尝欲出游,刚以陇蜀未平,不宜宴安逸豫。谏不见听,遂以头轫乘舆轮,

    帝遂为止。

    时内外群官,多帝自选举,加以法理严察,职事过苦,尚书近臣,乃至捶扑

    牵曳于前,群臣莫敢正言。刚每辄极谏,又数言皇太子宜时就东宫,简任贤保,

    以成其德,帝并不纳。以数切谏失旨,数年,出为平阴令。复征拜太中大夫,以

    病去官,卒于家。

    鲍永字君长,上党屯留人也。父宣,哀帝时任司隶校尉,为王莽所杀。永少

    有志操,习欧阳《尚书》。事后母至孝,妻尝于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

    初为郡功曹。莽以宣不附己,欲不其子孙。都尉路平承望风旨,规欲害永。

    太守苟谏拥护,召以为吏,常置府中,永因数为谏陈兴复汉室,剪灭篡逆之策。

    谏每戒永曰:“君长几事不密,祸倚人门。”永感其言。及谏卒,自送丧归扶风,

    路平遂收永弟升。太守赵兴到,闻乃叹曰:“我受汉茅土,不能立节,而鲍宣死

    之,岂可害其子也!”敕县出升,复署永功曹。时,有矫称侍中止传舍者,兴欲

    谒之。永疑其诈,谏不听而出,兴遂驾往,永乃拔佩刀截马当匈,乃止,后数日,

    莽诏书果下捕矫称者,永由是知名。举秀才,不应。

    更始二年征,再迁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持节将兵,安集河东、并州、朔

    部,得自置偏裨,辄行军法。永至河东,因击青犊,大破之,更始封为中阳侯。

    永虽为将率,而车服敝素,为道路所识。

    时赤眉害更始,三辅道绝。光武即位,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永诣行在

    所。永疑不从,乃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既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大伯等,

    封上将军列侯印绶,悉罢兵,但幅巾与诸将及同心客百余人诣河内。帝见永,问

    曰:“卿众所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

    故悉罢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时攻怀未拔,帝谓永曰:“我攻怀

    三日而兵不下,关东畏服御,可且将故人自往城下譬之。”即拜永谏议大夫。至

    怀,乃说更始河内太守,于是开城而降。帝大喜,赐永洛阳商里宅,固辞不受。

    时,董宪裨将屯兵于鲁,侵害百姓,乃拜永为鲁郡太守。永到,击讨,大破

    之,降者数千人。唯别帅彭丰、虞休、皮常等各千余人,称“将军”,不胀下。

    顷之,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从讲堂至于里门。永异之,谓府丞及鲁令曰:

    “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助吾诛无道邪?”乃会人众,

    修乡射之礼,请丰等共会观视,欲因此禽之。丰等亦欲图永,乃持牛酒劳飨,而

    潜挟兵器。永觉之,手格杀丰等,禽破党与。帝嘉其略,封为关内侯,迁杨州牧。

    时南土尚多寇暴,永以吏人痍伤之后,乃缓其衔辔,示诛强横而镇抚其余,百姓

    安之。会遭母忧,去官,悉以财产与孤弟子。

    建武十一年,征为司隶校尉。帝叔父赵王良尊戚贵重,永以事劾良大不敬,

    由是朝廷肃然,莫不戒慎。乃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帝常

    曰:“贵戚且宜敛手,以避二鲍。”其见惮如此。

    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引车入陌,从事谏止之。永曰:“亲北面事人,

    宁有过墓不拜!虽以获罪,司隶所不避也。”遂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

    椎牛上苟谏冢。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何如?”太中大夫张湛

    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

    意乃释。

    后大司徒韩歆坐事,永固请之不得,以此忤帝意,出为东海相。坐度田事不

    实,被征,诸郡守多下狱。永至成皋,诏书逆拜为兖州牧,便道之官。视事三年,

    病卒。子昱。

    论曰:鲍永守义于故主,斯可以事新主矣。耻以其众受宠,斯可以受大宠矣。

    若乃言之者虽诚,而闻之未譬,岂苟进之悦,易以情纳,持正之忤,难以理求乎?

    诚能释利以循道,居方以从义,君子之概也。

    昱字文泉。少传父学,客授于东平。建武初,太行山中有剧贼,太守戴涉闻

    昱鲍永子,有智略,乃就谒,请署守高都长,昱应之,遂讨击群贼,诛其渠帅,

    道路开通,由是知名。后为沘阳长,政化仁爱,境内清净。

    荆州刺史表上之,再迁,中元元年,拜司隶校尉,诏昱诣尚书,使封胡降檄。

    光武遣小黄门问昱有所怪不?对曰:“臣闻故事通官文书不著姓,又当司徒露布,

    怪使司隶下书而著姓也。”帝报曰:“吾故欲今天下知忠臣之子复为司隶也。”

    昱在职,奉法守正,有父风。永平五年,坐救火迟,免。

    后拜汝南太守。郡多陂池,岁岁决坏,年费常三千余万。昱乃上作方梁石洫,

    水常饶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

    十七年,代王敏为司徒,赐钱帛什器帷帐,除子得为郎。建初元年,大旱,

    谷贵。肃宗召昱问曰:“旱既太甚。将何以消复灾眚?”对曰:“臣闻圣人理国,

    三年有成。今陛下始践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失得,何能致异?但臣前在汝南,

    典理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先帝诏言,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

