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 赞学第一

类别:子部 作者:王符(东汉) 书名:潜夫论

    【 题解】

    赞学:赞美学习。它是一篇赞美学习的功效而劝人勤奋学习的文章。

    作者在文中首先强调了学习的重要性:“天地之所贵者人也,圣人之所尚者义也,德义之所成者智也,明智之所求者学问也。”天地之间最宝贵的是人,人最看重的是义,义得依靠智慧,而智慧来自学问。归根结底,学问乃是做人的开端,是天地之间最重要的事情。即使是“上圣”, “犹待学问,其智乃博,其德乃硕,而况于凡人乎?”所以,人是不能不学习的。君子若有“良朋”、“明师”,认真学习经典,就能有所成就而“显父母”。接着,作者指出了学习的原则:“夫道成于学而藏于书,学进于振而废于穷。”要有所成就,就必须勤奋刻苦、持之以恒地学习“先圣之典经”,凭借“道”来增进自己的明智。如果像当世的“学士”那样,“其富者则以贿站精,贫者则以乏易计,或以丧乱期其年岁”,那就一定不会有所成就。

    总而言之,“凡欲显勋绩扬先烈者,莫良于学”,而学习必须勤奋,有恒心,学习的内容则是先圣的经典。这就是本文的主旨。

    【 原文】

    赞学〔一〕第一

    天地之所贵者人也〔二〕,圣人之所尚者义也〔三〕,德义之所成者智也,明智之所求者学问也〔四〕。虽有至圣,不生而知〔五〕;虽有至材,不生而能〔六〕。故志曰〔七〕:黄帝师风后〔八〕,颛顼师老彭,帝喾师祝融〔九〕,尧师务成〔一0〕,舜师纪后,禹师墨如〔一一〕,汤师伊尹〔一二〕,文、武师姜尚〔一三〕,周公师庶秀,孔子师老聃〔一四〕。若此言之而信,则人不可以不就师矣〔一五〕。夫此十一君者,皆上圣也,犹〔一六〕待学问,其智乃博,其德乃硕〔一七〕,而况于凡人乎〔一八〕?

    〔一〕 ○铎按:诸子多勉人为学。尸子、荀子、大戴礼记、贾子皆有劝学篇,抱朴子有勖学,颜氏家训有勉学。“赞”与“赞”同。赞,进也(汉书东方朔传、孔光传师古注)。亦劝励、勖勉之意。

    〔二〕 孝经:‘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春秋繁露人副天数篇云:“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荀子王制篇云:“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者也。”

    〔三〕 论语:‘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尚”与“上”通。

    〔四〕 汉书董仲舒传云:“彊勉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知”与“智”通。

    〔五〕 论语:‘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六〕 说苑建本篇:‘子思曰:“ 学所以益才也。”’

    〔七〕 ○铎按:国语楚语上:“教之故志。”高注:“故志,谓所记前世成败之书。”

    〔八〕 史记五帝纪云:“黄帝举风后。”

    〔九〕 郑语:史伯曰:“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韦昭注:“高辛,帝喾。黎,颛顼之后也。”

    〔一0〕白虎通辟雍篇云:“帝尧师务成子。”按荀子大略篇云:“

    尧学于君畴,舜学于务成昭。”新序杂事五又作务成跗。

    〔一一〕卢学士文弨云:‘“墨如” 疑是“墨台”。’继培按:路史后纪四云:“禹有天下,封怡以绍烈山,是为默台。”国名纪一云:“怡,一曰默怡,即墨台。禹师墨如,或云墨台。”

    〔一二〕吕氏春秋尊师篇云:“汤师小臣。”高诱注:“小臣,谓伊尹。”白虎通云:“汤师伊尹。”

    〔一三〕吕氏春秋云:“文王、武王师吕望。”白虎通云:“文王师吕望,武王师尚父。” 史记齐世家云:“太公望吕尚者,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

    〔一四〕白虎通云:“孔子师老聃。 ”

    〔一五〕昭十九年谷梁传云:“羁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

    〔一六〕○铎按:“犹”群书治要作 “由”,太平御览六百七引同,古字通用。

    〔一七〕博、硕韵。淮南子泰族训云:“人莫不知学之有益于己也。然而不能者,嬉戏害人也。人皆多以无用害有用。 故智不博而日不足。”诗简兮云:“硕人俣俣”,毛传:“ 硕人,大德也。”

