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四十上 班彪列传第三十上(自东都主人以下分为下卷)

类别:史部 作者:(南朝*宋)范晔 书名:后汉书

    原文:

    班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人也。祖况,成帝时为越骑校尉。父稚,哀帝时为广

    平太守。

    彪性沈重好古。年二十余,更始败,三辅大乱。时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

    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

    事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愿生试论之。”对曰:“周之废兴,

    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

    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已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

    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

    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搔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

    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桀带州域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

    仰汉德,已可知矣。”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

    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羁之,时人复知汉乎?”

    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限,乃著《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

    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遂避地河西。河西大将军窦融

    以为从事,深敬待之,接以师友之道。彪乃为融画策事汉,总西河以拒隗嚣。

    及融征还京师,光武问曰:“所上章奏,谁与参之?”融对曰:“皆从事班

    彪所为。”帝雅闻彪才,因召入见,举司隶茂才,拜徐令,以病免。后数应三公

    之命,辄去。

    彪既才高而好述作,遂专心史籍之间。武帝时,司马迁著《史记》,自太初

    以后,阙而不录,后好事者颇或缀集时事,然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彪乃继

    采前史遗事,傍贯异闻,作后传数十篇,因斟酌前史而讥正得失。其略论曰:

    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史官,以司典籍,暨于诸侯,国自

    有史,故《孟子》曰:“楚之《梼杌》,晋之《乘》,鲁之《春秋》,其事一也。”

    定、哀之间,鲁君子左丘明论集其文,作《左氏传》三十篇,又撰异同,号曰

    《国语》,二十一篇,由是《乘》、《梼杌》之事遂闇,而《左氏》、《国语》

    独章。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号曰《世本》,一十五篇。

    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并诸侯,则有《战国策》三十三篇。汉兴定天下,太中

    大夫陆贾记录时功,作《楚汉春秋》九篇。孝武之世,太史令司马迁采《左氏》、

    《国语》,删《世本》、《战国策》,据楚、汉列国时事,上自黄帝,下讫获麟,

    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百三十篇,而十篇缺焉。迁之所记,从汉元至武以

    绝,则其功也。至于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不如其本,务欲以多

    闻广载为功,论议浅而不笃。其论术学,则崇黄老而薄《五经》;序货殖,则轻

    仁义而羞贫穷;道游侠,则贱守节而贵俗功:此其大敝伤道,所以遇极刑之咎也。

    然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诚令迁依《五

    经》之法言,同圣人之是非,意亦庶几矣。

    夫百家之书,犹可法也。若《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

    《楚汉春秋》、《太史公书》,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由观前,圣人之耳目也。

    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公侯传国则曰世家,卿士特起则曰列传。又进项羽、陈

    涉而黜淮南、衡山,细意委曲,条例不经。若迁之著作,采获古今,贯穿经传,

    至广博也。一人之精,文重思烦,故其书刊落不尽,尚有盈辞,多不齐一。若序

    司马相如,举郡县,著其字,至萧、曹、陈平之属,及董仲舒并时之人,不记其

    字,或县而不郡者,盖不暇也。今此后篇,慎核其事,整齐其文,不为世家,惟

    纪、传而已。传曰:“杀史见极,平易正直,《春秋》之义也。”

    彪复辟司徒玉况府。时,东宫初建,诸王国并开,而官属未备,师保多阙。

    彪上言曰:

    孔子称:“性相近,习相远也。”贾谊以为:“习为善人居,不能无为善,

    犹生长于齐,不能无齐言也。习与恶人居,不能无为恶,犹生长于楚,不能无楚

    言也。”是以圣人审所与居,而戒慎所习。昔成王之为孺子,出则周公,邵公、

    太史佚,入则大颠、闳夭、南宫括、散宜生,左右前后,礼无违者,故成王一日

    即位,天下旷然太平。是以《春秋》“爱子教以义方,不纳于邪。骄奢浮佚,所

    自邪也”。《诗》云:“诒厥孙谋,以宴翼子。”言武王之谋遗子孙也。

    汉兴,太宗使晁错导太子以法术,贾谊教梁王以《诗》、《书》。及至中宗,

    亦令刘向、王褒、萧望之、周堪之徒,以文章儒学保训东宫以下,莫不崇简其人,

    就成德器。今皇太子诸王,虽结发学问,修习礼乐,而傅相未值贤才,官属多阙

    旧典。宜博选名儒有威重明通政事者,以为太子太傅,东宫及诸王国,备置官属。

    又旧制,太子食汤沐十县,设周卫交戟,五日一朝,因坐东箱,省视膳食,其非

    朝日,使仆、中允旦旦请问而已,明不媟黩,广其敬也。

    书奏,帝纳之。

    后察司徒廉为望都长,吏民爱之。建武三十年,年五十二,卒官。所著赋、

    论、书、记、奏事合九篇。

    二子:固、超。超别有传。

    论曰:班彪以通儒上才,倾侧危乱之间,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仕不急进,

    贞不违人,敷文华以纬国典,守贱薄而无闷容。彼将以世运未弘,非所谓贱焉耻

    乎?何其守道恬淡之笃也。

    固字孟坚。年九岁,能属文诵诗赋,及长,遂博贯载籍,九流百家之言,无

    不穷究。所学无常师,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性宽和容众,不以才能高人,诸

    儒以此慕之。

    永平初,东平王苍以至戚为骠骑将军辅政,开东閤,延英雄。时固始弱冠,

    奏记说苍曰:

    将军以周、邵之德,立乎本朝,承休明之策,建威灵之号,昔在周公,今也

    将军,《诗》、《书》所载,未有三此者也。传曰:“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

    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固幸得生于清明之世,豫在视听之末,

    私以蝼螘,窃观国政,诚美将军拥千载之任,蹑先圣之踪,体私懿之姿,据高

    明之势,博贯庶事,服膺《六艺》,白黑简心,求善无厌,采择狂夫之言,不

    逆负薪之议。窃见幕府新开,广延群俊,四方之士,颠倒衣裳。将军宜详唐、殷

    之举,察伊、皋之荐,令远近无偏,幽隐必达,期于总览贤才,收集明智,为国

    得人,以宁本朝。则将军养志和神,优游庙堂,光名宣于当世,遗烈著于无穷。

    窃见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冠德州里,七十从心,行不逾矩,盖清庙之

    光晖,当世之俊彦也。京兆祭酒晋冯,结发修身,白首无违,好古乐道,玄默自

    守,古人之美行,时俗所莫及,扶风掾李育,经明行著,教授百人,客居材陵,

    茅室土阶。京兆、扶风二郡更请,徒以家贫,数辞病去。温故知新,论议通明,

    廉清修洁,行能纯备,虽前世名儒,国家所器,韦、平、孔、翟,无以加焉。宜

    令考绩,以参万事。京兆督邮郭基,孝行著于州里,经学称于师门,政务之绩,

    有绝异之效。如得及明时,秉事下僚,进有羽翮奋翔之用,退有杞梁一介之死。

    凉州从事王雍,躬卞严之节,文之以术艺,凉州冠盖,未有宜先雍者也。古者周

    公一举则三方怨,曰“奚为而后已”。宜及府开,以慰远方。弘农功曹史殷肃,

    达学洽闻,才能绝伦,诵《诗》三百,奉使专对。此六子者,皆有殊行绝才,德

    隆当世,如蒙征纳,以辅高明,此山梁之秋,夫子所为叹也。昔卞和献宝,以离

    断趾,灵均纳忠,终于沉身,而和氏之璧,千载垂光,屈子之篇,万世归善。愿

    将军隆照微之明,信日昊之听,少屈威神,咨嗟下问,令尘埃之中,永无荆山、

    汩罗之恨。

    苍纳之。

    父彪卒,归乡里。固以彪所续前史未详,乃潜精研思,欲就其业。既而有人

    上书显宗,告固私改作国史者,有诏下郡,收固系京兆狱,尽取其家书。先是扶

    风人苏朗伪言图谶事,下狱死。固弟超恐固为郡所核考,不能自明,乃驰诣阙上

    书,得召见,具言固所著述意,而郡亦上其书。显宗甚奇之,召诣校书部,除兰

    台令史,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成《世祖本纪》。迁为

    郎,曲校秘书。固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

    奏之。帝乃复使终成前所著书。

    固以为汉绍尧运,以建帝业,至于六世,史臣乃追述功德,私作本纪,编于

    百王之末,厕于秦、项之列,太初以后,阙而不录,故探撰前记,缀集所闻,以

    为《汉书》。起元高祖,终于孝平王莽之诛,十有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其行事,

    傍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纪、表、志、传凡百篇。固自永平中始

    受诏,潜精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当世甚重其书,学者莫不讽诵焉。

    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

    顾。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乐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

    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其辞曰:

    有西都宾问于东都主人曰:“盖闻皇汉之初经营也,尝有意乎都河洛矣。辍

    而弗康,实用西迁,作我上都。主人闻其故而睹其制乎?”主人曰:“未也。愿

    宾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汉京。”宾曰:“唯唯。”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左据丞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

    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焉;

    防御之阻,则天下之奥区焉。是故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

    及至大汉受命而都之也,仰寤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奉春建策,留侯演

    成,天人合应,以发皇明,乃眷西顾,实惟作京。于是睎秦领,睋北阜,挟

    酆霸,据龙首。图皇基于亿载,度宏规而大起,肇自高而终平,世增饰以崇丽,

    历十二之延祚,故穷奢而极侈。建金城其万雉,呀周池而成渊,披三条之广路,

    立十二之通门。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

    不得旋,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

    都人士女,殊异乎平方,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乡曲豪俊游侠之雄,

    节慕原、尝,名亚春、陵,连交合众,聘鹜乎其中。

    苦乃观其四郊,浮游近县,则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对郭,邑居相承,

    英俊之城,黼冕所兴,冠盖如云,七相五公。与乎州郡之豪桀,五都之货殖,三

    选七迁,充奉陵邑,盖以强干弱枝,隆上都而观万国。封畿之内,厥土千里,逴

    荦诸夏,兼其所有。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陆海珍藏,蓝田美玉,商、洛

    缘其隈,鄠、杜滨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属,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

    号曰近蜀。其阴则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灵宫起乎其中。秦、汉之所极观,

    渊、云之所颂叹,于是乎存焉。下有郑、白之沃,衣食之源,堤封五万,疆埸绮

    分,沟塍刻镂,原隰龙鳞,决渠降雨,荷臿成云,五谷垂颖,桑麻敷棻。东郊则

    有通沟大漕,溃渭洞河,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西郊则有上囿禁苑,

    林麓薮泽,陂池连乎蜀、汉,缭以周墙,四百余里,离宫别馆,三十六所,神池

    灵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枝之鸟,逾昆仑,

    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三万里。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体,放太、紫之圆方。树