    诸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为亏,宜一切还诸徙家属,蠲除禁

    锢,兴灭继绝,死生获所。如此,和气可致。”帝纳其言。

    四年,代牟融为太尉,六年,薨,年七十余。

    子德,修志节,有名称,累官为南阳太守。时岁多荒灾,唯南阳丰穰。吏人

    爱悦,号为神父。时郡学久废,德乃修起横舍,备俎豆黻冕,行礼奏乐。又尊飨

    国老,宴会诸儒。百姓观者,莫不劝服。在职九年,征拜大司农,卒于官。

    子昂,字叔雅,有孝义节行。初,德被病数年,昂俯伏左右,衣不缓带;及

    处丧,毁瘠三年,抱负乃行;服阕,遂潜于墓次,不关时务。举孝廉,辟公府,

    连征不至,卒于家。

    郅惲字君章,汝南西平人也。年十二失母,居丧过礼。及长,理《韩诗》、

    《严氏春秋》,明天文历数。

    王莽时,寇贼群发,惲乃仰占玄象,叹谓友人曰:“方今镇、岁、荧惑并在

    汉分翼、轸之域,去而复来,汉必再受命,福归有德。如有顺天发策者,必成大

    功。”时左队大夫逯并素好士,惲说之曰:“当今上天垂象,智者以昌,愚者以

    亡。昔伊尹自鬻辅商,立功全人。惲窃不逊,敢希伊尹之踪,应天人之变。明府

    傥不疑逆,俾成天德。”并奇之,使署为吏。惲不谒,曰:“昔文王拔吕尚于渭

    滨,高宗礼傅说于岩筑,桓公取管仲于射钩,故能立弘烈,就元勋。未闻师相仲

    父,而可为吏位也。非窥天者不可与图远。君不授骥以重任,骥亦俯首裹足而去

    耳。”遂不受署。

    西至长安,乃上书王莽曰:

    臣闻天地重其人,惜其物,故运机衡,垂日月,含元包一,甄陶品类,显表

    纪世,图录豫设。汉历久长,孔为赤制,不使愚惑,残人乱时。智者顺以成德,

    愚者逆以取害,神器有命,不可虚获。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就臣位,转祸为

    福。刘氏享天永命,陛下顺节盛衰,取之以天,还之以天,可谓知命矣。若不早

    图,是不免于窃位也。且尧、舜不以天显自与,故禅天下,陛下何贪非天显以自

    累也?天为陛下严父,臣为陛下孝子。父教不可废,子谏不可拒,惟陛下留神。

    莽大怒,即收系诏狱,劾以大逆。犹以惲据经谶,难即害之,使黄门近臣胁

    惲,令自告狂病恍忽,不觉所言。惲乃瞋目詈曰:“所陈皆天文圣意,非狂人所

    能造。”遂系须冬,会赦得出,乃与同郡郑敬南遁苍梧。

    建武三年,又至庐江,因遇积弩将军傅俊东徇扬州。俊素闻惲名,乃礼请之,

    上为将兵长史,授以军政。惲乃誓众曰:“无掩人不备,穷人于厄,不得断人支

    体,裸人形骸,放淫妇女。”俊军士犹发冢陈尸,掠夺百姓。惲谏俊曰:“昔文

    王不忍露白骨,武王不以天下易一人之命,故能获天地之应,克商如林之旅。将

    军如何不师法文王,而犯逆天地之禁,多伤人害物,虐及枯尸,取罪神明?今不

    谢天改政,无以全命。愿将军亲率士卒,收伤葬死,哭所残暴,以明非将军本意

    也。”从之,百姓悦服,所向皆下。

    七年,俊还京师,而上论之。惲耻以军功取位,遂辞归乡里。县令卑身崇礼,

    请以为门下掾。惲友人董子张者,父先为乡人所害。及子张病,将终,惲往候之。

    子张垂殁,视惲,歔欷不能言。惲曰:“吾知子不悲天命,而痛仇不复也。子在,

    吾忧而不手;子亡,吾手而不忧也。”子张但目击而已。惲即起,将客遮仇人,

    取其头以示子张。子张见而气绝。惲因而诣县,以状自首。令应之迟,惲曰:

    “为友报仇,吏之私也。奉法不阿,君之义也。亏君以生,非臣节也。”趋出就

    狱。令跣而追惲,不及,遂自至狱,令拔刃自向以要惲曰:“子不从我出,敢以

    死明心。”惲得此乃出,因病去。

    久之,太守欧阳歙请为功曹。汝南旧俗,十月飨会,百里内县皆赍牛酒到府

    宴饮。时临飨礼讫,歙教曰:“西部督邮繇延,天资忠贞,禀性公方,摧破奸凶,

    不严而理。今与众儒共论延功,显之于朝。太守敬嘉厥休,牛酒养德。”主簿读

    教,户曹引延受赐。惲于下坐愀然前曰:“司正举觥,以君之罪,告谢于天。案

    延资性贪邪,外方内员,朋党构奸,罔上害人,所在荒乱,怨慝并作。明府以恶

    为善,股肱以直从曲,此既无君,又复无臣,惲敢再拜奉觥。”歙色惭动,不知

    所言。门下掾郑敬进曰:“君明臣直,功曹言切,明府德也。可无受觥哉?”歙

    意少解,曰:“实歙罪也,敬奉觥。”惲乃免寇谢曰:“昔虞舜辅尧,四罪咸服,

    谗言弗庸,孔任不行,故能作股肱,帝用有歌。惲不忠,孔任是昭,豺虎从政,

    既陷诽谤,又露所言,罪莫重焉。请收惲、延,以明好恶。”歙曰:“是重吾过

    也。”遂不宴而罢。惲归府,称病,延亦自退。

    郑敬素与惲厚,见其言许歙,乃相招去,曰:“子廷争繇延,君犹不纳。延

    今虽去,其势必还。直心无讳,诚三代之道。然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吾不能忍见

    子有不容君之危,盍去之乎!”惲曰:“孟轲以强其君之所不能为忠,量其君之

    所不能为贼。惲业已强之矣。障君于朝,既有其直,而不死职,罪也。延退而惲

    又去,不可。”敬乃独隐于弋阳山中,居数月,歙果复召延,惲于是乃去,从敬

    止,渔钓自娱,留数十日。惲志在从政,既乃喟然而叹,谓敬曰:“天生俊士,

    以为人也。鸟兽不可与同群,子从我为伊、吕乎?将为巢、许,而父老尧、舜乎?”

