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书日人《隔靴论》后

类别:子部 作者:清·王韬 书名:弢园文录外编

    呜呼!毋谓日本之无人也。我尝读其国近人所著《隔靴论》,皆论我国中外交涉之事,直不啻咨嗟太息以言之,顾犹未若今之已甚也。事至今日,奚言哉?由其外观之,设海防,重边备,讲火器,制轮船,似乎富强之效可著,骎骎乎可驰域外之观。然而军政之未修也,吏治之未肃也,士习之未端也,民心之未靖也,因循苟且,粉饰弥缝,一切皆如昔日。如是虽袭西法之皮毛,而犹如附肉于骨,剪彩为花,其血脉终不能流通,色泽终不能焕发。今欲与泰西并驾齐驱,则莫如以自治为先。日人之著《隔靴论》者,为江门盐谷世宏也,所论凡十有一篇。其论西人居澳门,以为履霜坚冰之渐。澳门至乾隆时,西人来住者三千余人,营室家,长子孙,置兵备炮,隐然若敌国,有伤害汉民者,抗匿不敢抵偿,中外杂居者数万人,不为其服役则为其接济,不为其腹心则为其耳目。西人以其精学利器,占天度,经地理,察风土,审情俗,乃至文字语言,政治得失,官吏能否,戎备虚实,莫不洞悉。而汉人动辄曰西人志在货贿,必无他虑,而不知其深情不可测也。曰西人阳为桀骜,其实外强而中槁,恃天朝之怀柔而然,非必悍然无畏也,而不知其实轻而侮之也。曰西洋去中国六七万里,岂能为我患?而不知其床笫波涛与属洲在比邻也。曰西人所长火攻,中国有仁义节制之师,而不知其情形与昔异也。曰彼客我主,我岸彼船,以逸待劳,奚能害我?而不知坚舰如山,巨炮若电,似劳实逸,虽客犹主也。夫西人知彼知己,而中国晏然安之,不务索其情以为临时之用,则易之所谓防微杜渐者谓何?又其论传教于中土也,则曰攻地不若攻人,攻人不若攻心。攻地而得者有之,其失之,有如曹操之于赤壁、苻坚之于淝水;攻人者如汉高之逐范增、唐宗之降李密,是为得之,而其失者则如项籍之说韩信、李师道之图裴度。今之西人,则又善于攻心者也。盖其为计也,以为用兵争地,其民未附,则虽得之,旋失之,财耗人亡,得不偿失。不如播传其教而隐移夫人心,使疾其君如仇雠,而亲我如父母,忌其吏如蛇蝎,而敬我如神明,然后乘其衅而入焉,则不伤一卒,不费一金,而为我腹心之民,此百世之利也,所谓攻心者如此。吾尝论禅近乎杨朱,耶稣近乎墨翟。其所以潜移默感者,则务鸣其好生之说,以攻人之不仁,其言曰天道仁为大,而中国之法有馘,是为不仁之甚。至于引《皇矣》、《泮水》诸篇所云,馘为决非经训,出后人附会而排之。为此言者,自以为用中国之说以攻中国,攻心之最巧者焉耳。独不思敌者国之忾也,枭之,馘之,刭之,焚之,庸讵伤?欲勿伤,则不若勿拒,将爱敌而遂不爱其君乎?且彼自有火攻术,火之所毒,其惨孰与割耳。屠牛豚而食之,而以扑蝇扪虱为不仁,岂理也哉?虽然,识者少而庸人众,加以贫民、怨氓、顽奴、枭徒,彼掷金以为要结,鸣不仁以煽之,几何其不视彼以为父母,仰彼以为神明也。夫彼所以得攻我之心者,以我失我民之心也,我不失我民之心,则彼虽百方以摇之,恶得有可攻之衅哉?国之有贫民,犹家有病儿也;其有怨氓、顽奴、枭徒,犹家有荡子也。有病儿而不之药,有荡子而不之检,使穿窬之盗,一朝诱焉以贼其亲,咎将谁归?盐谷所论如此。吾以为能探其源而知所本矣,此即我之所谓莫先乎自治也。今者泰西通商之局亦大启乎东瀛,传教之士盛行于国中。然西人卒不敢挟制凌侮之者何哉?以一切西法无不讲求,虽未能夺其所恃,亦已效其所长,而其尤善者,则在能自为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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