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释槛囚鲍叔荐仲 战长勺曹刿败齐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却说鲁庄公得鲍叔牙之书,即召施伯计议曰:“向不听子言,以致兵败。今杀纠与存纠孰利?"施伯曰:”小白初立,即能用人,败我兵于乾时,此非子纠之比也。况齐兵压境,不如杀纠,与之讲和!"时公子纠与管夷吾、召忽俱在生窦,鲁庄公使公子偃将兵袭之,杀公子纠,执召忽、管仲至鲁,将纳槛车。召忽仰天大恸曰:“为子死孝,为臣死忠,分也。忽将从子纠于地下,安能受桎梏之辱?"遂以头触殿柱而死。管夷吾曰:”自古人君,有死臣必有生臣,吾且生入齐国,为子纠白冤!"便束身入槛车之中。

    施伯私谓鲁庄公曰:“臣观管子之容,似有内援,必将不死。此人天下奇才,若不死,必大用于齐,必霸天下,鲁自此奉奔走矣。君不如请于齐而生之。管子生,则必德我;德我而为我用,齐不足虑也!"庄公曰:”齐君之仇,而我留之,虽杀纠,怒未解也!"施伯曰:“君以为不可用,不如杀之,以其尸授齐!"庄公曰:”善。"公孙隰朋闻鲁将杀管夷吾,疾趋鲁庭,来见庄公曰:“夷吾射寡君中钩,寡君恨之切骨,欲亲加刃,以快其志。若以尸还,犹不杀也。"庄公信其言,遂囚夷吾,并函封子纠召忽之首,交付隰朋。隰朋称谢而行。

    却说管夷吾在槛车中,已知鲍叔牙之谋,诚恐“施伯智士,虽然释放,倘或翻悔,重复追还,吾命休矣!"心生一计,制成《黄鹄》之词,教役人歌之。词曰:

    黄鹄黄鹄,戢其翼,絷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

    高天何跼兮,厚地何蹐?

    丁阳九兮逢百六,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

    黄鹄黄鹄,天生汝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网罗兮谁与赎?

    一朝破樊而出兮,吾不知其升衢而渐陆。

    嗟彼弋人兮,徒旁观而踯躅。

    役人既得此词,且歌且走,乐而忘倦,车驰马奔,计一日得两日之程,遂出鲁境。鲁庄公果然追悔,使公子偃追之,不及而返。夷吾仰天叹曰:“吾今日乃更生也!"行至堂阜,鲍叔牙先在,见夷吾如获至宝,迎之入馆,曰:”仲幸无恙!"即命破槛出之,夷吾曰:“非奉君命,未可擅脱。"鲍叔牙曰:”无伤也,吾行且荐子。"夷吾曰:“吾与召忽同事子纠,既不能奉以君位,又不能死于其难,臣节已亏矣。况复反面而事仇人?召忽有知,将笑我于地下!"鲍叔牙曰:”‘成大事者,不恤小耻;立大功者,不拘小谅。’子有治天下之才,未遇其时,主公志大识高,若得子为辅,以经营齐国,霸业不足道也,功盖天下,名显诸侯,孰与守匹夫之节,行无益之事哉?"夷吾嘿然不语,乃解其束缚,留之于堂阜。

    鲍叔遂回临淄见桓公,先吊后贺。桓公曰:“何吊也?"鲍叔牙曰:”子纠,君之兄也,君为国灭亲,诚非得已,臣敢不吊?"桓公曰:“虽然,何以贺寡人?"鲍叔牙曰:”管子天下奇才,非召忽比也,臣已生致之。君得一贤相,臣敢不贺?"桓公曰:“夷吾射寡人中钩,其矢尚在。寡人每戚戚于心,得食其肉不厌,况可用乎?"鲍叔牙曰:”人臣者各为其主,射钩之时,知有纠不知有君,君若用之,当为君射天下,岂特一人之钩哉?"桓公曰:“寡人姑听之,赦勿诛。”