    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

    栋桴而高骧。雕玉瑱以居楹,裁金璧以饰珰,发五色之渥采,光爓朗以景彰。

    于是左墄右平,重轩三阶,闺房周通,门闼洞开,列钟虡于中庭,立金人于端

    闱,仍增崖而衡阈,临峻路而启扉。徇以离殿别寝,承以崇台闲馆,焕若列星,

    紫宫是环。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区宇若兹,不可殚论。

    增槃业峨,登降召烂,殊形诡制,每各异观,乘茵步辇,惟所息宴。后宫则有

    掖庭椒房,后妃之室,合欢增成,安处常宁,茝若若椒风,披香发越,兰林蕙草,

    鸳鸾飞翔之列。昭阳特盛,隆乎孝成,屋不呈材,墙不露形,裛以藻绣,络以纶

    连,随侯明月,错落其间,金釭衔璧,是为列钱,翡翠火齐,流燿含英,悬黎垂

    棘,夜光在焉。于是玄犀釦切,玉阶彤庭,碝磩采致,琳珉青荧,珊瑚碧

    树,周阿而生。红罗飒纚,绮组缤纷,精曜华烛,俯仰如神。

    后宫之号,十有四位,窈窕繁华,更盛迭贵,处乎斯列者,盖以百数。左右

    廷中,朝堂百僚之位,萧、曹、魏、邴,谋谟乎其上。佐命则垂统,辅翼则成化,

    流大汉之恺悌,荡亡秦之毒螫。故令斯人扬乐和之声,作画一之歌,功德著于祖

    宗,膏泽洽于黎庶。又有天禄石渠,典籍之府,命夫谆诲故老,名儒师傅,讲论

    乎《六艺》,稽合乎同异。又有承明金马,著作之庭,大雅宏达,于兹为群,元

    元本本,周见洽闻,启发篇章,校理秘文。周以钩陈之位,卫以严更之署,总礼

    官之甲科,群百郡之廉孝。虎贲赘衣,阉尹阍寺,陛戟百重,各有攸司。周庐千

    列,徼道绮错。辇路经营,修涂飞阁。自未央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縆长乐,陵

    墱道而超西墉,混建章而外属,设璧门之凤阙,上瓜棱而栖金雀。内则别风之

    嶕峣,眇丽巧而竦擢,张千门而立万户,顺阴阳以开阖。尔乃正殿崔巍,层构

    厥高,临乎未央,经骀荡而出馺娑,洞枍诣与天梁,上反宇以盖戴,激日景

    而纳光。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跻,轶云雨于太半,虹霓回带于棼楣,虽轻

    迅与僄狡,犹愕眙而不敢阶。攀井干而未半,目眴转而意迷,舍棂槛而却倚,

    若颠坠而复稽,魂怳怳以失度,巡回涂而下低。既惩惧于登望,降周流以彷徨,

    步甬道以萦纡,又杳窱而不见阳。排飞闼而上出,若游目于天表,似无依而洋洋。

    前唐中而后太液,揽沧海之汤汤,扬波涛于碣石,激神岳之嶈々,滥瀛洲与

    方壶,蓬莱起乎中央。于是灵草冬荣,神木丛生,岩峻崔崒,金石峥嵘。抗仙掌

    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轶埃之混浊,鲜颢气之清英。骋文成之丕诞,驰五利

    之所刑,庶松、乔之群类,时游从乎斯庭,实列仙之攸馆,匪吾人之所宁。

    尔乃盛娱游之壮观,奋大武乎上囿,因兹以威戎夸狄,耀威而讲事。命荆州

    使起鸟,诏梁野而驱兽,毛群内阗,飞羽上覆,接翼侧足,集禁林而屯聚。水衡

    虞人,理其营表,种别群分,部曲有署。罘罔连纮,笼山络野,列卒周匝,星罗

    云布。于是乘舆备法驾,帅群臣,披飞廉,入苑门。遂绕酆镐,历上兰,六师发

    胄,百兽骇殚,震震龠々,雷奔电激,草木涂地,山渊反覆,蹂蹸其十二三,

    乃拗怒而少息。尔乃斯门佽飞,列刃钻鍭,要趹追踪,鸟惊触丝,兽骇值锋,

    机不虚掎,弦不再控,矢无单杀,中必叠双,飑飑纷纷,矰缴相缠,风毛雨血,

    氵丽野蔽天。平原赤,勇士厉,猿狖失木,豺狼慑窜。尔乃移师趋险,并蹈潜秽,

    穷虎奔突,狂兕触蹷。许少施巧,秦成力折,掎僄狡,扼猛噬,脱角挫脰,

    徒搏独杀,挟师豹,拖熊螭,顿犀牦,曳豪罴,超迥壑,越峻崖,蹷巉岩,

    巨石隤,松柏仆,丛林摧,草木无余,禽兽殄夷。

    于是天子乃登属玉之馆,厉长杨之榭,览山川之体势,观三军之杀获,原野

    萧条,目极四裔,禽相镇厌,兽相枕藉。然后收禽会众,论功赐胙,陈轻骑以行

    炰,腾酒车而斟酌,割鲜野食,举燧命爵。飨赐毕,劳逸齐,大辂鸣鸾,容与徘

    回,集乎豫章之宇,临乎昆明之池。左牵牛而右织女,似云汉之无崖,茂树荫蔚,

    芳草被堤,兰茝发色,晔晔猗猗,若摛锦布绣,烛耀乎其陂。玄鹤白鹭,黄鹄䴔

    鹳,鸧鸹鸨鶂,凫鹥鸿雁,朝发河海,夕宿江汉,沉浮往来,云集雾散。于是后

    宫乘輚路,登龙舟,张凤盖,建华旗,祛黼帷,镜清流,靡微风,澹淡浮。

    棹女讴,鼓吹震,声激越, 厉天,鸟群翔,鱼窥渊。招白间,下双鹄,揄