    敬曰:“吾足矣。初从生步重华于南野,谓来归为松子,今幸得全躯树类,还奉

    坟墓,尽学问道,虽不从政,施之有政,是亦为政也。吾年耄矣,安得从子?子

    勉正性命,勿劳神以害生。”惲于是告别而去。敬字次都,清志高世,光武连征

    不到。

    惲遂客居江夏教授,郡举孝廉,为上东城门候。帝尝出猎,车驾夜还,惲拒

    关不开。帝令从者见面于门间。惲曰:“火明辽远”。遂不受诏。帝乃回从东中

    门入。明日,惲上书谏曰:“昔文王不敢槃于游田,以万人惟忧。而陛下远猎山

    林,夜以继昼,其于社稷宗庙何?暴虎冯河,未至之戒,诚小臣所窃忧也。”书

    奏,赐布百匹,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后令惲授皇太子《韩诗》,侍讲殿中。及

    郭皇后废。惲乃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

    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

    曰:“惲善恕己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也。”后既废,而太子意不自安,

    惲乃说太子曰:“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殆。昔高宗明君,吉甫贤臣,及

    有纤介,放逐孝子。《春秋》之义,母以子贵。太子宜因左右及诸皇子引愆退身,

    奉养母氏,以明圣教,不背所生。”太子从之,帝竟听许。

    惲再迁长沙太守。先是,长沙有孝子古初,遭父丧未葬,邻人失火,初匍匐

    柩上,以身扞火,火为之灭。惲甄异之,以为首举。后坐事左转芒长,又免归,

    避地教授,著书八篇。以病卒。子寿。

    寿字伯孝,善文章,以廉能称,举孝廉,稍迁冀州刺史。时,冀部属郡多封

    诸王。宾客放纵,类不检节,寿案察之,无所容贷。乃使部从事专住王国,又徙

    督邮舍王宫外,动静失得,即时骑驿言上奏王罪及劾傅相,于是藩国畏惧,并为

    遵节。视事三年,冀土肃清。三迁尚书令。朝廷每有疑议,常独进见。肃宗奇其

    智策,擢为京兆尹。郡多强豪,奸暴不禁。三辅素闻寿在冀州,皆怀震竦,各相

    检敕,莫敢干犯。寿虽威严,而推诚下吏,皆愿效死,莫有欺者。以公事免。复

    征为尚书仆射。

    是时,大将军窦宪以外戚之宠,威倾天下。宪尝使门生赍书诣寿,有所请托,

    寿即送诏狱。前后上书陈宪骄恣,引王莽以诫国家。是时,宪征匈奴,海内供其

    役费,百宪及其弟笃、景并起第宅,骄奢非法,百姓苦之。寿以府臧空虚,军旅

    未休,遂因朝会讥刺宪等,厉音正色,辞旨甚切。宪怒,陷寿以买公田诽谤,下

    吏当诛。侍御史何敞上疏理之曰:“臣闻圣王辟四门,开四聪,延直言之路,下

    不讳之诏,立敢谏之旗,听歌谣于路,争臣七人,以自鉴照,考知政理,违失人

    心,辄改更之,故天人并应,传福无穷。臣伏见尚书仆射郅寿坐于台上,与诸尚

    书论击匈奴,言议过差,及上书请买公田,遂系狱考劾大不敬。臣愚以为寿机密

    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庙,岂其私邪?

    又台阁平事,分争可否,虽唐、虞之隆,三代之盛,犹谓谔谔以昌,不以诽谤为

    罪。请买公田,人情细过,可裁隐忍。寿若被诛,臣恐天下以为国家横罪忠直,

    贼伤和气,忤逆阴阳。臣所以敢犯严威,不避夷灭,触死瞽言,非为寿也。忠臣

    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诚不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

    晏之化,杜塞忠直,垂讥无穷。臣敞谬豫机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当填牢狱,

    先寿僵仆,万死有余。”书奏,寿得减死,论徙合浦。未行,自杀,家属得归乡

    里。

    赞曰:鲍永沈吟,晚乃归正。志达义全,先号后庆。申屠对策,郅惲上书。

    有道虽直,无道不愚。

    译文:申屠刚字巨卿,扶风茂陵人。

    他的前七代祖申屠嘉,在汉文帝时期做宰相。

    申屠刚生性耿直,经常仰慕史鳅、汲黯的为人。

    任郡县的功曹。

    漠平帝的时候,王莽把持朝政,常常怀疑他人篡权,于是就隔绝了平帝的外戚冯、卫两个家族与朝廷的往来,使他们不能到京师任职,申屠刚经常对此表示愤慨。

    后来在举荐贤良方正的时候,在朝廷呈策说:我听说国家失政就会引超神只的不满,邪恶扰乱正气,所以阴错阳差。

    这是因为上天要谴责当政者,要让失道的君王恍然大悟;让那些心怀邪恶的臣子,惊惧而自律。

    现在朝廷不是考虑功德,并且大量地接纳批评与赞誉;而是多次地颁布诏书,设置重法,压制批评,禁止议论,犯重罪的人,甚至受到腰斩极刑。

    这伤害了忠臣的感情,使正直人士的锐气遭到挫折。

    大概是由于没有树起接纳善言的旌旗,悬挂起劝谏者敢击之鼓,开辟四方纳贤之路,并且广视天下,明察下情。

    我听说成王年幼时,周公摄政,听从善言,礼贤下士,均匀地分布权力与荣誉,任人不分关系新旧,只亲近仁厚的人,行为遵从天地而不失当。

    但是却招致近在身边的召公的不满,且流言传到管、蔡、商、奄四个边远小国。

    母子之情,是天下最亲近的感情。

    如今皇上年幼,纔离开襁褓不久,但即位之后,就与母亲分离,与母亲方面其它亲戚隔绝,他们之间的爱无法相通。

    况且依照漠制,历来是既委任贤能的人,也依靠姻亲之戚。

    血缘关系亲近与疏远的人交错,就可能堵塞朝廷政治的漏洞,这的确是为了使汉家的祖庙和国家得以安定。

    现在冯姓和卫姓两家外戚并无罪过,却被长久地废黜不用,有的居处在穷乡僻壤,连普通百姓也不如,这的确不是在承继前朝慈爱忠孝的原则。

    作为前朝的继承者,秉承正义,用人不分地位尊卑及才能大小,使无论贤能的人还是愚笨的人都抱怨,奸臣贼子也乘机钻空子,公开政变的发生,逭的确难以预料。

    而今的太保、太傅,并不是古代的周公。

    周公那么圣明,尚且未能避免牵累,更何况那些做事不能按其初衷,不合上天之意的人呢?当年周公派遣自己的儿子伯禽去鲁据守自己的封地,以义代替恩爱,不把恩宠加在后代身上。