    鲍叔牙乃迎管夷吾至于其家,朝夕谈论。

    却说齐桓公修援立之功,高国世卿,皆加采邑。欲拜鲍叔牙为上卿,任以国政,鲍叔牙曰:“君加惠于臣,使不冻馁,则君之赐也。至于治国家,则非臣之所能也。”桓公曰:“寡人知卿,卿不可辞。”鲍叔牙曰:“所谓知臣者,小心敬慎,循礼守法而已,此具臣之事,非治国家之才也;夫治国家者,内安百姓,外抚四夷,勋加于王室,泽布于诸侯,国有泰山之安,君享无疆之福,功垂金石,名播千秋,此帝臣王佐之任,臣何以堪之?"桓公不觉欣然动色,促膝而前曰:”如卿所言,当今亦有其人否?"鲍叔牙曰:“君不求其人则已;必求其人,其管夷吾乎?臣所不若夷吾者有五:宽柔惠民,弗若也;治国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结于百姓,弗若也;制礼义可施于四方,弗若也;执枹鼓立于军门,使百姓敢战无退,弗若也。”

    桓公曰:“卿试与来,寡人将叩其所学?”鲍叔牙曰:“臣闻‘贱不能临贵,贫不能役富,疏不能制亲。’君欲用夷吾,非置之相位,厚其禄入,隆以父兄之礼不可!夫相者,君之亚也。相而召之,是轻之也;相轻则君亦轻。夫非常之人,必待以非常之礼,君其卜日而郊迎之,四方闻君之尊贤礼士而不计私仇,谁不思效用于齐者?"桓公曰:”寡人听子。“

    乃命太卜择吉日,郊迎管子,鲍叔牙仍送管夷吾于郊外公馆之中。至期,三浴而三衅衣,衣冠袍笏,比于上大夫,桓公亲自出郊迎之,与之同载入朝。百姓观者如堵,无不骇然。史官有诗云:

    争贺君侯得相臣,谁知即是槛车人?

    只因此日捐私忿,四海欣然号霸君。

    管夷吾已入朝,稽首谢罪,桓公亲手扶起,赐之以坐。夷吾曰:“臣乃俘戮之余,得蒙宥死,实为万幸,敢辱过礼!”桓公曰:“寡人有问于子,子必坐,然后敢请。"夷吾再拜就坐。

    桓公曰:“齐,千乘之国,先僖公威服诸侯,号为小霸。自先襄公政令无常,遂构大变。寡人获主社稷,人心未定,国势不张。今欲修理国政,立纲陈纪,其道何先?"夷吾对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日君欲立国之纲纪,必张四维,以使其民,则纪纲立而国势振矣。"桓公曰:“如何而能使民?"夷吾对曰:”欲使民者,必先爱民,而后有以处之。"桓公曰:“爱民之道若何?"对曰:”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赦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卿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桓公曰:“爱民之道既行,处民之道若何?"对曰:”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士之子常为士,农之子常为农,工商之子常为工商,习焉安焉,不迁其业,则民自安矣。"桓公曰:“民既安矣,甲兵不足,奈何?"对曰:”欲足甲兵,当制赎刑,重罪赎以犀甲一戟,轻罪赎以革贵盾一戟,小罪分别入金,疑罪则宥之。讼理相等者,令纳束矢,许其平。金既聚矣,美者以铸剑戟,试诸犬马;恶者以铸鉏夷斤欘,试诸壤土。"桓公曰:“甲兵既定,财用不足如何?"对曰:”销山为钱,煮海为盐,其利通于天下;因收天下百物之贱者而居之,以时贸易;为女闾三百,以安行商;商旅如归,百货骈集,因而税之,以佐军兴;如是而财用可足矣。"桓公曰:“财用既足,然军旅不多,兵势不振,如何而可?"对曰:”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于心,不强于力。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天下诸侯皆将正卒伍,修甲兵。臣未见其胜也!君若强兵,莫若隐其名而修其实,臣请作内政而寄之以军令焉。"桓公曰:“内政若何?”对曰:“内政之法,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之乡十五。工商足财,士足兵。"桓公曰:”何以足兵?"对曰:“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设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即以此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率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率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率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率之;五乡立一师,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师率之。十五乡出三万人,以为三军。君主中军,高、国二子各主一军。四时之隙,从事田猎。春曰搜,以索不孕之兽;夏曰苗,以除五谷之灾;秋曰獮,行杀以顺秋气;冬曰狩,围守以告成功。使民习于武事。是故军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内教既成,勿令迁徙。伍之人祭祀同福,死丧同恤,人与人相俦,家与家相俦,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战声相闻,足以不乖;昼战目相识,足以不散。其欢欣足以相死。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有此三万人,足以横行于天下。”