    文竿,出比目。抚鸿幢,御矰缴,方舟并鹜,俯仰极乐。遂风举云摇,浮游普览,

    前乘秦领,后越九嵕,东薄河华,西涉岐雍,宫馆所历,百有余区,行所朝夕,

    储不改供。礼上下而接山川,究休祐之所用,采游音之欢谣,第从臣之嘉颂。于

    斯之时,都都相望,邑邑相属,国借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业,士食旧德之名氏,

    农服先畴之畎亩,商修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规矩,粲乎隐隐,各得其所。

    若臣者,徒观迹乎旧墟,闻之乎故老,什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举也。

    译文:

    班彪字叔皮,扶风安陵人。

    祖父班况,成帝时任越骑校尉。

    父亲班稚,哀帝时任广平太守。

    班彪生性沉静稳重好古。

    他二十多岁时,更始失败,三辅大乱。

    当时隗嚣率军在天水,班彪便跟从他以便避乱。

    隗嚣问班彪说:“从前周灭亡,诸侯国争霸,天下分裂,上百年后纔平定下来。

    想来难道是合纵连横之事又在现在出现了吗?将乘着朝代的更替而有一人藉此时独掌天下吗?希望你能谈论一下此事。”班彪回答说:“周朝的衰亡,与汉完全不同。

    从前周设五等爵位,诸侯从政,朝廷根基已经衰微,而诸侯枝叶强大,因此那些末流人士有合纵连横的主张,执政的命运使事情成为这样。

    汉继承秦制,改立郡县.君主有自己掌握的权威,大臣没有长时间的权力。

    到了成帝时期,权力转给外戚,哀、平两帝短命,国家三次没有继承人,因此王氏掌握朝政,趁机窃夺帝位。

    危险从上而来,但尚不伤害百姓,因此王氏正式为帝后,天下之人没有不伸头叹息的。

    十多年问,中外骚乱,远近都有,假藉名号之人像云聚合一样聚在一起,都自称是刘氏,虽没商量却是异口同辞。

    如今那些占据州地的豪杰,都量却是异口同辞。

    如今那些占据州地的豪杰,都姓的传诵,对汉德的思念仰慕,已经可以知道了。”隗嚣说:“你说的周、漠的执政是可以的,至于只见到愚蠢的人习惯只知刘氏姓名国号的缘故,便说汉家复兴,那可就不准确了。

    从前秦失去政权,刘季追逐而得到,当时人们知道汉吗?”班彪既恨隗嚣的话,又感伤当时的艰难,于是便着《王命论》,认为汉继承尧德,有灵命符合,王者即位兴国,不是依靠欺骗与暴力能得到的,他想用此感悟隗嚣,而隗嚣却始终不明白,于是他便躲到河西去了。

    河西大将军窦融任他为从事,深深地敬重礼待他,以师友之道与他交往。

    班彪便为实融策划事奉汉朝,统领西河军马以抗拒隗嚣。

    等到窦融被征召回京城,光武问道:“你所上的奏章,是谁参与其中了?”窦融回答说:“都是我的从事班彪所作的。”帝向来听说班彪的才学,因此召见班彪,令司隶推举他为茂才,拜为徐县令,他因病免官。

    后来多次应三公的征召,但很快就离去了。

    班彪既有高才又好阐述创作,于是便专心研究历史典籍。

    武帝时,司马迁着《史记》,从太初以后,没有收录,后来好事之人常有汇集当时时事的著作,但多是水平低下庸俗,不足以继承司马迁的《史记》。

    班彪便继续搜集前史遣事,加上不同的传闻,作后传数十篇,吸取前代经验而评论正确得失。

    他的略论说:唐虞三代,《诗经》《尚书》中有所涉及,每世都有史官,用来掌管典籍,至于诸侯,各国有自己的史书,故《孟子》中说“厘的《梼杌》,晋的《乘》,鲁的≤春秋》,它们记事的职责是一样的”。

    定公哀公之间,鲁国的君子左丘明议论汇集它们的文章,作《左氏传》三十篇,又按国家的不同撰写,起名叫《国语》,共二十一篇,从此《乘》、《梼杌》不再流传,而惟独《左氏》、《国语》却显赫起来。

    又有记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之事的著作,名叫《世本》,共十五篇。

    春秋之后,七国相争,秦吞并诸侯,于是有《战国策》三十三篇。

    汉朝兴起平定天下,太中大夫陆贾记录当时的功绩,作《楚汉春秋》九篇。

    孝武之时,太史令司马迁采取《左氏》、《国语》,删订《世本》、《战国策》,根据楚、汉列国当时之事,上自黄帝,下至武帝太始二年获白麟时,作本纪、世家、列传、书、表共一百三十篇,而其中十篇丢失。

    司马迁所记录的事,从汉初至武帝时绝笔,这些是他的功劳。

    至于汇集摘取经传,分散百家之事,有很多疏忽省略,不如它们原来的情况,努力想以载更多的内容作为功劳,议论因而浅薄不深刻。

    他谈论学说,则推崇黄老而贬低《五经》;评述货殖,则轻视厂义而以贫穷为羞耻;评说游侠,则以守节为低贱而以世俗的功劳为贵:造就是他伤害道德的大坏处,因此受到极刑处罚的原因。