    因而其后人在鲁三十多代,始终受到配享郊祭的待遇。

    霍光秉持朝政时,他辅佐年少的皇上,提倡善事,荐进良士;表面做得忠义正直,实际在不断抬高自己党羽的地位,摧残和压制外戚。

    结党专权.地位极其坚固。

    直至他死后,其家族遭到灭门之祸。

    现在皇上的老师们都处在当年伊尹、周公一样的地位,占据着要职,以其地位和职位谋求国家的变化发展,无事不成。

    如不居安思危,什么灾祸都可能招致。

    孔子曾感叹,人如自我毁损,就会得到增益;如自我增益,就会招致毁损。

    自满必然招致毁损,也是老子一向的训诫。

    因为功高盖世的人必然不安全,声威震慑皇上的人必难保全。

    如今社会刚经历了战乱重创,国库空虚,赋税沉重,苛刻的官吏用徭役夺去百姓的农时,贪婪的又侵占他们的财物。

    百姓穷困疲乏,受到疾病瘟疫侵扰而死亡。

    盗贼蜂起,聚众数万,人人当兵,且自立为王,他们攻打进犯京师,烧毁城镇,以至于谣传他们将集中兵力攻击皇宫,使驻守皇宫的卫士们心惊胆战n这是自从汉开始以来从未有遇的事。

    国家微弱,不能禁止邪恶和不轨的图谋;臣子们对皇上不恭敬,不遵从;朝廷看不清、听不到,亦无法明判事实,及至皇位孱弱等所谓“六极”,表明国家已危如累卵。

    为壬者要承继、顺从天地之道,赏罚分明。

    不擅权对自己的宗族授以高位,也不随意减轻对亲属的处罚。

    陛下应该顺圣明之德,恍然大悟,称述上古帝王事迹,遵从近古孝文帝迎外戚入京实例,按照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做人的准则,分别给予亲属一定的待遇。

    马上派遣使者请中山太后住入另一宫殿,使她时常能见到陛下。

    同时再召冯、卫两家外戚进京,授予散职,使他们得以掌管禁军,保护朝廷。

    以此对可能出现的灾祸防范于未然。

    既安定国家,又保全太保、太傅,和睦亲戚,断绝邪恶图谋。

    奏书上达朝廷。

    王莽命令元后颁布诏书说:“申屠刚奏书的言论荒诞,违背大义。

    罢免他的官职,命其回乡务农。”后来王莽篡位,申屠刚于是躲避到河西,又迁入巴蜀,过了二十多年。

    当隗嚣占据陇右,想要反叛汉依附公孙述时,申屠周0劝说道:“我听说,众人归向的人得到天的帮助,众人反对的人天也远离他。

    本朝的光武皇帝,以其德行为表率,发起义军,替天行道,阻挡者必定会被摧毁,确实是上天在福佑他,而不是人的力量。

    将军您本来没有一块土地,独处一方。

    应当诚心诚意地顺从皇帝,与朝廷同心协力,既符合上天的意志,也符合人民的愿望,为国立功,名垂青史。

    不满与犹豫,是圣人一定不做的。

    以将军您的威望,又远离朝廷千里,一举一动能不谨慎吗?现在朝廷多次送来印信与诏书,委托国事,表示信任,要与将军共患难。

    普通人相交往尚且有拼死不负诺言的,何况统率干军万马的将军呢?眼下是什么可畏惧的事与利益相关的事让您长久地犹豫?万一事情突变,就会既违背忠孝之义,又愧对世人。

    在事情发生前预言,固然显得不真实,等到已经发生,却又太迟了,因而忠直的劝告,很少被采纳。

    我诚恳地希望您考虑我的话。”隗嚣没有接受申屠刚的劝说,反叛漠而归顺了公孙述。

    建武七年.朝廷下韶书征召申屠刚。

    申屠刚返回汉朝廷之前,给隗嚣写信说:我听说,独断专行的人会孤立,拒绝劝谏的人消息闭塞,孤立和闭塞的政治,是亡国的征兆。

    虽然是圣明之人,却仍能降低自己身份听从多数人意见,这样就会在思考策略时不出漏洞,做起事来不出过错。

    因为圣人不认为自己的见解是圣明的,而把万物放在心上。

    顺人者昌,逆人者亡,这是从古至今不变的道理。

    将军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被家乡百姓推举出来,国家大事未能预定,举兵以后又不计划深远。

    如今束边社会日趋和睦,百姓生活安定,西州却发起战争,人人担忧,动乱紧张,又无人敢正面劝谏,大众犹豫不定,怀有二心。

    并非只缺少精心策划,而是祸患无处不到。

    事情发展到穷尽时就会发生变化,在紧急关头做决定就改变,是势所必然。

    背离道德,违反人之常情,而能拥有政权,自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人。

    将军素来以忠孝闻名,所以士大夫们因仰慕您的贤德,不远千里前来效力。

    现在您却随意决定要追求可能极小的成功,倒底为了什么?上天保佑的人,众人顺从他,众人都帮助的人成功。

    如果得不到天佑人助,就会让手下的人遭受无谓的牺牲,毁坏自身一世清名,败坏作为臣子对君王的名节,玷污父亲对做人质的儿子的恩爱,使广大贤能之土深受惊恐,能不慎重吗?隗嚣设有接受他的劝谏。