    〔一八〕吕氏春秋云:“此十圣人、六贤者,未有不尊师者也。今尊不至于帝,智不至于圣,而欲无尊师,奚由至哉?”新序云:“此十一圣人,末遭此师,则功业不着乎天下,名号不传乎千世。”此言十一君,名与新序同。

    是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士欲宣其义,必先读其书〔二〕。易曰:“君子以多志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三〕。”是以人之有学也,犹物之有治也〔四〕。故夏后之璜〔五〕,楚和之璧〔六〕,虽有玉璞卞和之资〔七〕,不琢不错〔八〕,不离砾石〔九〕。夫瑚簋之器〔一0〕,朝祭之服,其始也,乃山野之木、蚕茧之丝耳。〔一一〕使巧倕〔一二〕加绳墨而制之以斤斧,女工加五色而制之以机杼,则皆成宗庙之器,黼黻之章〔一三〕,可羞于鬼神,可御于王公〔一四〕。而况君子敦贞之质,察敏之才〔一五〕,摄之以良朋,〔一六〕教之以明师〔一七〕,文之以礼、乐〔一八〕,导之以诗、书,赞之以周易,明之以春秋〔一九〕,其不有济乎〔二0〕?

    〔一〕 论语。

    〔二〕 “书”旧作“智”,据魏征群书治要改。孟子云:“诵其诗,读其书。”说文云: “读,诵书也。”○俞樾曲园杂纂云:‘诗墙有茨篇: “不可读也”,毛传曰:“读,抽也。”方言曰:“抽,读也。”盖“读”与“抽”声近而义通。“读其智” 即“抽其智”,谓士欲宣明其义,必先抽引其智也。治要作“必先读其书”,此不达其义而臆改,不可从也。 ’○铎按:或曰:此篇勉人以读书为学,故曰“:文之以礼、乐,导之以诗、书,赞之以周易,明之以春秋。 ”又云:“道成于学而藏于书。”又云:“索道于当世者,莫良于典。”又云:“修经之贤,德近于圣。”皆反复申明读书之要,盖士之书,犹工之器,故以“读其书”与“利其器”对言。若使“抽其智”可以“宣义” ,则是“贤人君子”皆可“抱质而行”,不假“自讬于物”矣。俞说失之。

    〔三〕 大畜象词。“志”王弼本作 “识”。释文云:‘刘作“志”。’按周礼保章氏郑康成注云:‘志,古文“识”。’○铎按:志氏姓篇引此 “志”作“识”,“畜”作“蓄”。

    〔四〕 韩诗外传二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成行。家有千金之玉不知治,犹之贫也。良工宰之,则富及子孙。君子学之,则为国用。 ”

    〔五〕 定四年左传云:“分鲁公以夏后氏之璜。”淮南子精神训云:“有夏后氏之璜者,匣匮而藏之,宝之至也。”○铎按:说文:“

    璜,半璧也。”

    〔六〕 韩非子和氏篇云:“楚人和氏得玉璞。文王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铎按:尔雅释器:“肉倍好谓之璧。”

    〔七〕 史记邹阳传云:“卞和献宝。”○铎按:治要无此句,盖以意删之。治要引书,有删无增。

    〔八〕 说文云:“厝,厉石也。” 经典多假借用“错”。

    〔九〕 楚辞惜誓云:“相与贵夫砾石”,王逸注:“小石为砾。”○铎按:蔡邕劝学:“ 宝玉不琢,不成璋珪。”即此意。

    〔一0〕哀十一年左传云:“胡簋之事”,杜注:“胡、簋,礼器名。夏曰胡,周曰簋。” 按礼记明堂位云:“殷之六瑚,周之八簋。”○铎按: “瑚”即“胡”之后出加旁字。

    〔一一〕礼记月令云:“蚕事既登,分茧称丝效功以共郊庙之服。”说文云:“茧,蚕衣也。丝,蚕所吐也。”

    〔一二〕山海经海内经云:“义均是始为巧,倕是始作下民百巧。”书尧典作“垂”。○铎按:此经上文云:“北海之内,又有不距之山,巧倕葬其西。”

    〔一三〕盐铁论殊路篇云:‘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故人事加则为宗庙器。’ 淮南子说林训云:“黼黻之美,在于杼轴。”群书治要载尸子劝学篇云:“夫茧舍而不治,则腐蠹而弃。使女工缫之以为美锦,大君服而朝之。”

