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类别:子部 作者:宋·袁文 书名:瓮牖闲评

    韓退之《雪詩》云:〔今朝踏作瓊瑤跡〕;又《雪詩》云:〔疑是屑瓊瑰〕,皆比雪為瓊者,以其白也。許慎《說文》則云:〔瓊,赤玉也。〕石曼卿《紅梅花》詩云:〔繁萼香瓊亂,殘英絳雪遺。〕謂此耳。若以余觀之,瓊未必是赤玉,恐叔重言之誤也。

    宗懍云:〔歲旦燎竹於庭。〕所謂燎竹者,爆竹也。王荊公詩云:〔爆竹聲中一歲除。〕而今乃用於歲前數日。又,出土牛以送寒氣,此季冬之月也。牛為丑神,出之所以速寒氣之去,不為人病耳。而今乃用於立春之日,皆所不曉。

    《嘉祐雜錄》云:〔正月十六日大耗,京師局務如都商稅務亦休務一日,其令如此。〕然《槁簡贅筆》所載耗日,止是耗磨耳。故唐張說詩云:〔耗磨傳此日,縱橫道未宜。〕又詩云:〔上月今朝減,人傳耗磨辰。〕如此則止是耗磨,磨茶、磨麥等合忌之,官司局務去處何必休務耶?

    人謂梅雨止半月,以夏至為斷梅日,非也。梅雨夏至前後各半月,故蘇東坡詩云:〔三旬已過黃梅雨。〕則梅雨為三十日可知矣。

    蘇東坡嘗作《端午帖子》曰:〔翠筒初窒楝,薌黍復纏菰。〕注云:〔新筒裹練,明皇《端午詩序》。〕而《藝苑》又云:〔東坡之意,蓋謂楝當作練耳。〕然余家收得東坡親寫此帖子墨刻,范至能參政刊在蜀中,其楝字不曾改,只作此楝字,不知《藝苑》何所見,而謂東坡改作練字乎?豈亦有贗作者而《藝苑》不能深察也?

    古來除夕,闔家團坐達旦,謂之守歲,此事不知廢自何時。前此四五十年,小兒尚去理會,今並不聞矣。此事雖近兒戲,然父子團圞,把酒笑歌,相與竟夕不眠,乃是人家所樂者,何為遽止也。嘗觀杜子美《守歲詩》云:〔四十明朝過,飛騰暮景斜。〕蘇東坡詩亦云:〔欲喚阿咸來守歲,林烏櫪馬鬥喧嘩。〕以至〔寒暄一夜隔,客鬢兩年催。〕昔人多見於篇詠,則知前古大人無不守歲者。今小兒亦不復講,可惜也。

    東坡作《徐州戲馬台》詩云:〔路失玉鉤芳草合,林亡白鶴野泉清。〕若據《後山詩話》所載:台下有路,號玉鉤斜。唐高宗東封,有鶴下焉。乃詔諸州為老氏築宮,名以白鶴。此廣陵戲馬台,非徐州戲馬台也。正猶潘岳作《西征賦》,以陝之曲沃為成師所居,不知成師所居乃晉之曲沃耳,豈不為錯誤耶?

    大孤山、小孤山,本是此孤字,今廟中乃各塑一婦人像,蓋訛孤字為姑字耳。其地有孟浪磯,亦訛為彭郎磯。相傳云:彭郎,小姑婿也,其言尤可笑。蘇東坡《游孤山訪惠勤惠思詩》云:〔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心不孤。〕可證其誤矣。至僧祖可作《大孤山詩》乃云:〔有時羅襪步微月,想見江妃相與娛。〕則又以大孤為大姑也。

    《懶真子錄》載,陶淵明責子詩云:〔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謂雍、端乃二子名,且淵明清德如此,而有如夫人。余觀淵明《與儼等書》云:〔恨室無萊婦,抱茲苦心。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管仲、鮑叔,分財無猜,他人尚爾,況同父之人乎?〕以是知淵明有如夫人無疑也。

    《唐語林》載:韓文公有二侍女,曰柳枝、曰絳桃。其奉使王廷湊也,至壽陽驛,有詩云:風光欲動別長安,春半邊城特地寒。不見園花並巷柳,馬頭惟見月團團。逮歸,柳枝逾垣遁去,家人遽追獲。又有詩云:別來楊柳街頭樹,擺亂春風只欲飛。惟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發待郎歸。自是專寵絳桃。余謂此二詩決非文公所作,蓋當時附會者為之爾。人家豈無侍女,況又有逾垣之事。文公乃唐一代人傑,豈得淫言媟語見於詩什乎?