    然而他很好地叙述事理,有辩才而不浮华,质朴而不粗俗,修饰与质朴相称,具有良史才能。

    假如让司马迁依照《五经》的言论,与圣人的是非观相同,想来就差不多了。

    那些百家之书籍,还是可以效法的。

    像《左氏》、《国语》、《世本》、《战国策》、《楚汉春秋》、《太史公书》,可以使今人知道往古,后人依据它们可以观看从前,是圣人的耳目。

    司马迁排列叙述帝王则说本纪,公侯传国则说世家,卿士特殊的则说列传。

    又进升项羽、陈涉而贬黜淮南、衡山,详细考察其中的原委,是他条例不统一。

    像司马迁的著作,摘取吸收古令典籍,贯穿经传之中,是非常广博了。

    一人之精力,文章多思虑烦重,因此他的著作削除繁杂仍有不尽之处,还有多余的辞藻,有很不一致的地方。

    像讲述司马相如,举出郡县,着出他的字,到萧何、曹参、陈平之类,以及董仲舒和当时之人,则不记他们的字,有的写县不写郡,大概是顾不上了。

    如今这些后篇,小心仔细地核对过事实,文章体例整齐一致,不要世家,只有纪、傅而已。

    传说:“败坏史书而受到极刑,公平改变趋向正直,这便是《春秋》的内在本义。”班彪又受到司徒玉况征召到他府中去做事。

    当时柬宫初建,各王国刚开始设置,而官属不完备,师官保官很缺少。

    班彪上书说:孔子称“本性相近,学习使他们变得不一样。”贾谊认为“与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不会不做善事,就如同生长在齐国,不能不说齐国的语言。

    与恶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不能不做坏事,就像是生长在楚国,不能不说楚国的语言”。

    所以圣人注意与他同居住的人,谨慎地对待自己所习以为常的事。

    从前成王还是孩子的时候,出去时有周公、邵公、太史佚跟随,进去时有大颠、闳天、南宫括、散宜生相随,前后左右,没有违背礼仪的举止,因此成王一天即位,天下便十分太平。

    因此《春秋》说,“爱护孩子要按礼义法则管教他,不让他受到邪恶的侵害。

    骄奢淫佚,便是来自邪恶。”《诗经》说:“留给他孙子的谋略,用来安定敬仰他的儿子。”指武王的谋略留给子孙了。

    汉朝兴起,太宗让晁错教给太子法术,贾谊教梁王《诗经》、《尚书》。

    到中宗时,也命刘向、王褒、萧望之、周堪等人,用文章儒学培训束宫以下人员,没有不尊崇选拔合适人选,跟随他们成为有道德才能之人。

    如今皇太子及诸王,虽然从小就开始学习,修练礼仪音乐,但教他们的人不是贤才,官属缺少很多旧的典制。

    应该广泛挑选名儒中有威望明白通达政事的人,担任太子太傅,束宫及各王国,将官属置备完全。

    另外依旧制,太子封汤沐十县,设立周全的防卫和警戒,五天一朝见,坐在东厢之内,检查膳食,如果不是朝见之日,派仆、中允每天早晨请问而已,表明不轻慢,推广他的尊敬。

    书奏上之后,帝听从了他的意见。

    后来司徒推举他廉政而封为望都长,官吏百姓都爱戴他。

    建武三十年,年五十二,死在任上。

    他所著赋、论、书、记、奏事一共九篇。

    班彪有两个儿子:班固和班超。

    班超另有传。

    论曰:班彪凭着通达儒学的高才,侧身在危险混乱之中,行为举止不违背道德,言论不失去公正,做官不求急忙向上升,正直而不背叛他人,陈述文章的文采用来编制国家的典籍,处在卑贱贫困地位却没有烦闷的表情。

    他要因世运没有光大,不是所谓的以卑贱为耻辱吗?为什么他能这么坚定地坚守道义坦然平静呢!班固字孟坚。

    九岁时,能作文章诵诗作赋,长大后,便博览古籍,九流百家之言论,没有不作深入研究的。

    他所掌握的学问不是向某一家某一人学的,不做一句一字的解释,只要指出大意就行了。

    性情宽宏温和能容纳他人,不凭借才能自觉高人一等,儒者们都因此敬慕他。

    丞平初,柬平王刘苍因是天子非常近的亲戚而担任骠骑将军辅助政事,打开东阁,延请英雄。

    当时班固纔二十岁,上书游说刘苍说:将军凭着周公、邵公那样的德行,在本朝为官,受到圣明天子的封策,得到威灵的封号,从前有周公,如今有您,《诗经》《尚书》中所记载,没有第三个像你们这样的。

    传说:“一定有非同一般的人,纔会有非同一般的事情;有了非同一般的事情,纔会有非同一般的功劳。”班固幸运地生在清明之世,处在参与政事的末位,私下以细微之见,观察国政,真心赞美将军拥有像周公那样的重任,追随先圣的踪迹,体现弘大美好的姿态,依据高明的控制,广泛地贯穿各种事务,牢记《六艺》,对待是非如辨黑白,追求善从不满足,采用选挥狂夫之言,不抵触卑贱之人的建议。

    我见到幕府新开置,广泛延请众多有才能的人,四方之士,都急忙来投奔,急得连衣服都穿倒了。

    将军应该审视唐、殷的推举,审察伊、皋之所以被推荐,使远近关系之人不受到不公平对待,隐居之人也前来,期望能广招贤人才士,收集明智之人,为国家得到能人,以此安定本朝。