    〔一四〕“羞”旧作“着”,据治要改。隐三年左传云:“可羞于王公,可荐于鬼神。”

    〔一五〕大戴礼五帝德云:“长而敦敏。”

    〔一六〕诗既醉云:“朋友攸摄。” 常棣云:“每有良朋。”○铎按:既醉毛传以“摄佐” 连言,经义述闻卷七王引之曰:‘“摄”即“

    佐”也。’

    〔一七〕汉书董仲舒传云:“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

    〔一八〕论语。

    〔一九〕治要“赞”上有“幽”字。王先生宗炎云:‘“明”下有脱字,当与“幽赞”对。 ’○铎按:上下皆五字句,作“幽赞”则句法参差矣。治要“幽”字盖因易说卦“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句误加,王说非是。

    〔二0〕“有”字旧脱,据治要补。程本作“不有”。晋语:‘胥臣曰:“质将善而贤良赞之,则济可俟。”’○铎按:御览六百七引作“有不” 。

    诗云:“题彼鹡鸰,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一〕。”是以君子终日干干进德修业者〔二〕,非直为博己而已也〔三〕,盖乃思述祖考之令问,而以显父母也〔四〕。

    〔一〕 小宛。“鹡鸰”今作“脊令 ”。○铎按:此郑樵所谓“飞禽安鸟”者是也。从诗作 “脊令”为正。

    〔二〕 易干文言。

    〔三〕 淮南子精神训高诱注:‘“ 直”犹“但”也。’“博己”即论语言“博我”。○铎按:“博”即上文“其智乃博”之“博”,与论语“博我”义别。

    〔四〕 孝经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引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按毛传云:“聿,述。”

    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耕也,馁在其中;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一〕。”箕子陈六极〔二〕,国风歌北门〔三〕,故所谓不忧贫也〔四〕。岂好贫而弗之忧邪?盖志有所专,昭其重也。是故君子之求丰厚也,〔五〕非为嘉馔、美服、淫乐、声色也〔六〕,乃将以底其道〔七〕而迈其德也〔八〕。

    〔一〕 论语。○铎按:今本论语卫灵公篇“馁在其中”下有“矣”字。

    〔二〕 书洪范。

    〔三〕 诗卫风。○铎按:邶风。凡后有引书显误者,径改之,不复注明。

    〔四〕 ○俞樾云:‘箕子陈六极,国风歌北门,非不忧贫之谓。“

    故所谓不忧贫也”,当作“何故谓不忧贫也?”盖承上文引孔子“君子忧道不忧贫”句而言。箕子陈六极,国风歌北门,古人未尝不以贫为忧,何故而言忧道不忧贫邪?乃反言以起下文。今作“故所谓”,则于义不可通矣。’○铎按:或曰:如俞说,则两句皆成疑问语,不免复沓。经传释词卷四云:‘“也 ”犹“者”也。’不烦改作。

    〔五〕 僖廿四年左传云:“丰厚可也。”

    〔六〕 庄子至乐篇云:“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

    〔七〕 孙侍御志祖云:‘“底”与 “致”同。论语云:“君子学以致其道。”’○铎按:论语皇疏云:“致,至也。”

    〔八〕 庄八年左传:‘夏书曰:“ 皋陶迈种德。”’○铎按:“迈”即上引诗“我日斯迈 ”之“迈”,毛传:“迈,行也。”“迈德”犹言“进德”。

    夫道成于学而藏于书,学进于振而废于穷〔一〕。是故董仲舒终身不问家事〔二〕,景君明经年不出户庭〔三〕,得锐精其学〔四〕而显昭其业者,家富也;富佚若彼,而能勤精若此者〔五〕,材子也〔六〕。倪宽卖力于都巷〔七〕,匡衡自鬻于保徒者〔八〕,身贫也;贫阨若彼,而能进学若此者,秀士也〔九〕。当世学士〔一0〕恒以万计,而究涂者〔一一〕无数十焉,其故何也?其富者则以贿玷精,贫者则以乏易计,或以丧乱期其年岁〔一二〕,此其所以逮初丧功而及其童蒙者也〔一三〕。是故无董、景之才,倪、匡之志,而欲强捐家出身旷日师门者〔一四〕,必无几矣〔一五〕。夫此四子者,耳目聪明,忠信廉勇,未必无俦也〔一六〕,而及其成名立绩〔一七〕,德音令问不已〔一八〕,而有所以然,夫何故哉〔一九〕?徒以其能自讬于先圣之典经〔二0〕,结心于夫子之遗训也〔二一〕。

