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智荀息假途灭虢 穷百里饲牛拜相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晋献公内蛊于骊姬,外惑于“二五",益疏太子,而亲爱奚齐。只因申生小心承顺,又数将兵有功,无间可乘。骊姬乃召优施,告以心腹之事:”今欲废太子而立奚齐,何策而可?"施曰:"三公子皆在远鄙,谁敢为夫人难者?"骊姬曰:"三公子年皆强壮,历事已深,朝中多为之左右,吾未敢动也!"施曰:"然则,当以次去之!"骊姬曰:"去之孰先?"施曰:"必先申生。其为人也,慈仁而精洁,精洁则耻于自污;慈仁则惮于贼人。耻于自污,则愤不能忍;惮于贼人,其自贼易也。然世子迹虽见疏,君素知其为人,谤以异谋必不信。夫人必以夜半泣而诉君,若为誉世子者,而因加诬焉,庶几说可售矣!"骊姬果夜半而泣,献公惊问其故,再三不肯言。献公迫之,骊姬对曰:“妾虽言之,君必不信也。妾所以泣者,恐妾不能久侍君为欢耳!"献公曰:”何出此不祥之言?"骊姬收泪而对曰:"妾闻申生为人,外仁而内忍。其在曲沃,甚加惠于民,民乐为之死,其意欲有所用之也。申生每为人言,君惑于妾,必乱国,举朝皆闻之,独君不闻耳!毋乃以靖国之故,而祸及于君,君何不杀妾以谢申生,可塞其谋,勿以一妾乱百姓!"献公曰:"申生仁于民,岂反不仁父乎?"骊姬对曰:"妾亦疑之。然妾闻外人之言曰,匹夫为仁,与在上不同:匹夫以爱亲为仁,在上者以利国为仁。苟利于国,何亲之有?"献公曰:"彼好洁,不惧恶名乎?"骊姬对曰:"昔幽王不杀宜臼,放之于申,申侯召太戎,杀幽王于骊山之下,立宜臼为君,是为平王,为东周始祖,至于今,幽王之恶益彰,谁复以不洁之名,加之平王者哉?"献公意悚然,遂披衣起坐,曰:"夫人言是也,若何而可?"骊姬曰:"君不若称耄而以国授之。彼得国而厌其欲,其或可以释君。且昔者,曲沃之兼翼非骨肉乎。武公惟不顾其亲,故能有晋。申生之志亦犹是也,君其让之。“

    献公曰:“不可,我有武与威以临诸侯。今当吾身而失国,不可谓武;有子而不胜,不可谓威。失武与威,人能制我,虽生不如死。尔勿忧,吾将图之。"骊姬曰:”今赤狄皋落氏屡侵吾国,君何不使之将兵伐狄,以观其能用众与否也。若其不胜,罪之有名;若胜,则信得众矣。彼恃其功,必有异谋,因而图之,国人必服。夫胜敌以靖边鄙,又以识世子之能否,君何为不使?"献公曰:“善。"

    乃传令使申生率曲沃之众,以伐皋落氏。

    少傅里克在朝,谏曰:“太子,君之贰也,故君行则太子监国。夫朝夕视膳,太子之职,远之犹不可,况可使帅师乎?”

    献公曰:“申生已屡将兵矣。"里克曰:”向者从君于行,今专制,固不可也。"献公仰面而叹曰:“寡人有子九人,尚未定孰为太子,卿勿多言。"里克嘿然而退,告于狐突。狐突曰:”危哉乎,公子也!“乃遗书申生,劝使勿战,战而胜滋忌,不如逃之。申生得书,叹曰:”君之以兵事使我,非好我也,欲测我心耳,违君之命,我罪大矣,战而幸死,犹有令名。"乃与皋落大战于稷桑之地,皋落氏败走,申生献捷于献公。

    骊姬曰:“世子果能用众矣,奈何?”

    献公曰:“罪未著也,姑待之。"狐突料晋国将乱,乃托言痼疾,杜门不出。

    时有虞、虢二国,乃是同姓比邻,唇齿相依,其地皆连晋界。虢公名丑,好兵而骄,屡侵晋之南鄙,边人告急,献公谋欲伐虢。骊姬请曰:“何不更使申生。彼威名素著,士卒为用,可必成功也。"献公已入骊姬之言,诚恐申生胜虢之后,益立威难制,踌躇未决,问于大夫荀息曰:”虢可伐乎?“

    荀息对曰:“虞、虢方睦,吾攻虢,虞必救之;若移而攻虞,虢又救之,以一敌二,臣未见其必胜也。"献公曰:”然则寡人无如虢何矣。"荀息对曰:“臣闻虢公淫于色。君诚求国中之美女,教之歌舞,盛其车服,以进于虢,卑词请平,虢公必喜而受之,彼耽于声色,将怠弃政事,疏斥忠良,我更行赂犬戎,使侵扰虢境,然后乘隙而图之,虢可灭也。"献公用其策,以女乐遗虢,虢公欲受之,大夫舟之侨谏曰:”此晋所以钓虢也,君奈何吞其饵乎?“虢公不听,竟许晋平。自此,日听淫声,夜接美色,视朝稀疏矣。舟之侨复谏,虢公怒,使出守下阳之关。

    未几,犬戎贪晋之赂,果侵扰虢境,兵至渭虢,为虢兵所败,犬戎主遂起倾国之师,虢公恃其前胜,亦率兵拒之,相持于桑田之地。献公复问于荀息曰:“今戎、虢相持,寡人可以伐虢否?"荀息对曰:”虞、虢之交未离也,臣有一策,可以今日取虢,而明日取虞。"献公曰:“卿策如何?”