    这样将军就可以修养调和神志,优闲地待在庙堂中,光荣的名声在当时世上得到传播,将功绩流传万世。

    我见到以前的司空掾桓梁,是饱学儒士名望很大,德行左州里数一数二,七十多岁,无论做什么都合乎礼法,可为清庙增添光辉,是当代的优雅杰出之人。

    京兆祭酒晋冯,从小便修身养性,直到年老也没有违背过礼义,爱好古风喜欢圣贤之道,玄妙沉默自我坚守,具有古人的美好操行,是当时世俗之人所赶不上的。

    扶风掾属李育,明晓经学品行卓著,弟子百人,客居在杜陵,茅草搭屋以土做台阶。

    京兆、扶风二郡长官交替来请,只因为家中贫困,多次借口有病而离去。

    温故而知新,议论通达明白,廉洁而有修养,行为纯正周到,虽然有前代的名儒,国家所器重的,如韦、平、孔、翟,这些人也不比他们更好。

    应该命令他们进行政绩考核,让他们参议各种政事。

    京兆督邮郭基,他的孝行在州里很著名,他的经学水平在师生中受到称赞,他的政务成绩,有与常人完全不同的效果。

    如能得以在圣明之时,在您下属工作,进攻有乌靠羽翅奋飞的作用,后退有杞梁这样不怕死的将士。

    凉州从事王雍,拥有卞严那样的节操,又加上技艺,凉州为官之人,没有可以应该排在王雍前面的人。

    从前周公一次举兵则三方埋怨,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

    应该及时打开府门,慰劳来自远方的贤士。

    弘农功曹史殷肃,通达学术见闻广博,才能绝伦,背诵《诗》三百首,奉使命专门对诗。

    这六位入士,都有不一般的操行和绝世的才能,德行高出当代之人,如果能蒙受征召接纳,用以辅助您,这便是在山梁上之时,夫子所为之感叹的情况。

    从前卞和献宝,被处以刖足之刑,灵均向君王纳忠言,最终却身沉水底,然而和氏之璧,千载放射光芒,屈子的诗篇,万世称善。

    希望将军隆起能照见捆微的光明,伸展天大的视听,稍稍委屈神威,屈尊下问,使尘世之中,永远没有剂山、汨罗那样的遣憾。

    刘苍接受了他的意见。

    父亲班彪去世后,班固回到故乡。

    班固因班彪所续的前代史不详尽,便精心钻研,想完成班彪的事业。

    不久有人给显宗上书,控告班固私自修改撰写国史,天子下诏给班固所在郡郡守,将班固收捕到京兆狱中,将他家的书全部取走。

    在此之前扶风人苏朗谎称图谶之事,被下狱处死。

    班固弟班超恐怕班固被郡吏拷问,自己不能申辩清楚,便立刻赶到朝廷上书,受到召见,具体说明班固著书的本意,而郡也送来班固写的书。

    显宗认为他很有奇才,便下召让他到校书部,除为兰台令史,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共同完成《世祖本纪》。

    被迁为郎,负责校秘书。

    班固又撰写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之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上奏给天子。

    天子便又让他完成他以前正撰写着的书。

    班固认为漠承继尧运,以此建立帝王功业,直至六代,史臣便追述他们的功德,私自作本纪,编排在百王之后,排在秦始皇、项羽之列,太初之后,空缺不录,因而试探着撰写前记,汇集所听所见,编为《漠书》。