    桓公曰:“兵势既强,可以征天下诸侯乎?”对曰:“未可也。周室未屏,邻国未附,君欲从事于天下诸侯,莫若尊周而亲邻国。”

    桓公曰:“其道若何?”对曰:“审吾疆场,而反其侵地,重为皮币以聘问,而勿受其赀,则四邻之国亲我矣。请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赀帛,使周游于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又使人以皮币玩好,鬻行四方,以察其上下之所好。择其瑕者而攻之,可以益地;择其淫乱篡弑者而诛之,可以立威。如此,则天下诸侯,皆相率而朝于齐矣。然后率诸侯以事周,使修职贡,则王室尊矣。方伯之名,君虽欲辞之,不可得也!”

    桓公与管夷吾连语三日三夜,字字投机,全不知倦。桓公大悦,乃复斋戒三日,告于太庙,欲拜管夷吾为相。夷吾辞而不受。桓公曰:“吾纳子之伯策,欲成吾志,故拜子为相,何为不受?"对曰:”臣闻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润,非一流之归也。君必欲成其大志,则用五杰。"桓公曰:“五杰为谁?"对曰:”升降揖逊,进退闲习,辨辞之刚柔,臣不如隰朋,请立为大司行;垦草莱,辟土地,聚粟众多,尽地之利,臣不如宁越,请立为大司田;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成父,请立为大司马;决狱执中,不杀无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须无,请立为大司理;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为大谏之官。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臣虽不才,强成君命,以效区区。"桓公遂拜管夷吾为相国,赐以国中市租一年。其隰朋以下五人,皆依夷吾所荐,一一拜官,各治其事。遂悬榜国门,凡所奏富强之策,次第尽举而行之。

    他日,桓公又问于管夷吾曰:“寡人不幸而好田,又好色,得毋害于霸乎?”夷吾对曰:“无害也!”桓公曰:“然则何为而害霸?"夷吾对曰:”不知贤,害霸;知贤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复以小人参之,害霸。"桓公曰:“善。"于是专任夷吾,尊其号曰仲父,恩礼在高国之上:”国有大政,先告仲父,次及寡人。有所施行,一凭仲父裁决。"又禁国人语言不许犯夷吾之名,不问贵贱,皆称仲,盖古人以称字为敬也。

    却说鲁庄公闻齐国拜管仲为相,大怒曰:“悔不从施伯之言,反为孺子所欺。"乃简车搜乘,谋伐齐以报乾时之仇。齐桓公闻之,谓管仲曰:”孤新嗣位,不欲频受干戈,请先伐鲁何如?"管仲对曰:“军政未定,未可用也。"桓公不听,遂拜鲍叔牙为将,率师直犯长勺。

    鲁庄公问于施伯曰:“齐欺吾太甚,何以御之?"施伯曰:”臣荐一人,可以敌齐。"庄公曰:“卿所荐何人?"施伯对曰:”臣识一人,姓曹名刿,隐于东平之乡,从未出仕,其人真将相之才也!"庄公命施伯往招之。

    刿笑曰:“肉食者无谋,乃谋及藿食耶?"施伯曰:”藿食能谋,行且肉食矣。"遂同见庄公。

    庄公问曰:“何以战齐?"曹刿曰:”兵事临机制胜,非可预言,愿假臣一乘,使得预谋于行间。"庄公喜其言,与之共载,直趋长勺。鲍叔牙闻鲁侯引兵而来,乃严阵以待,庄公亦列阵相持。鲍叔牙因乾时得胜,有轻鲁之心,下令击鼓进兵,先陷者重赏。

    庄公闻鼓声震地,亦教鸣鼓对敌,曹刿止之曰:“齐师方锐,宜静以待之。"传令军中:"有敢喧哗者斩。"齐兵来冲鲁阵,阵如铁桶不能冲动,只得退后。

    少顷,对阵鼓声又震。鲁军寂如不闻,齐师又退。鲍叔牙曰:“鲁怯战耳,再鼓之,必走。"曹刿又闻鼓响,谓庄公曰:”败齐此其时矣,可速鼓之!"论鲁是初次鸣鼓,论齐已是第三通鼓了。齐兵见鲁兵两次不动,以为不战,都不在意了,谁知鼓声一起突然而来,刀砍箭射势如疾雷不及掩耳,杀得齐兵七零八落大败而奔,庄公欲行追逐。曹刿曰:“未可也,臣当察之。"乃下车,将齐兵列阵之处周围看了一遍,复登车轼远望。良久曰:”可追矣。"庄公乃驱车而进,追三十余里方还,所获辎重甲兵无算。不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译文:

    隰朋到了鲁国,见到了鲁侯。鲁侯看了鲍叔牙的信后,马上叫来施伯商 量对策。鲁侯说:“过去我没听您的话,以致兵败如山倒。现在涉及到是杀 子纠还是留子纠的问题,您看哪一方利多呢?“施伯说:“小白刚刚登位, 就善于用人,使我们在乾时大败。从这一点看,子纠绝对比不上小白。何况 现在大军压境,不如杀了子纠,也好讲和。“这个时候,公子纠、管夷吾、 召忽都在生窦,鲁庄公派公子偃带兵前去袭击他们,杀了公子纠,把召忽和 管仲抓回鲁国城内。当要把他们装入囚车时,召忽突然仰天大哭起来,并且 哭诉着:“作为儿子为孝而死,作为臣子为忠而死,必须分清啊!我将同子 纠一同到阴间去,也绝不能受这囚禁之辱。“然后用头撞向大殿的柱子而死。 管夷吾则说:“自古以来,为了君主有死臣也有生臣。我要活着进齐国,去 为子纠申冤。“说完跳进囚车中去。施伯私下里对鲁庄公说:“我看这个管 子的表情,好像会有人救他,肯定不会死。这人是位天下奇才,如果大难不 死,必然对齐国大有用处,使齐称霸天下。鲁国从此也必然要受到威胁。依 我看,您不如向齐请求一下,让他活下来。管子不死,肯定要感谢我们的恩 德,而这对我国是很有用的,齐国也不会多考虑的。“庄公说:“齐国君主 所仇恨的人,我们却要让他活着留下来,我看现在杀了子纠也未必能保全他, 因为齐国国君的这口气还没全出啊!“施伯又说:“您如果认为此人不可利 用,倒不如把他杀掉,把尸体交给齐。“庄公回答:“对,这样做最好。” 这个时候,公孙隰朋听说了要杀管夷吾的决定,马上跑到鲁国的朝庭来见庄 公,他对庄公说:“夷吾射我国君带钩的事,我们国君恨之入骨,想要亲手 杀他以解心头之恨。你们如果送去个尸首,还不如不杀好。“庄公相信了他 的话,便继续用囚车囚着管夷吾,连同已经用匣子装上封好的子纠和召忽的 头颅一起交给了隰朋。隰朋向鲁侯道谢后便回去了。

    在路上,被囚在车中的管夷吾已经知道了鲍叔牙的计谋,可是又担心道:

    “施伯是个很狡猾的家伙。虽然说我被他们放了,可是一旦反悔,派人追来, 我的小命算交代了。“借助此景此情,心生一计,编词一首,词名为《黄鹄》。 他在囚车上教押车的人学唱。词是这样写的:

    黄鹄黄鹄,戢其翼,絷其足,不飞不鸣兮笼中伏。高天何跼兮,厚 地何蹐!丁阳九兮逢百六。引颈长呼兮,继之以哭!黄鹄黄鹄,天生汝 翼兮能飞,天生汝足兮能逐,遭此网罗兮谁与赎?一朝破樊而出兮,吾 不知其升衢而渐陆,嗟彼弋人兮,徒旁观而踯躅!

    押解人学会这首词后,边走边唱,倒是乐而忘倦。车马奔驰,没出一两天便

    出了鲁国边境。这时鲁庄公果然后悔,马上派公子偃去追赶,没有追上只好

    回去了。夷吾仰望天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道:“今天是我的再生之日

    啊!“一行车马来到堂阜时,鲍叔牙已经等候在那里。见到夷吾后,真是如

    获至宝,马上迎车马进公馆,说道:“管仲,幸亏你没有出事啊!”立即命

    令砍破囚车,放出管仲。夷吾说:“如果不是按您的旨意办,是绝对脱不了

    身的。“鲍叔牙说:“既然没有受伤,我们马上动身回去,向君主推荐你。”

    夷吾说道:“我与召忽一同辅佐子纠,现在既没有让他登位,我又没有为他

    而去捐躯。作为一个臣子,本身已失大节,何况现在要我反而去为仇人服务?