    申屠刚到达京师,出任侍御史,又升任尚书令。

    光武帝曾经想要出游,申屠刚认为陇、蜀一带还不安定,不宜宴游安逸。

    他的劝谏未被接受,于是就用头去撞光武帝车轮,光武帝纔取消了出游。

    当时朝廷内外的官员,多是皇帝亲自挑选举蔫的,加之法令严明,官职事务非常辛苦,尚书等高官近臣,甚至在朝廷上受鞭笞拖拽,群臣中无人敢正面劝谏。

    申屠刚每次都尽力劝谏,又多次提出皇太子应该按时住入东官,选拔贤能的人担任皇太子的老师,以培养太子的德操,皇帝均未接受。

    由于多次劝谏不中皇帝的意,几年后他被贬官离开京师,任平阴县令。

    后来又升任太中大夫,因病离职,在家中逝世。

    鲍永字君长,上党屯留人。

    父亲鲍宣,汉哀帝时担任司隶校尉,被王莽杀害。

    鲍永从小就有志气操行。

    学习经欧阳生传下来的《尚书》,对自己的后母非常孝顺。

    他的妻子曾在母亲跟前叱骂狗,鲍永立刻就休了她。

    起初,鲍永做郡县功曹。

    王莽因为鲍宣不追随他,想要除掉其子孙。

    都尉路平趁势谋划,要杀害鲍永。

    太守苟谏保护他,召他为吏,把他安置在太守府中。

    鲍永多次向苟谏陈述兴复汉室、驱除篡权逆贼的策略。

    苟谏每次都告诫鲍永说:“你小事也不能保密,离祸患不远了。”鲍永被他的话感动。

    苟谏死后,鲍永亲自送其棺木回故乡扶风。

    路平于是将鲍永的弟弟鲍升收捕入狱。

    新太守赵兴到任,听到此事感叹道:“我接受汉室的封诰,未能保守住自己的名节,可鲍宣能以死保节,我怎能杀害他的儿子呢!”责令县尉释放鲍升,重新起用鲍永为功曹。

    当时有人假称自己是侍中止传舍者,赵兴要去会见此人。

    鲍永怀疑有诈,劝谏他,但未被接受。

    趟兴乘车前往,鲍永于是拔出佩带的刀截断马笼套,趟兴纔没有去。

    几天后,王莽果然下诏书捕捉假冒者,鲍永由此出名。

    举荐他为秀才,他未接受。

    更始二年,鲍永被征召,又升任尚书仆射,代理大将军的职务,持符节带兵,平定河东、并州、朔部一带,有权自设偏将,实施军法。

    鲍永到了河东,攻击青犊,使之大败,更始帝封他为中阳侯。

    鲍永虽然做了将军,车乘服饰却依旧朴素,一路上以“鲍尚书”闻名。

    那时赤眉杀害了更始帝,三辅道路断绝。

    光武帝即位,派遣谏议大夫储大伯带符节征召鲍永前往光武帝居住地,鲍永怀疑不听从,从而扣押了储大伯,派遣使者奔驰至长安。

    得知刘玄已死,鲍永于是举丧事,释放储大伯等人。

    他封存了上将军列侯印绶,遣散军队,仅穿素服,与手下将领以及幕僚一百多人前往河内拜见光武帝。

    光武帝见到鲍永问道:“你的军队在哪儿?”鲍永离开席位叩头说:“我事奉更始帝,却不能保全他的生命,无脸再利用他的军队去谋求富贵,所以都遣散了。”光武帝说:“你说得太严重了!”但心中不快。

    当时进攻怀尚未取胜。

    光武帝对鲍永说:“我攻打怀已经三天还未攻下,关东的人敬畏你,你姑且带旧部随从去城下说服他们。”随即授鲍永官职为谏议大夫。

    到达怀后,鲍永说服原刘玄的河内太守,打开城门投降。

    光武帝非常高兴,赐给他洛阳商里的住宅,但鲍永坚持推辞不接受。

    当时董宪的偏将在鲁屯兵,侵害那里的百姓,鲍永于是被拜官为鲁郡太守。

    鲍永到达鲁后,攻击讨伐,使他们大败,几千人投降。

    只有别帅彭丰、虞休、皮常等各带一千多人,自称“将军”,不肯投降。

    这时,孔子阙里从讲堂到里门一带的荆棘转眼间突燃消失,鲍永感到很惊异,对府丞和鲁县令说:“阙里在危急时刻自开,莫非孔夫子想让我这个太守行礼,帮助我消灭坏人吗?”于是他会聚众人,举行乡射礼仪,邀请彭丰等人共同观看,要藉此机会捉拿他们。

    彭丰等人也想乘机谋害鲍永,于是抬牛肉酒食前来慰问,但暗藏武器。

    鲍永察觉到了,亲手搏杀彭丰等人,并擒拿了其党羽。

    光武帝嘉奖鲍永有谋略,封他为关内侯,升任杨州牧。

    当时南方还有不少盗匪暴乱,鲍永因地方官吏刚经受过暴乱之苦,于是放宽政策,来表示诛杀强横但安抚多数人,百姓生活安定下来。

    后来因为母亲逝世离任,把财产全部赠送给孤弟子。

    建武十一年,鲍永受到征召,升任司隶校尉。

    建武帝的叔父赵王刘良仗势横行,鲍永弹劾刘良不尊重其它大臣,从此,朝廷上下纪律严明,人人谨慎从事。

    于是又委任扶风鲍恢做都官从事,鲍恢也为人正直,不畏强暴。

    皇帝常说:“皇亲贵戚应当收敛,避开二鲍。”可见当时朝廷达官显贵是如此地惧怕这两个人。

    鲍永巡视州县到霸陵,途经更始帝陵墓,便驱车进入通往墓地的小路,跟从他的人劝谏制止他。

    他说:“我曾经是这个人的臣下,怎可路过他的墓不拜祭呢!即使因此而得罪现在的皇上,我也不回避。”于是下拜,哀悼后离开。

    向西到达扶风,鲍永又杀牛在苟谏坟前祭奠。

    建武帝听到这些事,心中木满,问公卿大臣道:“鲍永为何这样做?”太中大夫张湛回答说:“仁是行为的准则,忠是义的主旨。

    遵从仁而不遣忘过去的交情,遵守忠则不忘曾事奉遇的君王,这是最崇高的行为。”皇帝心中的不平纔得以排解。

    后来大司徒韩歆因直言得罪皇帝,鲍永坚持反对也未能使韩幸免入狱,鲍永也因此事违背皇帝意愿,贬官出京任束海相。

    又因田亩不实的罪名被征召,各郡官吏多半也因此入狱。

    鲍永到达成皋时,恰逢诏书授官为兖州牧,便由此前往充州上任。

    在任三年,病死。

    儿子叫鲍昱。

    论曰:鲍永固守对旧主的忠义,就可以以此事奉新主了。

    他把带军队前往新主处邀宠看成耻辱,这样的人就可以经受更大的宠幸。

    正像说话的人尽管诚恳,但未被听者接受,这难道不是随便取悦于人的话容易在感情上被接受,而正直的逆耳忠言却难以用理智去得到吗?确实能放弃利益来遵循做人之道,从正直的方面遵从道义,这是君子的风范。

