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周制度杂考 △“子”为未成诸侯之称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春秋》所书列国之君,多有称某子者。滕侯杞伯,亦多称为“滕子”“杞子”(《春秋中,无“侯”“伯”兼称者;惟杞、薛尝一称为“侯”。然桓三年“公会杞侯於成阝”,据《公羊》乃“会纪侯”,二家文误。则隐十一年“薛侯来朝”,恐亦是文误耳)。说者谓周之列爵凡五,子爵在伯之下,男之上;其本侯伯而称子者,或以为时王所黜,或以为圣人所贬也。余按:列国之爵受之先王,传之先君;周道既衰,而孔子乃布衣之士,安能黜之贬之!若可以贬其爵,则亦可以进其爵;何以不闻有子而进称为公,进称为侯伯者?侯伯可贬,公亦可贬;既可贬为子,亦可贬为男;又何以不闻有公而贬为侯伯,侯伯而贬为男者乎?由是言之,谓为时王所黜,圣人所贬,恐皆未必然也。余尝细考《经》、《传》之文,“子”之为称乃未成乎诸侯之名,与伯及男不同义也。故有天子之卿而称子者,《尚书》之微子、箕子,《春秋》之单子、刘子,是也。有诸侯在丧,未即位而称子者,葵丘之称宋子,温之称陈子,是也。有抚有一国,未成为君而称子者,叔武之称卫子,子仪之称郑子,是也。皆不成之为诸侯也。若其国而夷也,则亦称之为子,吴、楚、邾、莒、徐、沈、郯、潞之属是也。此盖古制如此。即本侯伯之爵而既杂於夷,则亦概以子称之。故《国语》云:“命圭有命,固曰吴伯,不曰吴王。”然则吴本伯爵也。滕、杞之称为子,当亦如是。故《传》曰:“杞桓公来朝,用夷礼,故曰子。”又曰:“杞,夏馀也,而即东夷。”非贬之黜之,盖略之而等之诸夷也。犹後世之於僭国,皆称之为“魏主”“吴主”也。孟子曰:“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夫爵既有五矣,何以其等止分为四?公侯伯既各为一等矣,何以子男独同为一等乎?盖子也者,未成乎诸侯之称也;既未成为诸侯,则其班当随乎其最卑者,是以与男同一位也。说者不加细考,误以子与公侯伯为一例,遂谓贬黜其爵为子,则宋、卫、陈、郑之称子又何说焉?且非但国君有子之称也,其後大夫士亦称之。盖春秋之初,卿尚罕有称子者。间一有之(如卫石子、齐高子之类),亦但以为称,不以为谥也(若鲁共仲、成季、齐管敬仲、卫石骀仲之属,谥皆称以字;惟晋栾共叔,《国语》作栾共子,盖後人所追称)。卫自甯庄子、石祁子,始连谥称为子;晋自赵成子、栾贞子以後,鲁自季文子、孟献子以後,而卿莫不以子系於谥矣。大夫虽尚未谥以子(如子服景伯、子家懿伯之类),然相称亦以子,若叔仲子、子服子、子家子之类是也。至春秋、战国间而子遂为通称。凡有名於时者,虽布衣之士率称为子,若庄子、惠子、鬼谷子之类是也。故《论语》颜渊之贤,子路之长,皆不称子(至孟子时,颜渊始称为子);闵子骞、冉有间一称子;而曾子、有子则皆称以子。虽其门人所记,亦其时之先後然也。至孟子时,则高、夷、徐、陈、公都之属莫不称子矣。然则子也者,本未成乎诸侯者之称,渐而卿称之,渐而大夫称之,又渐而布衣之士亦称之者也。犹之乎“君”本国君之称,渐而卿大夫亦称君(《仪礼》,公士大夫皆称为君),至後世而朋友亦相称为君也。说者不考称子之由,故其释“君子”也,以为有位者谓之君,有德者谓之子。岂知君子云者,本皆有位者之称(《诗》之“君子至止”“君子来朝”皆称诣侯之词),而後世以称有德者耳。犹称大德者为“大人”,不肖者为“小人”也(孟子云,“说大人则藐之”,罢云,“吾侪小人”,──冉有云,“小人何知”,皆以位言)。不详究其始末而但揣度附会以为说,以君与子分属之位与德,失之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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