    《容齋續筆》云:〔世言白樂天侍兒惟小蠻、樊素二人。〕余讀《小庭亦有月》詩云:菱角執笙簧,谷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樂天自注云:〔菱、谷、紅、紫,皆小臧獲名。〕若爾,則紅、紫二綃亦女奴。然余又見樂天詩云:〔如何斷取曹綱手,插向重蓮紅袖中。〕如此,則樂天女奴乃五人,蓋又不止如前四人也。他日容齋聞之,寧免一笑耶!

    白樂天詩云:〔病與樂天相伴住,春隨樊素一時歸。〕余每讀至此,未嘗不為之淒然。嗟乎!無情者,其草木也。若猶有情,當此時其何以自處耶?余然後知情之惑人甚矣。自非胸中有大過人者,而能以理自遣,不為其所陷溺者幾希矣。夫石崇、喬知之輩,非無過人之才、絕俗之智,一為所惑,遂至喪家亡身,況下於二人者乎?壽禪師垂誡云:〔但能消除情念,斷絕妄緣,對世間一切愛慾境界,心如木石,雖復未明道眼,自然成就淨身。〕與夫《胡僧法調將終與眾別》云:〔山河大地皆變滅,而況人身,安得長久?但能專心清淨,屏去三毒,形數雖乖,其會必同。〕如此等語言,端不可不留意也。

    蘇東坡詩云:我大似樂天,但無素與蠻。掛冠及未耄,當獲一紀閒。意亦欲如樂天退居之後,安貧樂道,優遊以卒歲耳。乃晚歲竄逐海上,滯留七年,後雖復官以歸,而奔馳數月,竟歿於中途,良可歎也。

    廉宣仲高才,幼年及第,宰相張邦昌納為婿。當徽宗時,自謂平步青雲。及邦昌得罪,而宣仲官竟不顯,病廢累年以死。其作《畫松詩》云:〔獨倚寒巖生意絕,任他桃李自成蹊。〕讀其詩,則其人可知。

    王元之詩云:〔未必頸如樗裡子,也應頭似夏黃公。〕畢文簡公以為非,黃公未嘗姓夏,當云綺里季夏,及黃公為二人可也。今觀皇甫謐《高士傳》云:〔夏黃公姓崔,名廓,字少通,齊人,隱居修道。〕號夏黃公,又卻是其號,未知其孰是也。

    揚子雲《法言》云:〔育而不苖者,吾家之童,烏乎,九齡而與我玄文。〕《步里客談》謂童下合有一點,蓋子雲之意歎其子童蒙而早亡,故曰烏乎。是即嗚呼二字。後世乃謂子雲之子名烏,雖蘇東坡、張芸叟諸公莫能辨之。觀東坡在惠州,其子遯之死也,有詩云:〔苖而不秀豈其天,不使童烏與我玄。〕芸叟以公奴早亡,有詩云:〔學語僅能追驥子,草玄安敢望童烏。〕是亦以烏為子雲之子也。

    蘇東坡詩云:〔他年一舸鴟夷去,應記渠儂舊姓西。〕西,謂西子也。西子本姓施,而世稱西施,蓋東西施之謂耳。東坡乃以為姓西,誤矣。

    蘇東坡詩云:〔獨看芙蓉傾白墮。〕余案《洛陽伽藍記》載:〔河東劉白墮善釀。〕所謂白墮者,當是其名,然殊無意義。疑斯人既白而且大,故閭里呼為白大,如所謂〔黑闥〕相似。黑闥,本是黑獺,訛為黑闥耳。閭里之名,鄙俗不可以理測,有如此者。

    黃太史詩云:〔為喚謫仙蘇二來。〕故人謂蘇東坡排行第二,其實第九二也。濟南先生李方叔集中有《贈小蘇先生九二丈詩》,則知東坡第九二矣。

    《懶真子錄》載:〔黃太史名庭堅,字魯直。其義不可解,或曰:慕季文子之逐莒僕,故字魯直。〕恐未必然也。庭堅乃八愷之名,本朝仁宗重魯宗道之為人,嘗書曰:〔魯直豈太史,慕二公之堅直,字而名之。〕意或在是耶。

    《家語》:〔纍纍然若喪家之狗。〕喪字當作去聲,言如失家之狗耳。故蘇東坡詩云〔惘惘可憐真喪狗〕是矣。而元微之詩乃云:〔饑搖困尾喪家狗。〕又卻作平聲用,何也?案:喪家狗,據《韓詩外傳》論文義應讀平聲,元稹詩蓋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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