    鲍昱字文泉。

    他从小接受父亲的教诲与学识,在束平教书。

    建武初年,太行山中有土匪横行,太守戴涉听说鲍昱是鲍永的儿子,有智慧与谋略,就击会见他,请他担任高都长。

    鲍昱同意了,于是讨伐土匪,杀匪首,使道路得以开通,并由此出名。

    后来担任沘阳长,施行仁政,境内安定。

    荆州刺史上表奏明他的政绩,他再次被提拔,中元元年升任司隶校尉。

    皇帝下诏派鲍昱去晋封胡人,使之降汉。

    光武帝派小黄门问鲍昱是否感到奇怪。

    鲍昱答道:“我听说以往通官文书不注明持文书官员的姓氏,何况这次是军用文书,我奇怪派司隶校尉传送文书要署名。”皇帝答复说:“我特意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忠臣的儿子也成为司隶校尉。”鲍昱在职期间,奉公守法,有其父之风范。

    永平五年,因救火迟缓而获罪,被免去官职。

    后来任汝南太守。

    汝南郡丘陵河湖较多,每年堤坝决口,耗费钱财三千多万。

    鲍昱于是在上游修建渠道水闸,水量充足,可灌溉更多农田,人民生活富足。

    十七年,鲍昱代替王敏任司徒,皇帝赐给他金钱布帛、器具和帷帐,并让他的儿子鲍得为郎。

    建初元年,大旱,粮价很贵。

    肃宗召鲍昱问他:“旱灾已经那么严重,怎样纔能消除灾祸的影响?”鲍昱答道:“我听说圣人治理国家,三年成功。

    现在陛下纔即位不久,政绩尚未显示,如果施政不当,怎么能达到成功呢?不过,我先前在汝南时,处理楚王谋反一事,受牵连的有千余人,恐怕也有处理不当。

    先帝的诏书说,大狱一起,受冤屈的人在一半以上。

    那些被判流放罪的人与亲人分离,死后成为孤魂,无人祭祀。

    一人谋反,使王政受损害。

    应让迁徙的人还乡,取消禁锢之令,使人口丁零的家族再兴盛有继,死者生者都各得其所。

    这样的话,就可以达到社会的安定祥和。”帝接受了他约建议。

    建初四年,代替牟融担任太尉。

    建初六年去世,终年七十多岁。

    鲍昱的儿子鲍德,在注重培养自身德操名节方面有名气。

    多次升迁至南阳太守。

    当时各地闸灾荒,只有南阳丰收。

    人们爱戴他,称他为神父。

    当时郡县学校已荒废很久,鲍德便修建校舍,准备俎豆黻冕等器具服饰,吹奏乐曲请教师到校。

    又尊敬赡养老人,宴请读书人。

    看到这些,百姓没有一个不敬服他。

    任职九年后升任大司农,死在任上。

    鲍德的儿子鲍昂,字叔雅,有孝顺的名节。

    当初,鲍德患病多年,鲍昂在其身边服侍,日夜不解衣带;后来居丧,毁损身体,守孝三年,以至于扶靠着纔能行走。

    三年服满,便隐居在墓旁,不过问时政。

    以孝廉名义被推举,却避开公府,接连几次微召都不到,最后死在家中。

    郅惮,字君章,汝南西平人。

    十二岁时死了母亲,居丧守孝超越一般礼节。

    成年后,钻研《韩诗》、《严氏春秋》,精通天文历法。

    玉莽执政时,多处发生战乱,郅俥于是观察天象,感叹地对朋友说:“现在中央的镇星、东方的岁星与南方的荧惑星均在漠之区域,离开后又返回,漠室定将再次受命于上天,福佑将回归有德之人。

    如果有人顺应天意起兵,必定取得大功。”当时左队大夫逯并素来喜好士人,郅惮劝说他道:“如今上天显示天象,智者会因此而昌盛,愚者会因此灭亡。

    从前伊尹自荐辅佐商汤,创立了功业。

    我不谦逊,斗胆追寻伊尹踪迹,响应天意的变化。

    倘若得到您的信任,可使大功告成。”逯并对他这番话感到惊异,让他署名为吏,郅惮不前往拜见,说:“从前周文王提拔吕尚于渭水之滨,高宗拜傅说为相是在其为佣工之时,齐桓公任用管仲于射中带钩之后,因而他们能成就宏伟大业。

    没听说过拜为师、相和仲父的这三人,而可处于吏的地位。

    不能窥测天意的人是无法与他共同图谋大业的。

    您不对好马授以重任,好骂也会低头驻足然后离您而去。”于是没有接受任命。

    向西到达长安后,上书给王莽,说:“我听说大自然因为重视、珍惜生活、生长在天地间的人和物,所以转动北斗、悬垂日月、包含太极元气合为一体,造化万物如陶匠制品,并设置图镍之书以显示帝王的年代。