    荀息曰:“君厚赂虞,而假道以伐虢。”

    献公曰:“吾新与虢成,伐之无名,虞肯信我乎?"荀息曰:”君密使北鄙之人,生事于虢,虢之边吏,必有责言,吾因以为名,而请于虞。"献公又用其策,虢之边吏,果来责让,两下遂治兵相攻,虢公方有犬戎之患,不暇照管。献公曰:“今伐虢不患无名矣,但不知赂虞当用何物?"荀息对曰:”虞公性虽贪,然非至宝,不可动之。必须用二物前去,但恐君之不舍耳。"献公曰:“卿试言所用何物?"荀息曰:”虞公最爱者,璧、马之良也。君不有垂棘之璧,屈产之乘乎?请以此二物,假道于虞。虞贪于璧、马,坠吾计矣。"献公曰:“此二物,乃吾至宝,何忍弃之他人?"荀息曰:”臣固知君之不舍也。虽然,假吾道以伐虢,虢无虞救必灭;虢亡,虞不独存,璧、马安往乎?夫寄璧外府,养马外厩,特暂事耳。"大夫里克曰:“虞有贤臣二人,曰宫之奇、百里奚,明于料事,恐其谏阻,奈何?"荀息曰:”虞公贪而愚,虽谏必不从也!“

    献公即以璧、马交付荀息,使如虞假道。

    虞公初闻晋来假道,欲以伐虢,意甚怒。及见璧、马,不觉回嗔作喜,手弄璧而目视马,问荀息曰:“此乃汝国至宝,天下罕有,奈何以惠寡人?"荀息曰:”寡君慕君之贤,畏君之强,故不敢自私其宝,愿邀欢于大国。"虞公曰:“虽然,必有所言于寡人也!”

    荀息曰:“虢人屡侵我南鄙,寡君以社稷之故,屈意请平。今约誓未寒,责让日至,寡君欲假道以请罪焉。倘幸而胜虢,所有卤获尽以归君,寡君愿与君世敦盟好。"虞公大悦,宫之奇谏曰:”君勿许也。谚云:“唇亡齿寒‘,晋吞噬同姓,非一国矣,独不敢加于虞、虢者,以有唇齿之助耳。虢今日亡,则明日祸必中于虞矣。"虞公曰:”晋君不爱重宝,以交欢于寡人,寡人其爱此尺寸之径乎。且晋强于虢十倍,失虢而得晋,何不利焉?子退,勿预吾事。"宫之奇再欲进谏,百里奚牵其裾,乃止。宫之奇退谓百里奚曰:“子不助我一言,而更止我,何故?"百里奚曰:”吾闻进嘉言于愚人之前,犹委珠玉于道也。桀杀关龙逢,纣杀比干,惟强谏耳。子其危哉!"宫之奇曰:“然则虞必亡矣,吾与子盍去乎?"百里奚曰:”子去则可矣,又偕一人,不重子罪乎?吾宁徐耳。"宫之奇尽族而行,不言所之。

    荀息归报晋侯,言:“虞公已受璧、马,许以假道。"献公便欲亲将伐虢,里克入见曰:”虢,易与也,毋烦君往。"献公曰:“灭虢之策何如?"里克曰:”虢都上阳,其门户在于下阳,下阳一破,无完虢矣。臣虽不才,愿效此微劳,如无功甘罪。"献公乃拜里克为大将,荀息副之,率车四百乘伐虢,先使人报虞以兵至之期。虞公曰:“寡人辱受重宝,无以为报,愿以兵从。"荀息曰:”君以兵从,不如献下阳之关。"虞公曰:“下阳,虢所守也,寡人安得献之?"荀息曰:”臣闻虢君方与犬戎大战于桑田,胜败未决。君托言助战,以车乘献之,阴纳晋兵,则关可得也。臣有铁叶车百乘,惟君所用。"虞公从其计。

    守将舟之侨信以为然,开关纳车。车中藏有晋甲,入关后一齐发作,欲闭关已无及矣。里克驱兵直进,舟之侨既失下阳,恐虢公见罪,遂以兵降晋。里克用为向导,望上阳进发。

    却说虢公在桑田,闻晋师破关,急急班师,被犬戎兵掩杀一阵,大败而走,随身仅数十乘。奔至上阳守御,茫然无策。晋兵至,筑长围以困之。自八月至十二月,城中樵采俱绝,连战不胜,士卒疲敝,百姓日夜号哭。里克使舟之侨为书,射入城中,谕虢公使降。虢公曰:“吾先君为王卿士,吾不能为降诸侯!"乘夜开城,率家眷奔京师去讫。

    里克等亦不追赶,百姓香花灯烛,迎里克等进城。克安集百姓,秋毫无犯,留兵戍守。将府库宝藏,尽数装载,以十分之三并女乐献于虞公,虞公益大喜。

    里克一面遣人驰报晋侯,自己托言有疾,休兵城外,俟病愈方行。虞公不时馈药,候问不绝,如此月余。

    忽谍报:"晋侯兵在郊外。"虞公问其来意,报者曰:“恐伐虢无功,亲来接应耳。"虞公曰:”寡人正欲面与晋君讲好,今晋君自来,寡人之愿也。"慌忙郊迎致饩,两君相见,彼此称谢,自不必说。

    献公约与虞公较猎于箕山。虞公欲夸耀晋人,尽出城中之甲及坚车良马,与晋侯驰逐赌胜。是日,自辰及申,围尚未撤,忽有人报:"城中火起。"献公曰:“此必民间漏火,不久扑灭耳。"固请再打一围。

    大夫百里奚密奏曰:“传闻城中有乱,君不可留矣!"虞公乃辞晋侯先行。

    半路见人民纷纷逃窜,言“城池已被晋兵乘虚袭破",虞公大怒,喝教”驱车速进",来至城边,只见城楼上一员大将,倚栏而立,盔甲鲜明,威风凛凛,向虞公言曰:“前蒙君假我以道,今再假我以国,敬谢明赐。"虞公转怒,便欲攻门,城头上一声梆响,箭如雨下,虞公命车速退,使人催趱后面车马。军人报曰:”后军行迟者,俱被晋兵截住,或降或杀,车马皆为晋有,晋侯大军即到矣!"虞公进退两难,叹曰:“悔不听宫之奇之谏也!"顾百里奚在侧,问曰:”彼时卿何不言?"百里奚曰:“君不听之奇,其能听奚乎?臣之不言,正留身以从君于今日耳!"虞公正在危急之际,见后有单车驱至,视之,乃虢国降将舟之侨也。虞公不觉面有惭色。舟之侨曰:”君误听弃虢,失已在前。今日之计,与其出奔他国,不如归晋。晋君德量宽洪,必无相害,且怜君必厚待君,君其勿疑。"虞公踌躇未决,晋献公随后来到,使人请虞公相见。