    从高祖开始,到孝平王莽被杀为止,共十二世,二百三十年,综合他们的行为举止,侬傍贯通《五经》,上下融洽通顺,作《春秋》考纪、表、志、传共一百篇。

    班固从永平中开始接受诏书,潜心钻研二十多年,至建初中纔完成。

    当时人非常重视此书,学者们无不背诵朗读它。

    自从担任郎后,便得到天子的亲近。

    当时京师修起宫室,疏通修缮城壕,可是关中年老之人仍希望朝廷向西去。

    班固感叹前世相如、寿王、东方等人,构造文章辞藻,以讽谏作为终结,便献上《两都赋》,大力称赞洛邑城建规模的美观,以此折服由西入关在此居住之人的各种不满言论。

    《两都赋》写道:有西都来宾问束都主人说:“听说皇汉初期创建时,曾有意在河洛地区建都。

    废止而不快乐,由此西迁,成为上都。

    主人听说这其中的缘故并看到那里的制度吗?”主人说:“没有。

    希望客人能抒怀旧之存念,发思古之幽情,用皇道使我广博,用汉京来使我弘大。”来宾说道:“好,好。”汉的西都,位于雍州,名叫长安。

    左边依凭着函谷、二崤的险阻,以太华、终南二山作为屏障。

    右面连接褒斜、陇首险要之处,又有洪河、泾、渭三川绕遇。

    说到农作物的生长,这里则是九州岛土壤最肥沃的;作为防御天险,这里是天下最机密的地方。

    因此横贯天地四方,三代帝王建都于此,周朝凭此像龙一样腾空而起,秦代据此虎枧群雄。

    到大汉承天命在此建都,仰观天象感悟束井五星之精妙,俯察大地与《河图》之灵魂融洽,于是奉春献策,留侯促成,天人合应,启发汉帝之神明,于是回首西望,在此立都。

    于是远眺秦岭,迁望北阜,挟制酆、霸,据守龙首。

    为使帝王基业万年长久,设计了宏伟的蓝图,始于高祖而止于平帝纔完成,世代增修以使其更加富丽,经历了十二朝天子的交替,因此使其显得穷奢极侈。

    筑就万丈金城,疏浚城池而形成深渊,拓展三条大道,建立通往大道的十二座城门。

    城内街道四通八连,里巷接近上千,九处集市开放,货物分门别类列在路旁,人多得不能回头张望,车马也无法掉头,城郭人物满溢,城内店铺成百,红尘笼罩,烟云相连。

    于是由于又丰又富,娱乐无穷,都城中男人妇女.与五方之人十分不同,游人神情与公侯相似,店铺之奢华超过了姬、姜。

    乡间的豪杰之士游侠之人的杰出者,气节可与原、尝相比,名望不亚于春、陵,他们彼此交往聚合,在长安城中往来奔走。

    至于观看京都郊外四野,在毗邻近县漫游,那么南面可以望见杜、霸,北面可以眺望见五陵,名都名郭相对,宅第相连,此处是英才苍萃之所。

    达官起居之地,戴着官帽乘着豪华马车往来不断的,都是些有权有势之人。

    那些州郡中的豪杰,五都中的货物,经过多次节选迁升,都被充入朝廷的陵邑之中,其目的大概是要强壮主干削弱分枝,尊崇上都而指导万国。

    京畿之内,沃土千里,超鲍于天下,万事万物全都俱备。

    都城南面高山遮天,幽林深谷,各种珍宝全都有,蓝田盛产美玉,商、洛依傍在山边,鄂、杜靠近山脚,清泉浇灌,池塘相连,到处都是竹林果园,芳草香树,郊野之富产。

    号称近蜀。

    城北有九蠼高居群山之首,有甘泉相伴,其问有帝王行宫耸立。

    塞、汉最漂亮的宫观,渊、云曾为之颂扬赞叹的,都在这里了。

    山下有郑渠、白渠灌溉的沃土,它是百姓赖以生存的源泉,堤坝林立,灌溉五万顷田地,疆界纵横,沟畦有如刻镂一般整齐,高高低低像龙鳞一般颜色,开渠浇灌有如天降细雨,肩扛农具,只见耒镭一片,五谷成熟低垂禾穗,桑麻茁壮茂盛。

    柬郊有通达的水道,贯穿渭水洞穿黄河,乘船直抵山东,控制淮水、湖泽,与大海相连接。

    西郊则有皇家苑囿禁地,林密泽深。

    池塘与蜀、汉相连,高墙环绕,连绵四百余里,离宫别馆,三十六所,神池灵沼,四处可见。

    其中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枝之乌,它们越过昆仑,跨过大海,是异域它方的珍禽异兽,历经三万里纔到达这里。

    西都的官室,位置效法天地,布局顺应阴阳变化,占据地灵之正位,棋仿太微、紫微星体的形态。

    树立起高耸的门楼,筑起冠盖群山的朱色殿堂,利用瑰异材料匠心独运,使形似应龙的如长虹般的大梁,栋椽排列像羽翼,负荷栋梁昂首如骏马一般。

    楹柱上有玉雕矗立其上,裁金铂为璧装饰椽端,焕发出五彩,光芒使景象生辉。

    在此有台阶于左,坦路于右,楼板双层,阶梯三层,内室相连,宫门洞开,中庭列满编钟,西北之门立有金人,重崖之上横有门坎,登上险峻之路便可推开门眺望。

    离宫别寝座落四周,承接着高台闲馆。

    有如群星环绕着的,便是紫宫。

    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类似上述的殿宇,多得不可胜数。

    殿宇重叠高耸,层层光辉灿烂,外观特异,各有所不同,乘辇步行,随处都能休息宴饮。

    后宫则有掖庭椒房,后妃之室,则有合欢增成,安处常宁,苣若椒风,披香发越,兰林蕙草,鸳鸾飞翔之类。

    昭阳宫最盛大,在孝成帝时最显赫,屋宇不显现出材质,墙壁不露出原形,彩绘装饰一新,青丝结彩垂挂,像明月般的随侯宫,错落有致地闪烁其问,金釭衔壁玉,像是成串的钱,翡翠火齐宝珠,流光异彩,悬黎垂棘,夜晚生辉。