    〔一〕 王侍郎绍兰云:‘“振”当作“赈”。说文云:“赈,富也。”赈、穷对文。下文 “家富也”、“身贫也”是其证。’○铎按:或曰:王说大误。下文明言景、匡“贫阨若彼而能进学若此”,又言“富者则以贿玷精”,则贫未必不能进学,而富反足以废学矣。说文:“振,一云奋也。”文选甘泉赋注引薛君韩诗章句亦曰:“振,奋也。”礼记儒行:“儒有博学而不穷”,注:“不穷,不止也。”淮南子原道训:“并应无穷”,注:“穷,已也。”振,谓奋发自励,即下文所谓“勤精”;穷,谓惰弛自画,即下文所谓“无倪、匡之志”。学进于振而废于穷,犹韩愈进学解“业精于勤荒于嬉”耳。

    〔二〕 见汉书。凡史记、两汉书有列传者,云“见某书”。

    〔三〕 汉书:“京房,字君明。” 贤难篇、考绩篇并称京房。景、京古通用。急就篇有景君明。○铎按:贤难篇称“先师京君”。汉人称师为君。

    〔四〕 方言后刘子骏与扬雄书云: “经年锐精以成此书。”

    〔五〕 汉书董仲舒传云:“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吕氏春秋博志篇云:“盖闻孔子、墨翟,昼日讽诵习业,夜亲见文王、周公旦而问焉,用志如此其精也。”高诱注:“精,微密也。”○铎按:淮南子脩务训高注:“精,专也。”

    〔六〕 文十八年左传云:“有才子八人。”“才”与“材”通。

    〔七〕 “巷”当作“养”。汉书云:“倪宽诣博士受业,贫无资用,常为弟子都养。”颜师古注:“都,凡众也。养,主给烹炊者也。”一切经音义六引蔡邕劝学注云:“佣,卖力也。”○铎按:宣十二年公羊传:“厮役扈养。”何休注:“炊烹者曰养。”释文:“养,余亮反。”

    〔八〕 汉书云:“匡衡好学,家贫,庸作以供资用。”按栾布传云:“穷困,卖庸于齐为酒家保。”孟康注:“保,庸也。可保信,故谓之保。 ”○铎按:孟子万章下篇:“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 ”说苑善说篇作“百里奚自卖”。鬻、●古字通。广雅释诂三:“●,卖也。”

    〔九〕 礼记王制云:“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

    〔一0〕汉书董仲舒传云:“学士皆师尊之。”

    〔一一〕尔雅释言云:“究,穷也。 ”究涂,言非半涂而废也。

    〔一二〕“期”疑“稽”之误。后汉书列女传:‘乐羊子妻曰:“稽废时日。”’○俞樾云:‘“期”与“綦”通。荀子王霸篇:“目欲綦色,耳欲綦声。”杨倞注曰:“綦,极也。”字亦通作“期” 。议兵篇:“已期三年,然后民可信也。”宥坐篇:“ 綦三年而百姓往矣。”两篇文义正同,是“期”与“期 ”通也。或以丧乱期其年岁,言穷极其年岁也。’○铎按:或曰:期、期字同。庄子寓言篇郭注:“

    期,待也。”以丧乱期其年岁,言因丧乱而待其就学之岁月也。汪改“綦”为“稽”,意尚不隔。如俞说,则是其人不复有究涂之时矣。殊未允。又按韩愈与冯宿论文书:“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然其人家贫多事,未能卒其业。”此所谓“以乏易计”也。

    〔一三〕“及”疑“反”之误。荀子不苟篇云:“独行而不舍则济矣。济而材尽,长迁而不反其初,则化矣。”杨倞注:“既济则材性自尽。长迁而不反其初,谓中道不废也。”王先生云:‘“逮”疑 “违”。’○铎按:或谓“逮”疑“肄”之误。然肄习于初不得省言“肄初”。王疑当作“违初”,盖谓违其欲学之初衷,其说差近。“及”疑当作“终”。终,古文作“攵”,因误为“及”。大戴礼记本命篇:“女终日乎闺门之内。”今本“终”讹“及”。(俞樾群经平议说)是其例矣。或“及”本为“既”,俗音讹。既,终也。