    虞公不得不往。献公笑曰:“寡人此来,为取璧、马之值耳。"命以后车,载虞公宿于军中。百里奚紧紧相随。或讽其去,曰:”吾食其禄久,所以报也。"献公入城安民,荀息左手托璧,右手牵马而前曰:“臣谋已行,今请还璧于府,还马于厩。"献公大悦。髯翁有诗云:

    璧马区区虽至宝,请将社稷较何如?

    不夸荀息多奇计,还笑虞公真是愚。

    献公以虞公归,欲杀之。荀息曰:“此呆竖子耳,何能为?"于是待以寓公之礼,别以他璧及他马赠之,曰:”吾不忘假道之惠也。"舟之侨至晋,拜为大夫,侨荐百里奚之贤。献公欲用奚,使侨通意,奚曰:“终旧君之世,乃可。"侨去,奚叹曰:”君子违,不适仇国,况仕乎?吾即仕,不于晋也!"舟之侨闻其言,恶形其短,意甚不悦。

    时秦穆公任好即位六年,尚未有中宫,使大夫公子絷求婚于晋,欲得晋侯长女伯姬为夫人。献公使太史苏筮之,得《雷泽归妹》卦第六爻,其繇曰:

    士刲羊,亦无亡皿也。

    女承筐,亦无贶也。

    西邻责言,不可偿也。

    太史苏玩其辞,以为秦国在西,而有责言,非和睦之兆。况《归妹》嫁娶之事,而《震》变为《离》,其卦为《睽》,《睽》*《离》皆非吉名,此亲不可许。

    献公更使太卜郭偃以龟卜之。偃献其兆,上吉。断词曰:

    松柏为邻,世作舅甥,三定我君。

    利于婚媾,不利寇。

    史苏犹据筮词争之。献公曰:“向者固云,‘从筮不如从卜’,卜既吉矣,又可违乎?吾闻秦受帝命,其后将大,不可拒也!”遂许之。

    公子絷归复命,路遇一人,面如噀血,隆准虬须,以两手握两锄而耕,入土累尺,命索其锄观之,左右皆不能举。公子絷问其姓名,对曰:“公孙氏名枝,字子桑,晋君之疏族也。”

    絷曰:“以子之才,何以屈于陇亩!"枝对曰:”无人荐引耳。“

    絷曰:“肯从我游于秦乎!"公孙枝曰:”‘士为知己者死’,若能见挈,固所愿也。“絷与之同载归秦,言于穆公,穆公使为大夫。穆公闻晋已许婚,复遣公子絷如晋纳币,遂迎伯姬。晋侯问媵于群臣,舟之侨进曰:”百里奚不愿仕晋,其心不测,不如远之。“乃用奚为媵。

    却说百里奚是虞国人,字井伯,年三十余,娶妻杜氏,生一子。奚家贫不遇,欲出游,念其妻子无依,恋恋不舍。杜氏曰:“妾闻‘男子志在四方’,君壮年不出图仕,乃区区守妻子坐困乎?妾能自给,毋相念也!”家只有一伏雌,杜氏宰之以饯行。厨下乏薪,乃取扊扅炊之。舂黄齑,煮脱粟饭。奚饱餐一顿,临别,妻抱其子,牵袂而泣曰:“富贵勿相忘!”奚遂去。

    游于齐,求事襄公,无人荐引。久之,穷困乞食于食至,时奚年四十矣。食至人有蹇叔者。奇其貌,曰:“子非乞人也!”叩其姓名,因留饭,与谈时事,奚应对如流,指画井井有叙。蹇叔叹曰:“以子之才,而穷困乃尔,岂非命乎?”遂留奚于家,结为兄弟。蹇叔长奚一岁,奚呼叔为兄。

    蹇叔家亦贫,奚乃为村中养牛,以佐饔飧之费。值公子无知弑襄公,新立为君,悬榜招贤,奚欲往应招。蹇叔曰:“先君有子在外,无知非分窃立,终必无成。”奚乃止。

    后闻周王子颓好牛,其饲牛者皆获厚糈,乃辞蹇叔如周。蹇叔戒之曰:“丈夫不可轻失身于人。仕而弃之,则不忠;与同患难,则不智。此行弟其慎之!吾料理家事,当至周相看也。”

    奚至周,谒见王子颓,以饲牛之术进。颓大喜,欲用为家臣。蹇叔自食至而至,奚与之同见子颓。退谓奚曰:“颓志大而才疏,其所与皆谗谄之人,必有觊觎非望之事,吾立见其败也,不如去之。”奚因久别妻子,意欲还虞。蹇叔曰:“虞有贤臣宫之奇者,吾之故人也,相别已久,吾亦欲访之。弟若还虞,吾当同行。”遂与奚同至虞国。

    时奚妻杜氏,贫极不能自给,已流落他方,不知去处,奚感伤不已。

    蹇叔与宫之奇相见,因言百里奚之贤,宫之奇遂荐奚于虞公,虞公拜奚为中大夫。蹇叔曰:“吾观虞君见小而自用,亦非可与有为之主。”奚曰:“弟久贫困,譬之鱼在陆地,急欲得勺水自濡矣!"蹇叔曰:”弟为贫而仕,吾难阻汝。异日若见访,当于宋之鸣鹿村,其地幽雅,吾将卜居于此。“蹇叔辞去,奚遂留事虞公。及虞公失国,奚周旋不舍,曰:”吾既不智矣,敢不忠乎?“

