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卮言十七

类别:子部 作者:清·严复 书名:严复集

    且今之竞于其群者,非竞于所以为存也。诚如是,则衣食足以救寒饥,居室足以御风雨,无余事矣。今之竞,非竞于所以为存也,竞于富贵优厚而已。战而胜者在上位,持梁啮肉,驰坚策骄,而役使夫其群之众;不胜者居其下流,其尤病者,乃无以为生,而或陷于刑网。今者合英吉利通国之民而计之,其战而如是胜者,百人之内,几几得二焉。其赤贫犯法者,自我观之,亦不过得二焉,恐议者之以为少也。吾今乃以为百人得五可乎?然则前所谓天行之虐,所见于此群之中,统而计之,不外二十得一而已。是二十而一者,蓐然在涂炭之中,日有寒饥之厄,周其一身者,皆猥陋不洁,不足以遂其生,嫁娶无节,蕃息之易,与圈牢均。故其儿女,虽以贫露多不育者,然其生率常过于死率也。虽然,彼贫贱者,固常自为一类也。此二十而一者,固不能于二十而十九者,有选择举废之权也。则群之不善,非其罪也。设今有牧焉,于其千羊之内,简其最下之五十羊,驱而置之硗确不毛之野,任其弱者自死,强者自存。夫而后乃驱此后亡者,还入其群,而并畜同牧之,此其牧为何如牧乎?此非过事之喻也,不及事之喻也。何则?今吾群之中,是赤贫陷刑者,尚未为最弱极愚之种,如所谓五十羊者也。且今之竞于富贵优厚者,当何若而后能胜乎?以经道言之,必其精神强固者也,必勤足以赴功者也,必智以虑事,忍以济事者也,又必其人之非甚不仁,而后有外物之感孚,而恒得同类之己助,此其所以为胜之常理也。

    然而世有如是之民,以竞于群中,而又不必得胜效者,则又何哉?盖世治之最不幸,不在于贤者在下位而不能升,而在于不贤者在上位而无由降。门第、亲戚、援与、财贿、例故,与夫主治者举错之不明而自私,之数者皆其沮降之力也。譬诸重浊之物,而傅之以气脬木皮;又如不能游者,挟救生之环,此其所以为浮,而非其物之果能沿溯凫没以自举而上也。使一旦取其所傅者而去之,则凡以愚不肖以处上者,将皆如水中之泥沙,本地亲下,必终归于其所。而物竞天择之事,将使一群之民,如一壶之水,然熨之以火,而其中无数之莫破微尘,暖者自升,冷者旋降,循环周流,至于同温等热而后已。是以任天演之自然,而听其效之自至,则一群之众,其战胜自存,而为斯群之大分者,固不必其最宜,将皆各有所宜,以自与其群相结。其为数也既多,其合力也自厚,其孳生也自广。夫以多数胜少数者,天之道也,又何虑于前所指之二十而一之莠民哉!嗟呼!又真善群之至术也。

    今夫一国之事,自外而言之,则有邦交;自内而言之,则有民政。邦交民政之事,必操之聪明、强固、勤智、忍毅而仁之人。夫而后其国强而民富者,天下所共知也。由吾之术,则不肖自降,贤者自升。邦交民政,必得其宜者以为之主,且与时偕行,流而不窒,盖不仅富强而已,抑且有进群之效焉。此固人事之可恃而有功者也。夫何必择种留良,法园夫之治草木;又何必任运推移,自勉于天行之最宜而后为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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