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战机

类别:子部 作者:明·何良臣 书名:阵纪

    得战之机者,藏形于无,游心于虚,故圣人常务静以待敌之有形。所以放乎九天之上,蟠乎九渊之下,以其无形可见也;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以其无隙可乘也。不袭堂堂之寇,不击填填之旗,欲待其形之先见也。见敌之有形矣,乃任我之气势,或击其先动,或乘其衅生。敌将坚壁,我则突其未成,急趋其可攻;敌欲冲我,我则绝其必返,先备其所从。敌长则截之,敌乱则惑之,敌薄则击之,敌疑则慑之,敌恃则夺之,敌疏则袭之。若惊鸟之忽起,若飓风之陡发,倏忽上下,莫之止遏;如雷霆之震击,如暴雨之倾注,左右后前,莫之所御。是故有风雨之行,故能威绝域之民;有飞鸟之举,故能服恃固之国;有雷电之战,故能独行而无敌。是以善战者,必以盛而乘衰,以实而击虚,以疾而掩迟,以饱而制饥。应之以不穷,投之以不测,飘往忽来,莫知所之;独出独入,莫知所集。其合如云,其变如龙,若从天降,若出地中,犹水之扑火无不息,汤之沃雪无不融。既其退也,敌不知我之所守;其进也,敌不知我之所攻。若夫水性至柔而能触崩,丘陵性专而触成也;市合至危而能必胜劲敌,以死而易生也。苟能指士卒之进退如驱群羊,麾偏裨之赴战如纵鹰犬,使其上云巅而不知其为高,入丛林而不知其为碍,蹈重渊而不知其为深者,乃可称任战,乃可称将兵。

    深入敌境,而无一人动静者,必有埋伏绝我归也。须令劲勇为搜捕,继强弩以翼之,发轻骑以应之。急守粮道,设犄角,坚整大阵,数出奇兵振其先声,为左右逐掠。敌若空虚,急乘我之机势。地势相远,彼此力均,不可挑战,恐费奔趋之劳。敌或有隙,必速压之,无使其复备也。我可以往,彼可以来之地,必先居高通饷,其势乃佚,其战则利。孙子谓:”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所以善战者能致人,而不为人所致。尉子谓:”敌地大而城小者,必先收其地;城大而地窄者,必先攻其城;地广而人寡者,则先绝其阨;地窄而人众者,则筑大堙以临之。”故作战必因地势之便。率与敌遇,乃因地而发令焉,而复用其险阻、山林、水泉、丘墓之利也。地易远旷,以车骑相因;草木蒙蔽,以步卒接战;长林茂陵,以奇伏迭出;深峡隘口,止众用少;逾水涉涧,益以火弩;高下相悬,未可逼近。昼多旌旗,夜多火鼓,风雨雪雾,变以笳角。以寡击众,务于隘塞,必于暮夜,伏于丛茂,要于险阻;以众击寡,务于广漫,利于旦辰,分守要津,绝彼运道。若驱水火,须知攫后搏前。偶际晦冥,必识相机邀袭。与敌分险相拒,犹当塞谷备衢,广我战道。处山之左,急备山之右;处山之右,急备山之左。我地险悖,动有挂碍,可以往、不便于返者,当谨我归路。敌若无备,分兵击之;敌若有备,不可出也。遣发哨探,密布埋伏,务得虚实远近众寡之情。然必选精锐诚实,不以庸卒。伏兵诡谲,情状万端,若指以山谷蒙翳处伏藏之伏为伏,不过寻常之伏耳,是岂能应命于不穷哉?故善伏者,敌虽巧智,无能测识我之所伏,乃为伏也。是以用伏之微,非神化乎兵术者,未可与语伏。

    《淮南子》谓:”敌躁我静,必罢其力;敌先我动,必观其形。别其邪正,以制其命;审其所处,或极其因。敌或反静,先出我奇;敌谨后节,即与推移。敌有所积,必有所亏;敌若左转,覆其右陂。故能先弱敌而后战者,费不半而功自倍。”《管子》曰:”不明于敌人之情,不可约也;不明于敌人之将,不先军也;不明于敌人之士,不先阵也。士卒未附,教习未精,敌情未得,不可以言战也。”是故文王不能使不附之民,先轸不能战不教之卒,王良、造父不能以弊车不作之马趋疾而致远,后羿、逢蒙不能以枉矢弱弓射远而中微。所以善兵者,必使其兵利也,甲坚也,力治也,令信也,机得也,乃量彼己之势,而后握必胜之权,故士卒倚其必胜而自轻斗。魏文侯曰:”有师甚众,既武且勇,皆大阻险,右山左水,深沟高垒,守以强弩,退如山移,进如风雨,粮食又多,难与长守,则如之何?”吴起曰:”大哉问!非车骑之力,圣人之谋也。能备千乘万骑,兼之徒卒,分为五军,军各一衢,五军五衢。敌人必惑,莫之所加,严阵坚守,以固其兵。急行间谍以观其虑,彼听吾说,解而去之;不听吾说,斩使焚书,分为五战。战胜勿追,不胜疾走,如是佯北,安行勿斗,一结其前,一绝其后,两军衔枚,或左或右,而袭其处。五军交至,必有其利,此击强之道也。”臣谓吴起击强之术,乃以五军交至,而必有其利;管仲必胜之道,乃以卒附教精,兵甲坚利,而明敌人之情、敌人之将、敌人之士,而后战也;刘安握战之机,乃罢敌力,观敌形,因敌势,而与之推移,谓先弱敌而后战者,费不半而功自倍。三子论兵,其窍则一,其用则不同耳。吴子雄而锐,管子重而坚,刘子巧而无定。巧而无定者,谈兵者也。谈兵者每作其形势,难其机权,神其应变,直欲雄视千古。用兵者必尽诸人事,虑其垂成,触处机随,故无往而不利。所以谈兵与用兵之才远异,如能谈而又能用者,臣不敢不让管、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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