    〔一四〕盐铁论相刺篇云:“七十子之徒,去父母,捐室家,负荷而随孔子。”汉书酷吏传:‘郅都曰:“已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韩信传云:“旷日持久。”后汉书桓荣传:‘显宗报书云:“ 去家慕乡,求谢师门。”’○铎按:原文“家”、“身 ”二字互易,而注不误,今改正。凡正文显误者,径改之,不复注明。

    〔一五〕“几”读为“冀”。韩非子奸劫弑臣篇云:“负千钧之重,陷于不测之渊,而求生也,必不几矣。”○铎按:尔雅释诂:“几,近也。” 潜叹篇:“亦必不几矣。”义同。本书“无”与“不” 多互文。又程本“必”上有“是”字。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云:‘是,则也。见尔雅。晋语:“若更君而周训之,是易取也。”经传释词训“

    是”为“则”。’

    〔一六〕尔雅释诂云:“仇,匹也。 ”“俦”为“仇”之假借。○铎按:“俦”有二音二义。说文:“俦,翳也。”读大到切。玉篇、广韵并云: “俦,侣也。”读直流切或直由切。此文用“俦侣”之义,则不必定为“仇”借。然唐以前,“俦侣”字皆作 “畴”,无作“俦”者。(段玉裁说文注说)疑此本作 “畴”,后人以“侣”义通行而改之。

    〔一七〕韩非子功名篇云:“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尔雅释诂云:“绩,功也。”

    〔一八〕诗南山有台云:“德音不已。”文王云:“令闻不已。”释文:“闻,音问。”汉北海淳于长夏承碑作“令问不已”。○铎按:此书多以 “问”为“闻”,详遏利篇注。

    〔一九〕汉书贾谊传云:“谊具道所以然之故。”

    〔二0〕礼记文王世子云:“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汉书蔡义传云:“窃以闻道于先师,自讬于经术也。”后汉书胡广传云:“稽之典经。”

    〔二一〕礼记祭义云:“结诸心。” 周语云:“必闻于遗训。”

    是故造父疾趋,百步而废,自〔一〕讬乘舆〔二〕,坐致千里;水师泛轴〔三〕,解维则溺〔四〕,自讬舟楫,坐济江河。是故君子者,性非绝世,善自讬于物也〔五〕。人之情性,未能相百,而其明智有相万也。此非其真性之材也,必有假以致之也〔六〕。君子之性,未必尽照〔七〕,及学也,骢明无蔽,心智无滞,前纪帝王,顾定百世〔八〕。此则道之明也,而君子能假之以自彰尔。

    〔一〕 “自”旧作“而”,何本改作“使”,并误。

    〔二〕 孟子云:“今乘舆已驾矣。 ”

    〔三〕 周语云:“水师监濯”,韦昭注:“水师,掌水。”“轴”当作“舳”,谓舳舻也。说文云:“汉律名船方长为舳舻。”王先生云:“轴,车轴,所以持轮者也。”○愈樾云:‘如此则舳即舟楫矣。“轴”仍当读“车轴”之本字。盖车轴不可以济水,故一解其维,即沈溺也。’

    〔四〕 方言云:“维之谓之鼎。” 郭注:“系船为维。”

    〔五〕 荀子劝学篇云:“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大戴礼劝学篇“生 ”作“性”。韩非子奸劫弑臣篇云:“讬于犀车良马之上,则可以陆犯阪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楫之利,则可以水绝江河之难。”此“讬”字所本。

    〔六〕 韩诗外传四云:“人同材钧,而贵贱相万者,尽心致志也。”说苑建本篇云:“质性同伦,而学问者智。”

    〔七〕 史记李斯传云:“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徐广曰:‘“通”或宜作“照 ”。’

    〔八〕 荀子儒效篇云:“乡也效门室之辨,混然曾不能决也。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图回天下于掌上而辨白黑,岂不愚而智矣哉!”不苟篇云: “君子审后王之道,而论于百王之前,若端拜而议。”

    夫是故〔一〕道之于心也,犹火之于人目也〔二〕。中阱深室,幽黑无见,及设盛烛,则百物彰矣〔三〕。此则火之燿也,非目之光也,而目假之,则为己明矣〔四〕。天地之道,神明之为〔五〕,不可见也。学问圣典,心思道术〔六〕,则皆来睹矣。此则道之材也,〔七〕非心之明也,而人假之,则为己知矣。

    〔一〕 ○铎按:御览六百七引无“ 是故”二字。

    〔二〕 墨子经说下篇云:“智以目见,而目以火见。”

    〔三〕 礼记仲尼燕居云:“譬如终夜有求于幽室之中,非烛何见?”