    殿内地面暗黑色,白玉台阶红漆中庭,琳珉美玉,青光荧荧,珊瑚碧树,遍植殿堂四周。

    嫔妃宫女红罗长袖,服饰精美盛大,俯仰姿态颇似天神。

    后宫之称号,分为十四等,窈窕美丽,交替受到尊宠,在这一行列中者,可数以百计。

    在朝廷上排在左右两边,设有百官之位,萧曹魏邴,都曾在此出谋划策。

    辅佐圣上继承帝位,协助朝政使万民得以教化,让大汉平易祥和之风流布,除掉亡秦的遣毒。

    因此命这些人传扬和乐之声,创划一之歌,功德可与列祖列宗同一,而恩泽遍施于百姓。

    又有天禄石渠,作为典籍珍藏之处,天子让那些从事谆谆教诲之事的元老,名儒师傅,在此讲论《六艺》,孝证经传之异同。

    又有承明金马,是著作之所,博雅通达之人,在此聚集成群,追流溯源,广闻博见,阐发文章精义,校对整理典籍。

    宫殿四周设置哨位,靠值夜打更的官署来卫护,这里还会聚着礼仪之官考核的甲科博士,以及各郡的孝廉。

    虎贲宿卫掌衣之官,宦官种种,甲兵执戟重重防卫,各司其职。

    宫殿周围全是宿卫之居处,巡视路线相互交错。

    合道经营有序,蜿蜒曲折伸向远方。

    从未央宫连接桂宫,向北贯穿明光宫和长乐宫,登上栈道越过西城,通过建章宫可达宫外,设有璧门及凤阙,殿堂最高处有金雀栖身。

    宫内则有别风高耸,速远望去华丽巧妙而突起,宫中千门万户,顺阴阳而开合。

    接着便是殿堂高耸的正殿,屋宇重叠屹立,高度在未央宫之上,经过骆荡而出于驭娑,穿遇柃诣与天梁,飞檐上翘盖住殿宇,接纳日光返射入殿中。

    神明台屹然突起,并高高上升,云雨飘浮在台的上半部,彩虹作它的门横梁,即使轻快迅捷者,也因惊异而不敢踏阶。

    攀登井干未到一半,便目眩意迷,离开护栏后退倚靠,像是要坠落而又复回,魂魄迷乱不知所措,只能沿来路回到低处。

    既然登高望远已有恐惧,只好在低处徘徊不定,步入甬道曲折前行,又感到深奥不见天日。

    推开阁顶之门极目眺望,像是位于天边,无所依靠而又广宽无边。

    建章前有唐中池后有太液池,好像是挽起沧海之水浩浩荡荡,扬起海浪冲击碣石,水激神山涛声四起,池水漫过瀛洲与方壶,蓬莱就耸立在中央。

    于是灵草冬季开花,神树繁盛丛生,石山高峻险要,金石峥嵘。

    铜人舒展仙掌承接甘露,并肩而立的铜柱高耸入云,超脱尘埃之混浊,承受九天清鲜之气。

    驰骋文成将军之虚幻世界,以及五利将军之法术,还有松乔之辈,都经常到此游历,这里实在是列位仙人的馆舍,并不是我们这些平凡之人的安息之处。

    下面是游乐时的盛大壮观场景,在上林苑大陈武事,藉此向戎狄显现威严,炫罐武力。

    命令剂州猎取鸟群,诏命梁地野外驱赶兽群,于是群兽满苑,群乌遮天,乌翼相连兽足相接,全都聚集在上林苑内。

    水衡虞人,重整山林湖泽,按类别区分,军队也各就各位。

    捕兽之网成片,连山遍野,士卒分列包抄,好似星罗云布。

    于是天子备好车马,统领群臣,打开飞廉馆,进入苑门。

    于是便绕行酆镐,经过上兰,六师争先,百兽惊惧,车马飞奔,有如电闪雷鸣,草木被踏入土中,山河为之倾动,直到禽兽被摧残十之二三,方纔收住盛怒而稍事休整。

    接着在殿门出现的是神勇射手,抽刃拔刀聚集箭镝,策马追踪,乌惊触网,兽骇撞上刀锋,弩从不虚发,弓不必重张,箭从不单中,中必是一双,鸟兽纷纷落下倒下,缯缴相缠,风一样的兽毛雨一样的兽血,洒遍原野遮蔽了天日。

    平原染红,勇士振奋,猿狄跌落树下,豺狼惊恐逃窜。

    于是挥师赴险,共同搜寻隐蔽之所,老虎狂奔,兕兽乱跳乱撞。

    许少施巧劲,秦成用猛劲,拖倒轻捷的,抓住凶猛的,扭掉角,折断颈,徒手搏杀。

    挟住狮豹,拖倒熊螭,踩住犀牦,牵着豪熙,跨越深壑,超过险崖,踏高岩,巨石滚落,松柏倒伏,丛林摧折,草木无存,禽兽杀尽。

    于是天子便登上属玉之馆,路过长杨之榭,浏览山川之美景,检阅三军的猎杀成果,此刻原野萧条,极目四野,飞禽彼此重叠,走兽相互叠压。

    然后收集起禽兽尸体集合起军队,论功行赏,轻骑列队传递熟食,推着酒车往来斟酌,割取鲜肉就地食用,以火把举起为号狂饮。

    宴赏之后,休整完毕,大队人马鸣鸾回程,长长的队伍逶迤前行,在豫章殿宇聚集,观赏昆明池水。

    池中雕像牵牛在左织女在右,池水像无际的银河,茂树浓荫,芳草布满堤岸,兰草白芦花色艳丽,光彩柔顺,像锦绣舒展,映照在池水之中。

    黑鹤白鹭,黄鹄鴂鹳,鹤鸪鸽鹏,见鹭鸿雁,清晨从黄河大海出发,傍晚则夜宿长汪汉水,沉浮往来,像云一样聚集像雾一样散去。

    于是后官妃嫔或乘竹车,或登龙船,张开凤盖,树起华旗,撩起船帷帐,以清流为镜,微风习习,水静流深。

    船家女歌唱,鼓吹之乐震天,声音激越,歌乐冲天,群乌翱翔,游鱼窥深渊。

    张开白间之弓,射下双飞之鹄,举起雕饰之竿,钓起比目之鱼。

    手抚帷幔,握持弓弩,方舟并驾齐行,俯仰之间快乐无穷。

    于是如风起云涌,浮游遍览,先登秦岭,后越九蠼,束临黄河华山,西渡岐山雍水,所经过宫馆,共有一百多座,行途之中早晚之需,不必另做供应准备。

    礼天拜地祭山川,极尽求祀之所用,采集游童快乐的歌谲,编次随从侍臣的颂扬之辞。

    在此之时,城都与城都相望,城邑与城邑相连,国家凭借十伐的基础,卿相承继百年家业,士人享受先辈功德的称号荣誉,农户在祖先开垦的土地上耕作,商家经营家族世传的生意,工匠沿用先辈立下的规矩,真是前程远大灿烂,各得其所。

    像我这样的臣子,只是见到遇西京的旧墟,从老臣那里听到一些,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所以无法一一列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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