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闻集 卷一 ○救荒策四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此皆救於未荒者也。失此不图,至於已荒然後救之,晚矣。虽然,不犹胜於立而视其死者与!是故,救於已荒亦有道焉。一日籴,商贾末业主人宜之。二日借,有田者宜之。三曰役,无田而少壮有力者宜之。四曰赈,无田而文弱老幼废疾者宜之──赈有以粟者,饿未久,病未甚者宜之;有以粥者,饿已久,病已甚者宜之。

    救荒之道,必先料民。籴者不籍,其馀皆籍。其籍必於未事,择近村之耆老若诸生殷实而平善者任之──未事,则欲欺我者计未成而谋未定;平善,则畏法;殷实,则轻赂;其近村也,则知之详;耆老诸生,则不习於欺罔之术,虽有过而易发。籍分为三等,先应赈者,次应役者,次应借者,役者,以壮者一人养老幼二人为率;壮者少而老幼多者,其馀入赈籍。借者,以田口多寡相较为差:有田而佃於人,与佃人田取其半者,以二当一;田少而口多者,其馀入役籍。籍成登於官,然後稽之以编审之籍,则口之多寡,年之壮老可得而知也。参之以地粮实征之籍,则田之有无可得而知也。凡加损赏罚皆视此。

    乃发粟:借者於仓,役者於役所,皆不为厂;惟赈者为厂。厂欲多;多则民近,民近则不弊。粟厂月一发,民远来者不过十五里。先期示日,榜次其村与户於厂前。至期,亲临视之。村为一牌:炮三鸣,立初牌於门外。受粟者持具蚁附牌下;门启乃入。门阖,乃授粟:左人呼名,右人呼数。受粟毕,门启乃出;有他道则自他道先後出之。凡初牌入然後次牌立;初牌出然後次牌入;至三以下皆然。辰而始;申而毕。粥厂日一发,民远来者不过数里。立一人监之,如料民之任。受粥者皆坐,别以行,行各两列,背外面中,面间隙之以行粥。拆一鸣,行粥。人一器,不得遗;不得复,不得越。毕,柝再鸣,行粥如初;至三乃止。凡坐,内先至者。凡出,先外坐者。凡粟人扬粟於地,粥人注水於粥,皆有罚。

    夫官之粟有限而民之贫富不均,以民济民者其惠广而遍,则发粟而外,富民大贾皆可捐之以助我也。有劝而捐者,其患在少;有追而捐者,其患在激;有使之八赎罪者,罪轻而赎则所得不多,罪重而赎则坏法──法坏,则天下之害有甚於荒者矣。捐之之道,毋求其能助我赈,求其能助我借与役而已者──赈者,费而不返;借与役者,费焉而未尝费。度其力之所能,即其居之所近,聚其人而告之数,粟不纳官,但八其籍,其借有不偿者官为督之。不如是,罚令助粟以赈。吾知其应之也不待辞之毕矣。其有有服姻族入赈格者,责之赈;有收养子女者,人当粟几何,官书其券,使不得轻去;愿助粟以赈者,视粟多募,免其役以劝之,则民之粟出矣,一县之粟亦有限,而四方之丰歉又不齐,以羡补不足,则舟车驮辇莫非助我籴者,是以富民可捐,外商尤不可不召也。招之之道,先於粟熟之时使人往籴以树之的,及其来也,强籴者有禁,高价者勿抑,市井驵侩不法之徒不得而侵渔抑勒之,则四方之粟至矣。