    至是,晋用奚为媵于秦。奚叹曰:“吾抱济世之才,不遇明主,而展其大志,又临老为人媵,比于仆妾,辱莫大焉!"行至中途而逃。将适宋,道阻,乃适楚。

    及宛城,宛之野人出猎,疑为奸细,执而缚之。奚曰:“我虞人也,因国亡逃难至此。”野人问:“何能?”奚曰:“善饲牛。”野人释其缚,使之喂牛,牛日肥泽。野人大悦,闻于楚王。

    楚王召奚问曰:“饲牛有道乎?”奚对曰:“时其食,恤其力,心与牛而为一。”楚王曰:“善哉,子之言。非独牛也,可通于马。”乃使为圉人,牧马于南海。

    却说秦穆公见晋媵有百里奚之名,而无其人,怪之。公子絷曰:“故虞臣也,今逃矣。”穆公谓公孙枝曰:“子桑在晋,必知百里奚之略,是何等人也?”

    公孙枝对曰:“贤人也。知虞公之不可谏而不谏,是其智;从虞公于晋,而义不臣晋,是其忠。且其人有经世之才,但不遇其时耳!"穆公曰:”寡人安得百里奚而用之?“公孙枝曰:”臣闻奚之妻子在楚,其亡必于楚,何不使人往楚访之?“使者往楚,还报:”奚在海滨,为楚君牧马。“穆公曰:”孤以重币求之,楚其许我乎?“公孙枝曰:”百里奚不来矣!"穆公曰:“何故?”公孙枝曰:“楚之使奚牧马者,为不知奚之贤也。君以重币求之,是告以奚之贤也。楚知奚之贤,必自用之,肯畀我乎?君不若以逃媵为罪,而贱赎之,此管夷吾所以脱身于鲁也!"穆公曰:”善!"乃使人持羖羊之皮五,进于楚王曰:“敝邑有贱臣百里奚者,逃在上国。寡人欲得而加罪,以警亡者,请以五羊皮赎归!”楚王恐失秦欢,乃使东海人囚百里奚以付秦人。百里奚将行,东海人谓其就戮,持之而泣。奚笑曰:“吾闻秦君有伯王之志,彼何急于一媵,夫求我于楚,将以用我也。此行且富贵矣,又何泣焉?"遽上囚车而去。

    将及秦境,秦穆公使公孙枝往迎于郊,先释其囚,然后召而见之。问:“年几何?”

    奚对曰:“才七十岁。”

    穆公叹曰:“惜乎老矣!"奚曰:”使奚逐飞鸟,搏猛兽,则臣已老;若使臣坐而策国事,臣尚少也。昔吕尚年八十,钓于渭滨,文王载之以归,拜为尚父,卒定周鼎。臣今日遇君,较吕尚不更早十年乎?“

    穆公壮其言,正容而问曰:“敝邑介在戎、狄,不与中国会盟,叟何以教寡人,俾敝邑不后于诸侯?幸甚!"奚对曰:”君不以臣为亡国之虏,衰残之年,乃虚心下问,臣敢不竭其愚。夫雍、岐之地,文、武所兴,山如犬牙,原如长蛇,周不能守,而以畀之秦,此天所以开秦也。且夫介在戎、狄,则兵强;不与会盟,则力聚。今西戎之间,为国不啻数十,并其地足以耕,籍其民可以战,此中国诸侯所不能与君争者。君以德抚而以力征,既全有西陲,然后阨山川之险,以临中国,俟隙而进,则恩威在君掌中,而伯业成矣!“

    穆公不觉起立曰:“孤之有井伯,犹齐之得仲父也!”

    一连与语三日,言无不合。遂爵为上卿,任以国政。因此秦人都称奚为“五羖大夫”。

    又相传以为穆公举奚于牛口之下,以奚曾饲牛于楚,秦用五羖皮赎回故也。髯翁有诗云:

    脱囚拜相事真奇,仲后重闻百里奚。

    从此西秦名显赫,不亏身价五羊皮。

    百里奚辞上卿之位,举荐一人以自代。不知所举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晋献公内受骊姬蛊惑,外受“二五”蒙骗,宠爱公子奚齐,越来越

    疏远太子,只因太子申生小心从事,又有统兵破敌大功,骊姬这才无机可乘。

    一日骊姬召来优人施,将心腹之事告诉了他,说道:“现在我想废掉太子,

    让奚齐入东宫代替,你有何良策?“施说:“申生、重耳,夷吾三位公子都

    在遥远的边地,朝中又有谁敢与夫人为敌作对?“骊姬道:“三位公子正当

    壮年,阅历丰富,朝中又大多是他们的心腹,我不敢贸然而动。“施说:“那

    就应将他们一个个除掉。“骊姬问:“先除哪一个?”施说:“先除掉太子

    申生。申生仁慈好洁,为人仁慈就害怕得罪他人,为人好洁就害怕受人诽谤,

    怕得罪他人就只能得罪自己,怕受人诽谤就不会忍愤不发。只是太子虽被疏

    远,可主公十分了解其人品,若说他心存异志,主公定然不信。你可在半夜

    向主公哭诉,用赞誉的口气诬陷于他,我看此计定能成功。“骊姬听从了施

    的计谋,当夜献公见骊姬半夜哭泣,心中惊异,连忙问其原由。骊姬故意不

    说,献公一再追问,骊姬这才说道:“反正妾说了夫君也不会相信。臣妾哭

    泣是因为担心将来再也不能留在夫君身旁侍奉夫君了。“献公问:“你为何

    说这等不祥之话?“骊姬抹泪道:“妾听说申生为人外表仁和而内心冷酷。

    他在曲沃,对百姓大施恩惠,百姓也对他很是忠诚,这是大有用意的。申生

    还常对人说现在夫君受妾蛊惑,将来必使晋国大乱,外面人人都在传闻此事,

    只有夫君一人不知罢了。夫君何不将妾处死,以绝申生起事之因,使国家百

    姓免遭战乱之苦。“献公说:“申生对百姓仁慈,岂能对父君不忠不孝?”