    〔四〕 旧脱“己”字,依下文例补。

    〔五〕 易系辞下传云:“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六〕 荀子哀公篇:‘孔子曰:“ 所谓士者,虽不能尽道术,必有率也。”’礼记乡饮酒义云:“古之学术道者,将以得身也。”郑注:‘“术 ”犹“艺”也。’

    〔七〕 ○铎按:御览脱“道之材也 ”四字。

    是故索物于夜室者,莫良于火〔一〕;索道于当世者,莫良于典。典者,经也〔二〕。先圣之所制;先圣得道之精者以行其身,欲贤人自勉以入于道。故圣人之制经以遗后贤也〔三〕,譬犹巧倕之为规矩准绳以遗后工也〔四〕。

    〔一〕 管子君臣上篇云:“犹夜有求而得火也。”

    〔二〕 太平御览六百八引释名云: “经,径也;常典也。”

    〔三〕 汉书翼奉传云:“臣闻之于师曰: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圣人,名之曰道。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视贤者,名之曰经。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

    〔四〕 事物纪原七引尸子云:“古者倕为规矩准绳,使天下效焉。”

    昔倕之巧,目茂圆方〔一〕,心定平直,又造规绳矩墨以诲后人。试使奚仲、公班之徒〔二〕,释此四度,而效倕自制,必不能也;〔三〕凡工妄匠〔四〕, □规秉矩〔五〕,错准引绳〔六〕,则巧同于倕也〔七〕。是故倕以其心来制规矩〔八〕后工以规矩〔九〕往合倕心也,故度之工〔一0〕,几于倕矣〔一一〕。

    〔一〕 “茂”当作“成”。礼记仲尼燕居云“目巧之室”,郑注:“目巧,谓但用巧目善意作室,不由法度。”韩非子有度篇云:“巧匠目意中绳。”皆“目成圆方”之意。○铎按:作“成”是也。 “成”亦“定”也。吕氏春秋仲冬纪:“以待阴阳之所定”,淮南子天文训:“秋分而禾蔈定”,高诱注并曰:“定,成也。”周语下:“听无耸,成也”,晋语二:“谋既成矣”,四:“民无成君”,吴语:“吴、晋争长未成”,韦昭注并曰:“成,定也。”皆成、定二字同义之证。本书明忠篇:“治势一成”,叙录作“一定”,则此为互文明矣。

    〔二〕 定元年左传云:“奚仲居薛以为夏车正。”公班即礼记檀弓公输般。○铎按:世本作篇:“奚仲作车。”

    〔三〕 淮南子修务训云:“无规矩,虽奚仲不能以定方圆;无准绳,虽鲁般不能以定曲直。”

    〔四〕 ○铎按:“妄”亦“凡”也。汉书李广传张晏注:‘“妄”犹“凡”也。’

    〔五〕 空格程本作“执”,盖以意补之。他皆仿此。

    〔六〕 说文云:“措,置也。”经典多假借用“错”。

    〔七〕 韩非子用人篇云:“去规矩而妄意度,奚仲不能成一轮。废尺寸而差短长,王尔不能半中。拙匠守规矩尺寸,则万不失矣。”

    〔八〕 旧脱“故”字、“其”字,依下文例补。

    〔九〕 以上五字旧脱,卢学士补。

    〔一0〕“度”上脱一字。王先生云:‘疑脱“信”字。孟子云:“

    工不信度。”’○铎按:邵孟遴校本臆补“循”字。

    〔一一〕王先生云:‘“几”上疑脱 “巧”字。’

    先圣之智,心达神明,性直道德,又造经典〔一〕以遗后人。试使贤人君子,释于学问,抱质而行〔二〕,必弗具也;及使从师就学,按经而行〔三〕,聪达之明,德义之理,亦庶矣。是故圣人以其心来造经典〔四〕,后人以经典〔五〕往合圣心也〔六〕,故修经之贤〔七〕,德近于圣矣。