    漠室历时长久,孔丘早已为之作制,为的不使人们遭愚弄、迷惑,残害民众、扰乱社会。

    聪明人顺从其制建立自己的功德,愚蠢的人违背其制自取祸害,帝位神器受命于上天,不可随便获取。

    镇星、岁星、荧惑星均在汉之区域,说明上天告诫您,让您退居臣位,您就可以转祸为福。

    刘姓汉室享有上天赐予的长久的帝位,您应该顺从其帝位盛衰的规律,顺天意取,顺天意还,纔可以说是了解天命。

    如果不早日策划,就免不了有窃取帝位的罪名。

    况且尧舜不因上天的示意自驭帝位,所以禅让帝位,您又为何要贪图上天没有示意的帝位而自取累赘呢?上天是您的严父,我作为臣子是您的孝子。

    父亲的教诲不可以废弃,儿子的劝谏不可以拒绝,希望陛下留神。”王莽大怒,马上将郅惮收捕入狱,罪状是谋反。

    但仍因为郅惮所言依据经典谶纬,难以立即杀害他,派黄门近臣威逼郅惮,命令他自称精神失常,所说都是狂言。

    郅惮于是瞪日骂道:“我所陈述的都是天象所示之意,而不是狂人能编造的。”于是继续入狱过冬,遇上大赦得以出狱,与同一郡县的郑敬向南入苍梧山隐居。

    建武三年,郅俥又来至U庐江,恰逢积弩将军傅俊东巡扬州。

    傅俊素来听说郅惮的名声,于是以礼相邀请,上请他为将兵长史,授予他军权。

    郅惮于是对军队誓约:“勿杀无防备的人,勿趁人之危,不得截断人肢体,不得让人赤裸遗体并奸淫妇女。”傅俊的军士仍在掘墓陈尸,掠夺百姓。

    郅惮劝谏傅俊道:“从前周文王不忍人露白骨,周武王不以天下换取一人的性命,所以他们能获得天地的感应,攻克商汤众多的军队。

    将军为何不效法周文王,却触犯天地的禁令,过多地伤人害命,甚至古墓中的枯尸也不能幸免,以致得罪神明?现在再不向上天谢罪、改变政治,则难以保全性命。

    希望将军您亲自率领士卒,收容伤者,安莽死者,向遭受伤害和糟蹋的人悔过,以此表明过去所作所为都不是将军的本意。”傅俊听从了他的劝谏,百姓心悦诚服,所到之处均降服。

    建武七年,傅俊返回京师,向上表其功。

    郅惮认为以军功获取职位是可耻的,便辞去职位回归故乡。

    当地县令降低身份以隆重的礼节聘他为门下属官。

    郅惮的朋友名叫董子张的,其父等先人曾被乡人杀害。

    后来董子张患病,临死前郅惮去探视他。

    董子张看着郅惮,感伤不已,但说不出话来。

    郅惮说:“我知你不是伤感命运,而是遗憾父仇未报。

    你在世之时,我担心你父仇未报而不出手相助,你一旦去世我将为你复仇而不再担忧。”子张只是看着他。

    郅惮马上起身,杀其仇人,取仇人的顽给子张看。

    子张看见后纔断了气。

    郅惮然后前往县衙自首。

    县令推迟升堂开审,郅惮说:“为朋友报仇,是我个人私事;奉行法律,公正不阿,是您当遵从的原则。

    让您丧失公义而保全我的生命,这不是我的气节。”跑出衙门直奔监狱。

    县令在后追赶跑掉了鞋,未能赶上。

    郅惮自己下狱,县令拔刀,以自杀来要挟郅俥道:“你不跟我一道离开这里,我就用死来表明心意。”郅惮这纔出狱,称病辞职。

    过了许久,太守欧阳歙请郅惮任功曹。

    汝南一带的风俗,每逢十月开飨宴,百里之内各县官吏都带牛肉酒食前往太守府宴饮。

    正当飨宴礼仪将结束时,欧阳歙指示说:“西部督邮官繇延,天性忠厚公正,使地方上的邪恶凶顽自然得到治理。

    今天我要与众儒生一道评论其功绩,使之在朝廷得到表彰。

    太守我谨以牛肉酒食嘉奖其德。”主簿宣布太守的指示,户曹带繇延上前接受赏赐。

    郅惮从下座起身,愁容满面地上前说:“主持礼仪的司正手举罚酒的大杯,向上天告谢太守的罪过。

    据说繇延生性贪婪邪恶,表面忠厚,其实色厉内荏,在地方上结党营私,欺瞒上级,戕害百姓,他所辖区域田地荒芜,社会动乱,怨怒与邪恶同时产生。

    太守却把恶当作善,股肱之臣以正直屈从邪恶,这里已经没有君,又没有臣,我斗胆请您再次谢器。”欧阳歙惭愧不安,无言以对。

    门下掾郑敬进言道:“君明则臣直,功曹郅惮所言恳切,这是太守的德望所致,怎能不受这杯他奉上的酒呢?”欧阳歙的情绪开始缓解,说:“这实在是我的罪过,谨受此罚。”郅惮于是摘去头上的冠向他谢罪说:“从前虞舜辅佐尧,致使共工、骥兜、三苗等凶顽之族臣服于尧,谗言不起作用,奸佞无法横行,因而帝为元首,臣作股肱,各司其职。