    骊姬道:“妾也怀疑此说。但妾听外面的人常说,百姓的仁慈与掌国者的仁

    慈不同,百姓以亲亲友爱为仁慈,掌国者却以有利于邦国社稷为仁慈。如果

    对国家有利,哪还顾得上什么亲亲友爱?“献公又问:“太子为人好洁,难

    道就不怕犯上弑君的恶名落在自己头上?“骊姬道:“昔日周幽王不杀太子

    宜臼,将他流放申国,申侯召来犬戎兵马,在骊山杀死幽王,立宜臼为君,

    宜臼东迁洛阳,成了东周始祖,当时谁又说过平王犯上弑君呢?“献公闻听

    此言,不由心生惧意,披衣坐起,说道:“夫人所言极是。我应该如何处之

    呢?“骊姬故意说:“夫君不如告老让位,让他心满意足,这样他或许可以

    放过我们。“献公忙说:“不行。我以‘武’‘威’二字成为一国诸侯,若

    国家从我手中断送,不能称‘武’,若无力胜过自己的儿子,不能称‘威’。

    失去武威,受制于人,虽能苟延性命,却也与死无异。“骊姬闻听此言,心

    中大喜,于是献计道:“现在赤狄、臯部两族常常犯我边境,夫君何不派申

    生率兵伐狄,看看他能否调动起百姓士卒。他若战败,便有了现成的罪名;

    若战胜,也必然会因此骄傲自大,野心膨胀,到那时再设法除掉他,谁也不

    会有异议。“献公闻听此计,大声叫好。次日便派人传令申生,命他率曲沃

    军民攻打臯部。少傅里克劝阻道:“太子是一国的副君,国君出行有太子监

    国,在国君身旁侍奉,更是太子的职守。现在我们把太子外放出朝已是不该,

    怎么还能让他亲自领兵打仗呢?“献公驳道:“申生此番又不是第一次带兵。

    再说我有九个儿子,谁当太子还未确定。你不必多言。“里克默然退朝,回

    去将此事告诉狐突,狐突听完长叹道:“太子危险了!”于是写信将此事告

    诉太子申生,劝他离军逃奔他国。申生见信大惊,说道:“父君命我领兵,

    不是信任我,而是在考验我是否忠心。我若违命逃走,难免落下骂名,若侥

    幸战死沙场,还可落一个忠臣孝子的好名声。“于是申生领兵在稷桑与臯部 展开大战,臯部战败逃走,申生赶忙派人向献公报捷。骊姬闻听申生战胜, 说道:“太子果然有能力调动士卒百姓,我们该当如何呢?”献公说:“申 生罪名尚未构成,不妨再等待一下。“狐突料定晋国行将大乱,便托言有病, 不再出门行走。

    当时与晋国接壤的有虞国、虢国两个国家,两国同姓相邻,唇齿相依。 虢国国君名醜,此人骄狂好战,曾多次骚扰晋境。献公正想出兵征伐,骊姬 献计道:“何不再派申生前去。他一向有威名,又得士卒拥戴,此番定可获 胜。“献公担心申生获胜后威望提高,更加难以制服,因而心中十分犹豫, 于是便将荀息找来问道:“虢国可攻吗?”荀息说:“虞、虢联盟,我们若 攻虢,虞国必救,若转道攻虞,虢国必救。以一敌二,胜算不多。“献公道:

    “难道我就真的无法制服虢国?”荀息说:“臣听说虢公贪淫好色,主公可 让人选征国中美女,教她们学习歌舞,然后献给虢公,他必定接受而贪图美 色,沉溺歌舞,荒废国政,疏远忠良,我们另外还可以向犬戎行贿纳币,让 他们不断侵扰虢境,到那时我们再趁机举兵攻打,便可以将虢国灭掉。“献 公听从荀息之计,派人向虢公进献美女乐师,虢公大喜,正欲接受,大夫舟 之侨一旁急忙劝阻道:“人家晋国将我们当鱼来钓,主公为何还主动去吞吃 人家的香饵?“虢公不听劝谏,将美女乐师留下,并答应不再侵扰晋境。虢 公自此日夜寻欢作乐再不上朝听政,舟之侨再次出言劝谏,虢公大怒,将他 贬出都城,派到下阳守关。不久,犬戎贪图晋国贿赂,果然派兵侵扰虢境, 兵至渭汭后被虢军击败,犬戎国主不甘心,又调集全国军队攻虢,虢公贪功, 也亲自统帅大军拒敌,两军在桑田对峙,一时胜败难分。

    晋献公闻讯,再次将荀息召来问计,荀息说:“臣有一计,可使主公今 日取虢,明日灭虞。“献公大喜道:“你有何计,快快讲来。”荀息说:“主 公可派人向虞国行贿,借道伐虢。“献公道:“我国刚与虢国言和,师出无 名,虞人能相信我吗?“荀息答道:“主公可密令北边守将向虢国寻衅,虢 国边关官员必会责备于我,我们就可以此为名发兵攻虢。“献公采纳了荀息 之计,不久虢国官员果来责问,两国随即开兵交战。献公见战事已起,遂问 荀息道:“现在攻打虢国已有借口,只不知该用什么东西贿赂虞国?”荀息 说:“虞公虽性贪婪,但若不用至宝,恐怕仍难将他买通。有二物可用来行 贿,只是怕主公舍不得。“献公忙问何物。荀息说:“虞公最喜爱的莫过于 玉璧宝马,主公不是有垂棘之璧、屈产宝马吗?用这两件东西行贿,虞公必 落入我们圈套。“献公不舍,说:“这两物是我的至宝,怎能送给他人?” 荀息笑道:“我就知道主公舍不得。可是,虞国受我重宝,必让我借道攻虢, 虢无虞支援必亡,虢国既亡,虞国也不能单独存在,玉璧宝马又能丢到哪儿 去?现在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暂将玉璧宝马寄放在他人处而已。“大夫里 克说:“虞国有两个贤臣,一叫宫之奇,一叫百里奚,两人料事如神,十分 精明,我恐怕他们会劝阻虞公。“荀息道:“虞公既贪又蠢,纵有良臣相劝, 他也不会听从。“献公于是便将二宝交付荀息,让他赴虞行贿。