    召忽在天之灵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在九泉之下耻笑我!“鲍叔牙说:“‘凡

    是要成大事业的人,决不能顾忌小的耻辱;要立大功的人,决不能拘于小节。‘ 你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只是没有遇到好的时机。齐国现在的君主有远大的抱 负,如果你能辅佐他,治理好齐国,称霸各国是不成问题的。那时定会功盖 天下,在诸侯中享有崇高的威望。相比之下,谁还为个人的所谓气节而死, 还再去做没有益处的事呢?“夷吾听后便不再言语了。于是给他松了绑,让 他先留在堂阜。鲍叔牙便回到临淄去见齐桓公。要先吊唁而后祝贺。桓公问:

    “吊唁什么呢?”鲍叔牙说:“子纠啊,君主的兄长。君主能为国家的利益 而大义灭亲,这是不得已之事,身为下官怎敢不吊唁呢?“桓公又问:“尽 管如此,您又向我祝贺什么呢?“鲍叔牙又回答:“管子是位天下奇才,召 忽是决不能与他相比的。下官已经把他活着弄到手了。君主得了一个德才兼 备的丞相,我怎敢不祝贺呢?“桓公却说:“夷吾曾向我射了一箭,打算致 我于死地,现在此箭还在。我一想起此事,就恨不得吃他的肉,扒他的皮, 怎么能再重用他呢?“鲍叔牙说:“为哪个君主当臣子,就要为哪个君主服 务。射您的时候,他只认子纠而不认您。现在您要是启用了他,他会为您去 射天下,岂只是一人之钩哉?“桓公说:“我先听您的,赦免了他吧。”鲍 叔牙于是去堂阜把管仲接到自己家中,每日谈天说地。

    再说齐桓公对帮他登位的高傒等人,均加官进级,给更多的田产土地。 打算让鲍叔牙作上卿,主持国家政务,鲍叔牙说:“您给我加官进职,没有 忘记我,这是您的恩赐啊!至于治理国家,却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达到的。“ 桓公说:“我很了解您,您别推辞了。”鲍叔牙回答说:“您所了解我的地 方,只是我尽了下官的能力,小心侍候、遵循礼节和法律而已。这些是下官 的应尽职责,可我确实不是个能治理国家的人啊。要想成为治理国家的人, 必须是个国内能安顿好百姓,对外能拢络住周围国家,为王室的稳固建立功 勋,他的恩惠能遍及所有诸侯,从而使国家能像泰山一样安稳,君主能享受 无尽的快乐和幸福,功垂千古,万世流芳的人物。对于担任这个要职的人, 只有天下奇才方可,我怎么能胜任呢?“桓公听了这番话,不觉心动,推心 置腹地问道:“依您的话来看,现在有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呢?”鲍叔牙说:

    “您如果不想找这种人便罢,要想找他,管夷吾便是这种人。我有五个方面

    不如他:对待百姓宽宏大量,为百姓谋求幸福方面,我不行;治理国家,时

    刻不忘手中的权力方面,我不行;与老百姓讲求信义并以诚相待方面,我不

    行;制定一些可使周围国家都尊敬而又切实可行的各种礼节方面,我不行;

    身在军营,手执鼓槌使百姓为您勇猛冲杀决不后退方面,我也不行。“桓公

    听罢说道:“既然如此,您把他找来,我就请教请教他。”鲍叔牙回答:“我

    听说: ‘贱不能临贵,贫不能役富,疏不能制亲。’您要是想重用夷吾,必

    须让他作丞相,让他有丰厚的收入,并且以对待父辈兄长的隆重礼节迎接他,

    这样他才可真心为您服务。作为丞相,是仅次于君主的第二把交椅。丞相召

    见任何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丞相轻视看不起的人,君主也必然如此。现在

    我们对待非常之人,必须使用非常之礼,望您能占卜好日子到郊外去隆重地

    迎接他。周围各国听说您如此尊重有才的人士却又不计较个人的私仇,谁还

    不考虑考虑将如何为您效力呢?“桓公说:“我就按您的话去办。”于是命

    令太卜选择好良辰吉日,安排好到郊外去迎接管仲。鲍叔牙回去后就把管夷

    吾又送回到郊外的公馆去住。到了那一天,管仲三次洗澡三次祭祀,穿袍戴

    冠,手握晋见君主时应该拿的笏板,俨然是一副上大夫的派头。桓公这时亲

    自带着迎接他的人马到了郊外,并与他一起乘车回到朝中。百姓们争相观看,

    热闹非凡。人们对桓公亲自来接,而且所迎接的人又是险些让自己丧命的仇 人这一举动,个个都惊讶不已。史官对此事作诗写道:

    争贺君侯得相臣,谁知即是槛中人, 只因此日捐私忿,四海欣然号霸君。 管夷吾到了朝堂后,叩头谢罪。桓公亲手扶起他,赐给他座位。夷吾说:

    “我是个被俘该死之人。承蒙您开恩,赦我不死。实在是三生有幸!我怎么

    还敢在您面前就坐,接受如此礼遇呢?“桓公说:“我有问题要问你,你必

    须坐下来,我才能开口。“夷吾于是再次叩头后才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桓

    公这才说:“齐国是个拥有千辆战车的大国。过去齐僖公在世时,威震诸侯,

    号称小霸。从齐襄公登位以后,政令无常,朝令夕改,齐国的形势急转之下,

    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我现在做了国君,可国内人心不定,形势非常糟

    糕。我想对国家的政策法令进行一下修改,重新制定出一套利国利民而又切

    实可行的政策法令来,进行颁布。你觉得我的想法怎样?又应该怎么去做

    呢?“夷吾回答:“礼、义、廉、耻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这四个方面不

    宏扬,国家走下坡路或灭亡都是很有可能的。现在君主想要制定国家新的政

    令,必须对臣民重新进行上述四方面的教育。只有这样,才有了立国之本,

    才能立法如山,才能令行禁止,国家也才可能重振其威。“桓公问:“怎样

    才能重新使臣民接受呢?“夷吾回答:“要臣民接受,必须先爱护他们,然

    后他们才愿意照此行事。“桓公问:“怎样才能爱护臣民?”夷吾回答:“国

    君治理好国家,族长治理好家族,人们有事都互相帮助,国君使用臣民要合

    理付酬,这样臣民之间,百姓之间才能有亲切感。对过去的犯人要尽量赦免,

    整修祖庙,使成不起家的人成家,这样人口的数量才能增加。对刑法和处罚

    要慎而又慎,要少征官税,阻止横征暴敛,这样百姓才能富庶。在卿这一阶

    层建立推荐有才德人士的制度,让他们去教国人怎样知书达礼,这样百姓才

    会懂得上下长幼的礼节。国家颁布法令后不要轻易改动,老百姓才能相信朝

    廷。——这就是爱护臣民之道。“桓公问:“爱护臣民之道要是行得通,那

    么让百姓安定之道又怎样呢?“夷吾回答:“读书人、种田人、工匠和商人

    称为四民。读书人后代也是读书人,种田人后代也是种田人,工匠和商人的

    后代也是工匠和商人,这是惯例,他们也都习惯自己的本职工作,就不要强

    迫他们改行。这样就能使百姓们的生活安定。“桓公问:“百姓能安定下来,

    兵器不够用,那又怎么办呢?“夷吾回答:“想要兵器充足,必须制定以赎

    物减刑的法纪:犯罪严重的人可用犀牛皮做的盔甲和画戟一付来赎罪减刑,

    犯轻罪的人可用盾和画戟一副来赎,犯小罪的分别交不等的铜铁金属,被怀

    疑犯罪的人可以宽大,没法定案和原先被告各占一半理的人交箭几捆作为结

    案。金属多了后,好的铜铁用来作剑和戟,可在狗、马身上试验是否锋利;