    〔一〕 汉书孙宝传云:“着于经典。”

    〔二〕 淮南子缪称训云:“怀清抱质。”

    〔三〕 后汉书班彪后固传东都赋云:“案六经而校德。”李固传云:“俯案经典。”“按 ”与“案”通,依也。

    〔四〕 “造”程本作“就”。

    〔五〕 以上五字卢补。

    〔六〕 旧脱“也”字,依上文例补。

    〔七〕 汉书儒林传序云:“诸儒始得修其经学。”

    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一〕。”“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二〕。”是故凡欲显勋绩扬光烈者〔三〕,莫良于学矣。

    〔一〕 车辖。

    〔二〕 敬之。○铎按:淮南子修务训云:“知人无务,不若愚而好学。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彊而功成者,天下未之有也。”此诗高诱注: “诗颂敬之篇。言日有所成就,月有所奉行,当学之是行。此勉学之谓也。”

    〔三〕 书立政云:“以觐文王之耿光,以扬武王之大烈。”汉书外戚传班婕妤赋云:“扬光烈之翕赫兮。”

    【 译文】

    天地之间宝贵的是人,圣人所崇尚的是道义,用来成就德行道义的是智慧,用来取得聪明智慧的是学习请教。虽然世上有极其圣明的人,也不是生下来就有了知识;虽然存在极有才能的人,也不是生下来就有了能力。古代的记载说:黄帝以风后为师,撷项以老彭为师,帝誉以祝融为师,唐尧以务成为师,虞舜以尹寿为师,夏禹以墨如为师,商汤以伊尹为师,周文王、周武王以姜尚为师,周公旦以庶秀为师,孔子以老聆为师。如果这些话可信,那么作为一个人就不能不去从师学习了。以上这十一位君子,都是极其圣明的人,尚且要等到学习请教以后,他们的智慧才渊博,他们的德行才伟大,又何况是平常的人呢?

    所以工匠要做好他的工作,必须首先磨利自己的工具;帝王要发扬他的道义,必须首先增进自己的智慧。《 周易》 说:“君子依靠它多记住从前的言论和以往的行事来增进自己的德行。”因此人需要学习,就像东西需要加工一样。夏朝帝王的玉磺,楚国和氏的玉璧,虽然有了宝玉的资质以及卞和的呈献,但如果不雕琢不磨光,就和小石头没有什么差别。瑚篡之类的祭祀器皿,上朝以及祭祀时穿的礼服,它们开始时,不过是深山野林中的树木和蚕茧的丝罢了,让技术高明的捶弹上墨线并用斧头来砍削加工它,让女工们加上五种色彩并用织布机来制作它,就都成了祖庙中的丰L 器和带有花纹的礼服,可以用来供奉鬼神,可以穿在天子诸侯的身上。更何况君子具有敦厚坚贞的资质,具有明察机敏的才干,又由品德优良的朋友来帮助他,由通晓学术的老师来教育他,用《 仪礼》 、《 乐经》 来修养他,用《 诗经》 、《 尚书》 来开导他,用《 周易》 来辅助他,用《 春秋》 来使他明智,哪有不成功的呢?

    《 诗经》 上说:“请你看看那鹊鸽,一边飞来一边鸣。我是天天在奔走,也是月月在远行。清早起来深夜睡,没有拈辱你双亲。”因此,君子整天孜孜不倦地提高品德、搞好事业,不是只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而已,而是想继承祖先的美好声誉,依靠它使父母声誉著称。

    孔子说:“我曾经整天不吃,整夜不睡,用这些时间去思考,毫无裨益,不如去学习。”“去耕作嘛,就要挨饿了;去学习嘛,就能得到傣禄了。君子挂在心上的是正确的思想学说,而不去担忧贫穷。”然而箕子陈说六种使人穷困的事,《 国风》 中吟唱那《 北门》 的诗篇,所以孔子所说的不担忧贫穷,哪里是喜欢贫穷而不为它担忧呢?大概是因为孔子的志向有所专注,要彰明他看重的东西吧。所以君子追求丰足富裕,并不是为了美味佳肴、漂亮衣服、放纵作乐、音乐美色,而是要用它来获得正确的思想学说、努力奉行那美好的道德啊。‘