    虞公初闻晋国借道伐虢,十分恼怒,但一见玉璧宝马不由喜笑颜开,他

    手抚摸玉璧,眼睛盯着宝马,问荀息:“这是你们的国宝,天下罕有,为何

    要将它们送给我呢?“荀息从容地回答:“我家主公敬慕您的贤能,畏惧您

    的强大,所以不敢独吞二宝,愿意将它们献出,以求得贵国上下欢心。“虞

    公道:“虽说这样,你们也一定有事求我。”荀息说:“虢国屡次侵拢我国

    边境,我家主公以国家社稷为重,一再委屈求全,与他们签定和约。可如今 誓约未寒,责骂日至,我家主公因此想借道贵国出兵向虢问罪。另外,这次 出征我国若能侥幸战胜,所得战利品全归贵国所有,我们愿与贵国永结盟 好。“虞公大喜,便欲应允。宫之奇急忙劝道:“主公不可答应。俗话说‘唇 亡齿寒‘,晋国吞并同姓国家已非一个,可独独不敢加兵虢、虞两国,是何 缘故?是因为我们两国有同盟之好,唇齿之助。现在虢国若被晋国灭掉,明 天大祸就会落在我国头上。“虞公说:“晋国国君不惜重宝,派人来与我结 交,我何惜这尺寸宽的道路;再说晋国比虢国强大十倍,失去虢国而得到晋 国,有何不好?你且退到一旁,不要再干预我的大事!“宫之奇还想再劝, 百里奚连忙将他拉住。宫之奇退朝对百里奚埋怨道:“你不帮我劝阻,反而 将我拦住,是何用意?“百里奚说:“我听说向蠢人进忠言,就像将珠宝丢 弃路上。夏桀杀关龙逢,商纣杀比干,都是因为后者强进忠言,我看你也危 险啊!“宫之奇料定虞国难逃灭国之祸,又怕虞公加害,于是便率领全族老 幼逃出虞国。

    荀息回到晋国,向献公报告说:“虞公已接受玉璧宝马,并答应借道给 我们。“献公于是便想亲自统兵伐虢,里克劝道:“现在破虢,易若反掌, 不劳主公前往。“献公问里克道:“你有何妙计?”里克答道:“虢国都城 虽建在上阳,但其国家的门户却在下阳,下阳一破,虢国必亡。臣虽不才, 愿代主公效劳,如不能建功破敌,甘受重罚。“献公于是便命里克为主帅, 荀息为副帅,率四百辆战车伐虢,并先派人将出征日期告诉了虞公。虞公道:

    “我接受贵国重宝,无以报答,愿与贵国联兵伐虢。”荀息道:“君想联兵 出征,不如将下阳关献给我军使用。“虞公道:“下阳关由虢国军马镇守, 我怎能献出?“荀息道:“我听说虢公眼下正与犬戎在桑田大战,君借口前 去助战,暗中将晋兵引入,便可轻而易举地夺取下阳关。“虞公听从荀息之 计,来到下阳,谎称要去增援虢国,虢军守将舟之侨信以为真,开关让虞公 率战车进入。战车一进关门,车中藏着的晋军武士便一齐发难,里克趁机统 兵直入,一举夺得下阳。守将舟之侨失去下阳,担心虢公怪罪,便率残部投 降了晋军。里克让舟之侨为向导,率兵向上阳进发。

    虢公在桑田得到晋军攻破下阳的消息,大吃一惊,急忙下令撤军。犬戎

    兵乘机追杀,将虢军击溃,虢公带残部逃到都城上阳,被随后赶到的晋军包

    围。上阳被晋军一围数月,城中粮草尽绝,士卒疲惫不堪,百姓更是哭成一

    片。晋军主将里克见时机已到,便命降将舟之侨写了一封劝降信,让人用箭

    射入城中。虢公读完信,说:“我国先君曾任周朝卿士,我决不能向诸侯投

    降。“于是便连夜率家眷逃向周朝京城。里克率军入城,安抚百姓,晋军军

    纪严明,秋毫无犯,上阳百姓很是欢心。里克将虢国的府库宝藏尽数装入车

    中,把其中十分之三连同所获美女乐师赠给了虞公,虞公见晋人言而有信,

    心中也自欢喜。虢国事毕,里克一面派人飞马报告献公,一面假托有病,将

    军队全部驻扎在上阳城下。一月之后,虞公在虞都忽然得到探马来报,说晋

    献公统兵已到都城郊外,虞公问其来意,探马说:“献公恐怕晋军伐虢失利,

    特地亲自前来接应。“虞公喜道:“我正想与晋君会晤,现在他亲自来到,

    正合我意。“连忙亲自出城迎接,两国君相见,彼此致意,献公随即约虞公

    一同赴箕山围猎。虞公正想向晋国夸耀,便将城中的兵车良马全部派出,自

    己则与献公并马射猎。围猎中途,忽有人报城中起火,虞公道:“这一定是

    百姓不小心失火,很快就会扑灭。“坚持要继续围猎,大夫百里奚一旁密奏

    道:“听说城中大乱,主公不可在此停留。”虞公便告辞献公急急回城,半 路看到百姓纷纷逃离,并听人说:“都城已被晋军乘虚攻破。”虞公闻听大 怒,急令驱车来到城下,只见城头站立一员大将,威风凛凛,向虞公喝道:

    “君侯昨日借道给我,今日又借城给我,多谢多谢!”虞公怒不可遏,下令 攻城,结果被城上一阵箭雨射回,只得停止进攻,等待后援到来。正在此时, 忽有士卒来报:“后军已被晋兵截住击溃,晋国大军即刻就到。”虞公见进 退两难,长声叹道:“我真后悔没听从宫之奇的劝谏!”他看到百里奚在旁, 便问道:“那时你为何不劝阻我?”百里奚说:“主公不能听从宫之奇的劝 谏,又怎能听我的?“这时有虢国降将舟之侨单车来到,虞公见到他不由满 面羞愧,舟之侨说:“君侯误听晋人之言,抛弃虢国,注定会有今日。现在 事已至此,与其逃奔别国,还不如投降晋军。晋献公宽宏大量,一定会宽待 于您。“虞公正在犹豫,献公已派人来请,虞公只得前去相见。献公见虞公 来到,笑道:“我此来是为了要回玉璧宝马。”于是便将虞公留在军中宿夜, 百里奚跟在虞公身后,寸步不离,有人劝他逃走,百里奚慨然说道:“我久 食虞公俸禄,今日正是报还之时。“次日献公入城安抚百姓,荀息赶来迎接, 他左手托着玉璧,右手牵着宝马,走到献公跟前说:“臣的计策已经实现, 现在将璧马奉还主公。“献公大喜。髯翁有诗道:

    璧马区区虽至宝,请将社稷较何如? 不夸荀息多奇计,还笑虞公真是蠢。

    晋献公将虞公带回国,便想将他处死,荀息劝道:“这种笨蛋,活着又能有 什么作为?“于是献公便以失国诸侯之礼将虞公留在晋国。虢国降将舟之侨 被封为大夫,舟之侨又向献公举荐百里奚,献公听说百里奚贤能,便让舟之 侨出面相请,百里奚拒绝说:“君子落难,连居住敌国都不情愿,怎么还能 在敌国作官?我就是想做官,也不会做晋国的官。“舟之侨闻听此言,知他 在影射自己,不由心中恼恨。

    此时秦穆公任好即位已有六年,尚未有正宫夫人,于是他便派大夫公子 絷向晋国求婚,想聘献公长女伯姬为夫人。献公命太史苏以蓍草占卜,得卦 不吉,又派太卜郭偃以灵龟占卜,却得上上大吉之卦。太史太卜两人各执其 卦,相持不下,献公说道:“古人常说,听从蓍草不如听从灵龟。我听说秦 国受命于周天子,以后一定会强盛起来,这件婚事不能推脱。“于是便应允 与秦国通婚。

    公子絷回秦报告,路上偶遇一人,只见此人红光满面,虬髯高鼻,双手 握锄耕地,铁锄入地数尺,公子絷感到惊奇,便命随从将铁锄拿来观看,但 随从之中竟无一人能将铁锄搬动。公子絷问那人姓名,那人答道:“复姓公 孙,名枝字子桑,是晋国国君的远亲。“公子絷又问:“以你的才干,为何 屈身于陇亩田野之中?“公孙枝说:“苦于无人举荐。”公子絷问:“你肯 随我到秦国做官吗?“公孙枝回答:“‘士为知己者死。’如能得您举荐, 我自然愿往。“于是便和公子絷一同来到秦国,并被秦穆公封为大夫。穆公 听说晋君已经许婚,便又命公子絷赴晋献送聘礼,准备迎亲。献公召集众臣, 商议派谁做媵臣陪嫁,舟之侨怀恨百里奚,于是便趁机奏道:“百里奚不愿 在晋国做官,心存异志,不如让他随同去秦。“献公当即准奏。

    这百里奚本是虞国人,字井伯,年近三十时才娶杜氏为妻,生下一子。

    百里奚家境贫寒,怀才不遇,几次想要出外游宦为官,却担心妻儿孤苦无依,

    因而恋恋不舍。杜氏劝道:“我听人说‘男儿志在四方’。你正当壮年,不

    出去游宦谋官,难道非要守着妻儿坐困此地吗?我们母子能照顾自己,你就 别再担心了。“百里家只有一只老母鸡,杜氏将它宰杀为百里奚饯行,家中 无柴烧火,杜氏便将门栓卸下烧了。百里奚饱餐一顿,然后与妻儿告别,临 行之前,杜氏怀抱幼儿,紧紧拉住百里奚衣衫,泪流满面地说:“得到富贵 后,别忘了我们母子。“百里奚离家后先到齐国,想在齐襄公那里谋取官职, 却无人举荐。百里奚穷困潦倒,沿街乞讨到铚地,这时他已年过四十了。铚 地有一个名叫蹇叔的人,见百里奚生具奇相,说道:“你本不该是沿街乞讨 之人。“于是便请百里奚到家中用饭,和他谈论天下时势,百里奚对答如流, 口若悬河。蹇叔叹道:“你有如此的才干,却这样贫困,这难道真是天命吗?” 蹇叔将百里奚留在家中,两人结为兄弟。蹇叔家里也很贫穷,为了减轻蹇叔 的负担,百里奚便在村中给人养牛。齐国公子无知杀死襄公,自立为国君, 派人四处张榜招贤,百里奚闻讯便欲应招,蹇叔忙阻止住,说:“先君襄公 有亲子在外地,无知弑君篡位,早晚必遭失败。“以后百里奚又听说周王之 子颓喜爱牛,为他养牛的人都能得到优厚的俸禄,便向蹇叔辞别,准备赴周 朝,临行前蹇叔再三叮嘱他说:“大丈夫不能轻易地委身侍奉他人,否则, 做了人家的官半道离去就是不忠,不分情势地效忠于一个注定要失败的人就 是不明智。兄弟此行可千万要小心从事。“百里奚赶到周朝,拜见了王子颓, 并向他进献了自己养牛之技,王子颓大喜,便想收百里奚做家臣。正在此时 蹇叔赶到,他拜见了王子颓后对百里奚说:“颓志大才疏,所接近的又都是 谗佞谄谀之徒,因而早晚必会有谋乱犯上之事,兄弟不如早点离去。“百里 奚因久别妻儿,心中惦念,正想返回虞国,蹇叔说:“虞国有个贤臣叫宫之 奇,是我的朋友,我与他相别已久,正想前去拜访。兄弟若真想回虞国,我 们可以一道同行。“于是两人便结伴来到虞国,百里奚先回家寻妻,但此时 杜氏因贫困所迫已流落他乡,不知去向,百里奚因此感伤不已。蹇叔见到宫 之奇,向宫之奇介绍了百里奚的才干品德,宫之奇把他举荐给虞公,百里奚 被虞公封为中大夫。蹇叔访友完毕,便与百里奚道别,临别时说道:“我看 虞公见识短浅而又刚愎自用,不是一个有作为的明君。“百里奚说:“小弟 贫困已久,就像鱼在陆地,急需一勺水来救命。“蹇叔说:“兄弟因贫困而 做官,我难以劝阻,日后若想见我,可到宋国的鸣鹿村去找。那个地方环境 幽静雅致,我将去那里隐居。“说完便告辞离去,百里奚于是留在虞国做官。 到了虞公贪宝亡国,百里奚不愿弃主逃离,他说:“我既已有不智之举,岂 能再做不忠之人。“至此,他便一直留在晋国与虞公为伴。这日百里奚听说 晋国要把自己作为媵臣陪嫁秦国,长叹道:“想我百里奚怀济世之才,却不 遇明主,难展大志,临老又被作为奴仆陪嫁他人,晋君辱我太甚啊!“于是 便在赴秦途中逃脱。他本想逃奔宋国去访蹇叔,半途受阻,便逃到楚国。百 里奚来到楚国宛城,正赶上当地野人出猎,野人们怀疑他是别国奸细,便将 他绑了起来。百里奚连声叫冤,说:“我是虞国人,现在因亡国才逃难到此。” 野人问他有何本事,百里奚道:“我最善长养牛。”野人为他松了绑,让他 去养牛,百里奚将牛养得又肥又壮,野人非常高兴。百里奚善养牛的消息不 久传到楚王那里,楚王将他召来,问他有何诀窍,百里奚回答说:“按时喂 食,顾惜其力,心与牛合而为一。“楚王赞道:“妙极,你所说的不仅适合 养牛,也适合于养马。“于是便命他作为马倌到南海牧马。