    劣质金属可用来做锄镰刀斧一类,在地里面可以试验它。“桓公问:“兵器

    足了,钱财不足怎么办?“夷吾回答:“炼矿石铸钱币,煮海水制盐,可以

    对整个天下有利。把各地的各种生活用品,在贱的时候收购进来,到贵时再

    卖,规定商人的数量,不得随便增减,使商业安定。商人按时买卖,各种物

    品聚集,按物抽税用以军费。这样资财便可够用了。“桓公问:“财物够用,

    兵源不足士气不振怎么办?“夷吾回答:“兵贵于精,不在于多少;强大在

    于人心而不在力气。您如能整顿好军队,把兵器装备都制造得很精良,那么

    天下各路诸侯也整顿军队,装备好的兵器。从这里还分不出胜负来。您如果

    想有一支勇猛刚强的军队,不如对外不张扬却悄悄地提高军队的素质。我请

    求治理内政,以军令形式颁布实施。“桓公问:“治理内政都包括什么?” 夷吾回答:“内政的法律规定:全国分为二十一个乡。工匠、商人占六个乡, 普通人占十五个。工匠、商人可使财物充足,普通人可使兵源充足。“桓公 问:“怎样使兵源充足呢?”夷吾回答:“五家作为一轨,一轨为一个班, 十轨为一里,一里设有司长;四里为一连,■连有一个连长;十个连为一个 乡,一个乡要有一个将才。以此内容为军令。也可以五家为一轨,即五家出 五个人为一伍,由轨长负责。十轨为一个里,那么五十个人便是一支小队, 由里司负责。四个里为一个连,有二百人马,由连长负责。十个连为一乡, 有二千兵旅,由将官统领。五个乡为一个师,有一万人马,这是一支独立的 军队,由师长负责。十五个乡便可出三万人马,便可成立三个军。您掌管中 军,高国的两个儿子各掌一军。无战事时,打猎种田:春季称作搜,是捕捉 没有生育的野兽;夏季称作苗,是要灭除五谷的灾害;秋季称作狝,要进行 收获;冬季称作狩,就是把能捕的猎物都捕尽,让百姓练习武艺。要在国内 整顿军队,到郊外训练军队,训练有素后,万望不要下令让他们随便搬迁。 这时要以一伍为单位共同祭祀,声明同生死共患难,人人之间还要相拜,家 家之间相祈。要世代同居在一起,年小的要在一起玩耍。这样如果有夜战时, 都可听到,可以相互支援;白天作战时彼此相识,打仗时就打不散。众人高 兴便可为您死战。居住时一起欢乐,有死者都来哀悼;打仗时要守阵地就会 固若金汤,要冲锋就会战无不胜。有这样三万人马,足可以横行天下了。“ 桓公问:“兵强马壮,真可以征服天下诸侯吗?”夷吾回答:“这还不行。 周王室现在还不会帮助我们,其他邻国还未归顺。在这种情况下,您要想征 服天下诸侯,倒不如先尊敬周国亲近邻国。“桓公问:“这其中奥秘是什么?” 夷吾回答:“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先用毛皮布帛去拜访他们,摸他们的 底细,但决不要收他们的钱财,这样他们就愿和我们亲近。然后派出游说之 士八十人,带上车马衣料布匹皮货,并多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广游四方, 以招徕天下英雄豪杰。再让人用皮货布帛古玩等东西,向四处去卖,以观察 各国诸侯的爱好。对荒淫无度的君主就进攻他们,这样可以扩大我们地盘; 看到有些想纂权杀君的,就杀了他们,扶正去邪,可以树立我们的威信。这 样,天下诸侯都会来朝拜齐国了。然后我们就可带领各诸侯国去待奉周国, 让各诸侯依爵位不同而进贡,这样周王室从此将会倍受尊敬。到那个时候, 这各诸侯拥立的方伯,将非您莫属了。“桓公和夷吾连续交谈了三天三夜, 真是句句投机,俩人全无倦怠之意。桓公现在异常兴奋,于是接连三天戒斋, 向太祖庙祭祀,打算正式拜夷吾为相国,夷吾推辞而不接受。桓公问:“我 接受了你的治国安邦的策略。想要成就我的大业才拜你为相国,为什么不接 受呢?“夷吾回答:“我听说大厦之成,并非一树之材;大海的广阔,并不 是一河流水所汇集成的。您想要成就大业,必重用五个有才之人。“桓公问:

    “这五个人是谁?”夷吾回答:“官职升降和谦虚忍让,打仗时进攻撤退和

    闲暇练兵习武,口才的能言善辩等,我比不上隰朋,请求让他作大司行。开

    辟草场和土地,广收五谷之粮,使土地稳产高产,我比不上宁越,请求让他

    作大司田。在平原上放牧,使车马不相拥挤,使士兵不多跑冤枉路,鼓舞三

    军将士的斗志,使他们勇猛冲杀,我比不上王子成父,请求让他作大司马。

    断案如神,判案合理,不滥杀无辜,不随便陷害好人,我比不上宾须无,请

    求让他作大司理。不怕君主生气,大胆给您提意见和建议,不怕杀头,不被

    富贵迷惑,我比不上东郭牙,请求让他作大司谏。您要想使国家强盛,必须

    重用这五个人,否则不能成大业。您想成为霸王,我无德无才,只是建议, 不敢强求,望君主多多斟酌。“桓公于是拜夷吾做相国,赐给他全国的市区 一年的地租。其他五个人,桓公都按夷吾所说的办,挨个给了官职,让他们 各负其责。同时贴出招贤榜:凡为国富民强出良策的人,他的身价,官职都 一定成倍上升,说到做到。有一天桓公又问管夷吾:“我这人有两个很不好 的毛病,既喜欢打猎又喜欢女人,对我做霸主有没有害处?“夷吾回答:“没 有害处。“桓公说:“为什么说没有害处呢?”夷吾回答:“如果不知使用 有才之士,这样做对做霸主有害处;明知有才之士有用却不用,有害处;虽 用而不委以重任,有害处;重用而又听一些小人的谗言,也是对做霸主有害 的。您的毛病不在此,因而没有害处。“桓公回答:“好。”于是对夷吾所 说的一切都言听计从,封他号为仲父,所受的礼遇在世代做官的高国之上。 “凡是国家有什么大事,必须先告诉仲父,然后再告诉我。凡是行与不行, 全凭仲父一人裁决。“同时对全国的臣民提出,任何时候也不许再称夷吾这 个名字,无论贵贱,都要叫仲。大概古人敬重别人就是称一个人的字而不称 名。

    再说鲁庄公听说齐国让管仲做相国。十分恼火和气愤:“我真后悔没听 施伯的话,被个小毛孩子给骗了!“于是便又整顿兵马,要向齐国进攻,以 报乾时之仇。齐桓公听说后,对管仲说:“我刚刚登位,不想受到威胁,现 在处于鲁国要进攻的情况下,我们先去打鲁国怎么样?“管仲回答:“国家 的政治军事力量还不稳定,不能打呀。“桓公不听,就让鲍叔牙作为将军, 带着军队直向长勺杀去。鲁庄公问施伯:“齐国人太多,怎么能挡住他们呢?” 施伯回答:“我推荐一个人,他可以打败齐军。”庄公问:“卿推荐的是什 么人?“施伯说:“下官认识一个人,姓曹名刿,在东平的乡下隐居,从未 出来做过官。这个人可是真正的将才啊。“庄公命令施伯马上给请来。曹刿 说:“你们当官的都没有办法,我这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呢?”施伯说:“老 百姓有才能,自然就会当官。“于是两人一同来见庄公。庄公问:“我们怎 样才能打败齐军呢?“曹刿说:“军事上的事必须阵前见机行事,事先谋划 是不行的。望您借我一辆战车,让我一边观察形势,一边考虑对策。“庄公 很赞成他的说法,就和他同坐一辆车,直奔长勺。鲍叔牙听到鲁侯带兵前来, 就摆好阵势等待他们。庄公则列阵和齐兵对峙。鲍叔牙由于在乾时获了全胜, 现在对鲁军就有些掉以轻心。他下令擂鼓进攻,并宣布先冲过去的有重赏。 庄公听到鼓声震天,也让鲁国军队击鼓开战。曹刿连忙止住说:“齐军现在 锐不可挡,我们应该冷静地等待时机。“并在军中传令:“有敢大声喊叫的 人,定斩无疑。“齐军冲向鲁军阵来,由于阵如铁桶,冲不动,只好后退。 不一会儿,齐阵又战鼓齐鸣,鲁阵仍然没有反应,齐军又一次退了下来。鲍 叔牙说:“鲁军害怕了,再次击鼓,他们一定逃走。”当曹刿听到齐军的第 三次鼓声时,对庄公说:“打败齐军的时候到了,现在快速击鼓!”鲁军是 首次击鼓,齐军则是第三次了。齐军士兵见两次击鼓鲁军都不动,都认为是 他们不打了,也都不在意了。可是当鲁军鼓声一响,鲁军便突然杀过去了, 刀砍箭射,其势锐不可挡。齐军被打得措手不及,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就被杀得七零八落,损兵折将,溃逃下去。庄公就要下令追杀,曹刿说:“等 等,让我下去看一看。“便下了车,到齐军阵地上看了一遍,又到车上站着 向远处望了望,过了好一会才说:“现在可以追了。”庄公便带鲁军追杀了 三十多里路,方才停止。缴获的武器装备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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