    那正确的思想学说靠学习来成就而储存在书本中,学习由于勤奋而长进,因为固步自封而荒废。所以董仲舒一辈子不过问家业,京房常年不出家门,从而能使自己的学问冒尖而精到、使自己的事业显赫而昭著,这是因为他们家境富裕。富裕安乐到那种程度而能使自己勤奋精心到这种程度的人,是德才兼备的人啊。倪宽出卖劳力做炊事员,匡衡把自己卖给人家做佣工,是因为他们本身贫穷。贫穷困厄到那种程度而使能自己的学业长进到这种程度的人,是德才优秀的人啊。当代的学者常常数以万计,而走完那学习路程的没有几十个。那原因是什么呢?那些富裕的人往往因为财物钻污了自己的精神,贫穷的人往往因为缺吃少穿而改变了计划,也有人因为死丧祸乱而过完了他们的岁月,这就是人们抓住了学习的开始阶段、接着又前功尽弃而只能处于那种幼稚愚昧状态的原因吧。所以,没有董仲舒、京房般的资质和倪宽、匡衡般的志向而要强迫他们抛弃家庭献出自己、在老师门「长久地耗费时间,一定是没有什么指望了。这四位先生,耳聪目明、忠诚老实、廉正勇敢,社会上不一定就没有相类似的人。但直到他们才成就了名声、建立了业绩,美好的声誉流传个没完。这里面是有原因的。那是什么缘故呢?不过是因为他们能够献身于从前的圣人所作的经典,把心思凝聚在孔夫子留下的教导上罢了。

    所以,造父快速地奔走,上百步就垮了,但是依靠车马,坐着就能到达千里之外;水兵乘在成排的拖船上可以任其漂荡,解开那系船的大绳子就会落水淹死,但如果各自依靠船和桨,坐着也能渡过江河.所以君子这种人,他们的天性并非在世间独特无比,只是善于使自己依靠外物罢了.人们的天性,从来没有能相差上百倍的;而他们的聪明智慧,却有相差上万倍的。这其实并不是他们天生的才能,一定是有所凭借才造成的。君子的天性,未必能洞察一切,等到一学习,听力视力就没有蔽塞了.心灵智慧就没有凝滞了,向前能够审理帝王的得失,回头能够确定上百代的是非.这其实是正确的思想学说的明察啊,而君子只是能够凭借它来使自已变得聪明罢了。

    所以,在深夜的房间里找东西,没有什么比火光更好的了;在当代寻求正确的思想原则,设有什么比典籍更好的了。所谓典籍,是指经书,它是从前的圣人制作的。从前的圣人发现了思想原则中的精华,用它们来立身行事;同时也希望贤能的人能够勉励自己,把自己纳入这种思想原则的指导之中。所以圣人制作经典来留给后代的贤人,打个比方,就像技术高超的唾制作圆规、曲尺、水准仪、墨线来留给后代的工匠一样。

    从前捶是这样的技艺高超,眼睛能审察圆形与方形,心灵能判定水平与曲直,又制造了圆规、曲尺、水准仪、墨线来指教后人。如果让奚仲、鲁班这样的能工巧匠抛弃这四种测量工具而模仿僵那样自己去判定圆方平直,一定不行。平庸的工匠,手执圆规、拿着曲尺、放置水准仪、拉出墨线来判定圆方平直,那技艺的高超就和唾相同了。所以,锤凭主观意念来制作圆规、曲尺,而后代的工匠用圆规曲尺去迎合唾的主观意念,所以,利用这些工具来测量圆方平直的工匠,就和唾差不多了。

    前代圣人是这样的聪明,心灵能和天神地抵相通,天性能与道德相合,又制作了经典来留给后人。如果让贤人君子舍弃了学问,守着自己的享性去行事,就一定不会具备德才了。等到让他们跟从老师前去学习,按照经典来行动,那么聪颖通达的明智、仁德道义的言行也就差不多和从前的圣人一样了。所以圣人凭他的主观意念来制作经典,而后代的贤人君子通过经典去迎合圣人的主观意念,所以,学习研究经典的贤人,德行也就接近圣人了。

    《 诗经》 上说:“道德像高山人人敬仰,行为像大路人人遵行。”“天天追求月月遵行,学习就能积累明智到圣明。”所以,凡是想建立丰功伟绩、使自己的光辉与功业传扬于世,没有什么比学习更好的了。

    在于君主,下民对此是无能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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