    虽然,民有荒於岁者,有荒於人者──吏胥是也。凡吏胥之害;吾固已略言之矣。然在丰岁民犹能供其欲;荒岁何以堪之!且夫人而至於为吏与胥,必非有能读书明理廉洁爱民者亦明矣。其取也不以贤;其养也不以禄。不知礼义,故名不足以劝;朝斥而夕复,故威不足以惩。其所知者,惟赂而已:赂至,则鸱为鸾凤;赂不至,则夷、齐为跖、乔。故其职狱讼者,则舞文鬻狱,颠倒是非;其司赋役者,则盗用官钱,征新代旧,关通赂遗,弛富役贫;其奉差遣者,则因事索贿,计亩科钱,每营一票,费尝至数十缗,苟不十百其利,岂肯为此。至於赈济,弊尤百出,或伪造户口,或阴受请嘱。伪造户口,故粟多中饱而惠不及於民;阴受请嘱,故富者得粟而贫者无救於死。是以凶荒之岁,赈济之年,吏未有不增田,胥未有不建屋者。其在不肖有司,同利为朋,互相倚助,犹不足怪;即有一二爱民之吏,亦但以搏击士类为风烈,而轻视吏胥以为无能为,岂不谬哉!谚云:“不怕官,止怕管。”举贡生员虽有秩而政事不与闻,吏胥虽无秩而文簿票示皆出其手,此孰能为民祸,不待智者而知之矣。故宋苏轼论吏卒之害。谓如二十馀万虎狼散在民间。夫岂其害未甚而古人之言乃过激如是!或亦今之君子不履田亩,不询刍荛而未之知耳。率虎狼以食人肉而曰己未尝杀人焉,吾不信也。且夫惩吏胥者岂必事事察之云尔哉,如此者,上且不胜其烦而其弊究亦不能去;要使斯人知吾意之所向而已。吾意以为吏胥不足害民,则受其害者必不敢诉,诉之亦必不察,而吏胥重矣。吾意以为吏胥深足害民,则民无所惮而不诉,诉之而无不杖之革之流之杀之,而吏胥轻矣。

    吏胥之害除,然後可以有饥馑而无死亡。不然,则虽悉行救荒之政,吾见其徒为具文而已矣!

    曩余馆於大行之麓,五月未雨,往来道涂间,见诸县祈雨者或焚香插柳以祷神祠,或取水数百里外,或闭南门,开北门,或缸贮壁虎令童子环击之,无法不施,迄无一效。南北开闭之说虽出董子,然屋不露日,故南户向阳,北户向阴。城门内外均露天日,南北有何分别,正所谓“东家之西即西家之东。”也。阴阳果何属焉?至贮壁虎於缸,则昏沈冤苦之歌昔人已传为笑柄,而不学之人尚诧为奇策,亦可悲矣。余虽布衣,哀民之不聊,伤吏之无术,乃於鞍间枕上殚思研精,略得四策。而馆事少闲,不克成稿。会雨,遂姑置之。去年自七月朔逮霜降无雨,大名府县祷雨者数,皆俟€已合後乃祷,略得涓滴,即往谢神。其意欲见祷之有验以美观听。以此事神,宜其不能感格也、余复感前事,遂卒著之;欲献当路,亦竟未及缮写。今夏复旱,始乘间缮之。而连日阴€四合,垂垂欲下,时作微雨,窃幸余言之无用矣。会府属诸生耆民各以役繁吏蠹讼於县,上官命县桎楷而掠之,次日天忽开霁,云敛日烈,如炎如焚。乃知感应之机其速如此。夫在上之人识虑高远,岂书生之见所能补其万一,用是复秘箧中;志其颠末。乾隆三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记。

    余作此策时,余乡风俗尚未甚壤,所患惟在吏胥,故三四两篇所重亦惟在吏胥。其後不数年间,风气大变,诸生多与吏胥相结,表里为奸,以罔厚利;关说词讼,武断乡曲,无所不至,遇荒岁,则与吏胥共分赈济钱米而贫民不得与焉。偶阅旧文,犹自惜其所言之未尽也。然天下大矣,岂可以一县概之;故仍其原文不改而附识其说於後。嘉庆甲戌三月又记。


如果你对考信录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 点击这里 发表。
重要声明:典籍《考信录》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与本站立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