    由于我的不忠,致使奸佞之人横行,豺虎等贪婪之人执政,既已诽谤他人,又揭露他人的作为,罪过没有比这更大的了。

    请收捕我与繇延,弄清是非善恶。”欧阳歙说:“这是加重我的罪过。”于是撤销了宴饮。

    郅惮回去后,自称有病告假,繇延也自己回去。

    郑敬一向与郅惮关系密切,见他说话违逆了欧阳歙,便把他找去说:“你当众争谏反对繇延,皇帝都没有接纳。

    繇延现在虽已离去,必定还要再回来。

    直抒心意而不加隐瞒,这的确是夏、殷、周三代君臣相处之道。

    然而不是志同道合的人,不须为他谋划。

    我不愿看到你因不被太守容纳而有危险,离开这里吧!”郅惮说:“孟子认为勉强君王做其不愿做的事是忠,而知其能却说其不能,这是害君王。

    我已经勉强了欧阳歙。

    在朝廷阻拦君王,已经直言劝谏,可又不因忠于职守而死,这是有罪的。

    繇延已经退离此地,我不可以也离开。”郑敬于是独自去弋阳山隐居。

    遇了几个月,欧阳歙果然再次召繇延,至此郅惮纔离去,与郑敬一同隐居,垂钓自乐,住了几十天。

    但郅惮有志于从政,故而感叹不已,对郑敬说:“上天创造了俊雅之士,把他作为人,并不是让他与飞禽走兽为伍的。

    你跟我一起去做尹伊、吕尚那样的从政者吧!要是做巢父、许由那样的隐居者,那么尧与舜这样的贤明君主就会作为普通人了。”郑敬说:“我满足了。

    起初追寻贤明之君而入世,就打算日后效仿徐松子隐居。

    如今能够既保全性命,又后继有人,回归故里,祭扫祖坟,研修学问。

    尽管不从政,所做的隐居、尽孝亦与施政相关,也是在为政啊!我老了,怎能跟你一起去呢?你好自为乏,切不要劳神去伤害生灵。”于是郅俥告别了郑敬离去。

    郑敬字次都,志向清高,光武帝多次征召,他都不去应征。

    郅悼到江夏客居,以教书为生。

    所在郡县推举孝廉,他被荐为上束城门即洛阳城束面北头门的门官。

    帝曾经外出****,其车马及随从队伍深夜返回,郅惮因而拒绝打开城门。

    帝派随从人员通过门缝与郅惮交涉。

    郅惮说:“火光遥远。”并不接受帝诏。

    帝只得绕道从束中门进城。

    第二天,郅惮上书劝谏道:“从前文王不敢田猎游乐,因为时刻担忧百姓。

    可是陛下却前往迁远的山林游猎,夜以继d,将如何对国家和祖宗交待?《诗经》告诫人们切勿徒手打虎,切勿涉水过河。

    这也的确是小臣所担心的。”此书上奏之后,帝赐给郅惮上百匹布,并将束中门的门官贬为参封县尉。

    后来命令郅惮教授太子韩婴所传授的《诗经》,在官中侍奉讲学。

    建武十七年废黜郭皇后,郅惮于是对皇帝说:“我听说夫妇关系融洽与否这类事,做儿子的不该管,更何况做臣子的呢?这就是为何我不敢过问。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陛下衡量事情的轻重,不要让天下的人横加议论。”皇帝说:“郅惮善于用自己的心去推想主上的心思,他知道我一定不会有失偏颇而忽略国家大事。”皇后被废黜以后,太子感到不妄。

    郅惮劝说太子道:“长久地处在疑惑之中,向上对父母则违背孝道,向下对自己则接近危险了。

    从前高宗作为圣明君主,尹吉甫作为贤臣,都曾经因为后妻而杀害或流放自己的孝子。

    《春秋》所载的要义说,母亲因为儿子而变得尊贵。

    太子你应该与左右随从及其它皇子带罪隐退,侍奉赡养母亲,以此表明遵循圣贤的教诲,不背叛自己的生母。”太子听从了他的建议,帝也终于许可。

    郅惮改任长沙太守。

    起先,长沙有个孝子叫古初,父亲去世尚未下葬之时,邻人家失火,古初于是匍匐在棺木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火,火也因此熄灭。

    郅惮认为他很不一般,推举为最孝顺的人。

    后来因其它事而受牵连,改任芒长,后来又被免官,于是隐居教书为生,著书八篇。

    因病去世。

    其子名叫郅寿。

    郅寿字伯考,擅长文章,因廉洁而有才能闻名,并以孝廉受到举蔫,逐渐提拔直至冀州刺史。

    当时冀部所属郡县多半封给诸王,诸王的来宾门客放纵,都不注意收敛与节制,郅寿对他们加以督察,毫不通融。

    派人专门驻在诸王所在的郡县,又将督邮舍迁至王官外,宫内的人行为如有失检点,立即由驿马将王的罪责上奏朝廷,并对王的傅相加以弹劾,因此各藩国都很畏惧,并且循规蹈矩。

    郅寿任职三年,冀州全境清静太平。

    几次升迁,直至任尚书令。

    每当朝廷有难以决断的事,郅寿常常独自进见皇帝。

    肃宗惊异他的智谋、策略,提拔他为京兆尹。

    当地有较多豪强劣绅,邪恶与强暴难以禁止。

    三辅一带的人过去一直听说郅寿在冀州的政绩,都心怀恐惧,各自收敛起来,无人敢冒犯。

    郅寿治政虽然威严,但对下属官吏诚恳相待,下属都愿为他拼死效力而无二心。

    后来郅寿因公事而被免官。

    又再次被征召任尚书仆射。

    当时大将军窦宪作为外戚受到宠幸,威力足以倾覆天下。

    窦宪曾经派门生带信给郅寿,托请郅寿办私事,郅寿立即对之诉讼。

    几次上书陈述窦宪骄横,并引王莽为例作为国家的教训。

    当时窦宪征讨匈奴,全国供给他军役费用,但是窦宪与他的弟弟窦笃、窦景等却同时大兴土木、建筑宅第,骄横、奢侈、非法,使百姓们生活得很痛苦。

    郅寿因为国家库存空虚和无休止的征战,而藉朝廷会面的机会批评窦宪等人,义正辞严,声色俱厉。

    窦宪发怒,诬陷郅寿买公田及诽谤他人,免官并判死罪。

    侍御史何敞上书为之辩解道:“我听说圣明的帝王广开四方纳贤之门,广辟四方视听之路,开直言之路,颁布准许不避讳的诏书,树立鼓励进谏的旗帜,倾听采集于道路反映民风的歌谣,以七位敢于争辩的忠臣,作为鉴照自身行为的镜子,从而考察政治,一旦违背、有失民心,就立即更改,因此天与人相应和,福传后世无穷无尽。

    我曾见尚书仆射郅寿任职尚书台与其它尚书谈论有关攻击匈奴之事,言论过激,到后束的上书请求买公田,就被关进监狱,拷讯劾罪定为大不敬。

    我笨拙地认为,郅寿作为商议国家机密大事,常在陛下身边的臣子,匡正过失,补救时弊是其职责。

    如果对大事沉默不语,纔是罪责难逃。

    现在郅寿违逆多数人的意思,正直地议论,以便安定国家,这难道是出于私心吗?况且尚书评议事情,争论可否实行,即便是唐、虞以及三代的盛世,也还有因诤臣而昌盛,不对诽谤者问罪。

    请求买公田之事,是情理上的小错,可从轻发落。

    郅寿如果被杀,我担心天下的人会认为国家毫无理由地降罪于忠直臣子,伤害祥和之气氛,破坏阴阳之平衡。

    我之所以胆敢冒犯陛下的威严,甘冒粉身碎骨之险,不畏死地说些不明事理的话,并不是为了郅寿个人。

    忠臣至死保持自己的名节,视死如归。

    我虽然不了解郅寿,料想他心甘情愿、处之泰然。

    我的确只是不希望圣明的朝廷诛杀诽谤者,从而伤害宽容的社会风气,杜绝忠直臣子进言之路,留给后世议论指责。

    臣子我错误地干预机要大事,说了不合适的话,罪责清楚,应当坐牢,死在郅寿的前头,死有余辜。”此书上奏朝廷后,郅寿得以免除死罪,流放合浦。

    尚未动身便自杀,其家属得以回归故乡。

    赞曰:鲍永早年磋砣,晚年方纔功成名就。

    既得志显贵,又保全名节,实属先苦后甜。

    申屠刚勤于向朝廷献策,郅惮不畏向皇帝上书。

    政治清明时固然正直,政治昏暗时也不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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