    却说秦穆公见晋国陪嫁之人中有百里奚之名而不见其人,心中奇怪,公

    子絷连忙奏道:“此人本是虞国旧臣,现已逃亡。”秦穆公问公孙枝:“你

    在晋国,一定了解此人底细。他究竟是何等人?“公孙枝说:“贤能之人。 他知道虞公不可劝谏便住口不言是其智,虞公失国后他在晋国伴君不食晋国 之禄是其忠。而且此人颇有济世之才。只是没遇上机会罢了。“穆公道:“我 怎样才能得到他而加以重用呢?“公孙枝说:“臣听说他的妻儿流落楚国, 想来他也一定是逃到楚国去了。“于是穆公派人去楚国察访,不久即得回报:

    “百里奚现在正在海滨为楚国国君牧马。”穆公大喜,说:“我用重礼去换, 楚国能答应我吗?“公孙枝答道:“百里奚来不了了!”穆公问其原因。公 孙枝答道:“楚国让百里奚牧马是因为不了解他的才能,现在主公用重礼去 换,等于将百里奚的才能泄漏给楚国,楚国既知道他的才干,自会加以重用, 又怎肯将他送给我们。主公不如以逃亡媵臣之名,用低价将他赎回,这正是 昔日管仲从鲁国脱身所用的计谋。“于是穆公便派人将五张公羊皮送给楚王, 说:“敝国有媵臣百里奚逃到贵国,我家主公想用五张公羊皮将他赎回加以 严惩,以便儆示他人。“楚王担心失去秦国的欢心,急忙派人赴东海将百里 奚拿回交付秦国。临行前,人们以为他定会被处死,纷纷拉住他大哭,百里 奚笑道:“我听说秦君有称霸天下之志,他何必为我一个逃奴大费周折。他 向楚国要我,是为了重用我。我马上就要富贵了,你们又何必为我哭泣呢?“ 百里奚坐着囚车刚到秦境,穆公就派公孙枝前来迎接,百里奚先被从囚车中 请出,接着就受到穆公召见,穆公问:“你有多大年纪?”百里奚回答:“才 七十岁。“穆公叹道:“可惜太老了!”百里奚说:“如果让我追逐飞鸟搏 击猛兽,我是老了;如果让我坐在庙堂策划国事,我还算年轻。过去吕尚八 十岁还在渭滨垂钓,后被周文王重用,拜为尚父,最终帮周一统天下。我现 在与主公相遇,不是比吕尚还早十年吗?“穆公见他老当益壮,不由产生敬 意,便问:“敝国位处戎狄两族之间,无法与中原诸侯结盟,先生有何良策 可使敝国不落后于中原呢?“百里奚说:“君不以亡国之虏看臣,虚心下问, 臣怎敢不尽心竭力。雍岐之地,本是周朝兴盛的根本,现在周室无法掌握, 将它赠给秦国,这是上天在帮助秦国。秦介于戎狄蛮族之间,使其兵强马壮; 无法与中原结盟,使之万众一心。现在西戎四分五裂,我们吞并其地可以耕 种,征用其民可以作战,这是中原诸侯无法与君竞争的。君或可以用恩德安 抚,或可以用武力征服,占有整个西部边疆,然后凭借山川之险,雄视中原, 寻机挺进,如此王霸之业就可水到渠成。“穆公不觉起立赞道:“我有了百 里奚,就如齐国有了管夷吾!“此后一连与百里奚交谈三日,君臣心心相印。 穆公于是封百里奚为上卿,并将朝政全权托付于他,从此秦国人便称百里奚 为“五羖大夫”。髯翁有称赞道:

    脱囚拜相事真奇,仲后重闻百里奚。 从此西秦名显赫,不亏身价五羊皮。

    百里奚却辞去上卿之位,并向穆公举荐一人代替自己。


如果你对东周列国志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 点击这里 发表。
重要声明:典籍《东周列国志》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与本站立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