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回 宋公伐齐纳子昭 楚人伏兵劫盟主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高虎乘雍巫统兵出城,遂伏壮士于城楼,使人请竖刁议事。竖刁不疑,昂然而来。高虎置酒楼中相待,三杯之后,高虎开言:“今宋公纠合诸侯,起大兵送太子到此,何以御之?”

    竖刁曰:“已有易牙统兵出郊迎敌矣。”

    虎曰:“众寡不敌,奈何!老夫欲借重吾子,以救齐难。”

    竖刁曰:“刁何能为,如老大夫有差遣,惟命是听!”

    虎曰:“欲借子之头,以谢罪于宋耳!”

    刁愕然遽起。

    虎顾左右喝曰:“还不下手?”壁间壮士突出,执竖刁斩之。

    虎遂大开城门,使人传呼曰:“世子已至城外,愿往迎者随我!”国人素恶雍巫、竖刁之为人,因此不附无亏;见高虎出迎世子,无不攘臂乐从,随行者何止千人。

    国懿仲入朝,直叩宫门,求见无亏,奏言:“人心思戴世子,相率奉迎,老臣不能阻当,主公宜速为避难之计。”

    无亏问:“雍巫、竖刁安在?”

    懿仲曰:“雍巫胜败未知。竖刁已为国人所杀矣。”

    无亏大怒曰:“国人杀竖刁,汝安得不知?”顾左右欲执懿仲,懿仲奔出朝门。

    无亏带领内侍数十人,乘一小车,愤然仗剑出宫,下令欲发丁壮授甲,亲往御敌。内侍辈东唤西呼,国中无一人肯应,反叫出许多冤家出来。正是:

    “恩德终须报,冤仇撒不开。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这些冤家,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众官员子姓。当初只为不附无亏,被雍巫、竖刁杀害的,其家属人人含怨,个个衔冤,今日闻宋君送太子入国,雍巫统兵拒战,论起私心,巴不得雍巫兵败,又怕宋国兵到,别有一番杀戮之惨,大家怀著鬼胎。及闻高老相国杀了竖刁,往迎太子,无不喜欢,都道:“今日天眼方开!”齐带器械防身,到东门打探太子来信,恰好撞见无亏乘车而至。

    仇人相见,分外眼睁,一人为首,众人相助,各各挺著器械,将无亏围住。内侍喝道:“主公在此,诸人不得无礼。”

    众人道:“那里是我主公。”便将内侍乱砍,无亏抵挡不住,急忙下车逃走,亦被众人所杀。东门鼎沸,却得国懿仲来抚慰一番,众人方才分散。懿仲将无亏尸首抬至别馆殡殓,一面差人飞报高虎。

    再说雍巫正屯兵东关,与宋相持,忽然军中夜乱,传说:“无亏、竖刁俱死,高虎相国率领国人,迎接太子昭为君,吾等不可助逆。”雍巫知军心已变,心如芒刺,急引心腹数人,连夜逃奔鲁国去讫。

    天明,高虎已到,安抚雍巫所领之众,直至郊外,迎接世子昭,与宋、卫、曹、邾四国请和,四国退兵。高虎奉世子昭行至临淄城外,暂停公馆,使人报国懿仲整备法驾,同百官出迎。

    却说公子元、公子潘闻知其事,约会公子商人,一同出郭奉迎新君。公子商人咈然曰:“我等在国奔丧,昭不与哭泣之位,今乃借宋兵威,以少凌长,强夺齐国,于理不顺;闻诸侯之兵已退,我等不如各率家甲,声言为无亏报仇,逐杀子昭。吾等三人中,凭大臣公议一人为君,也免得受宋国箝制,灭了先公盟主的志气。”

    公子元曰:“若然,当奉宫中之令而行,庶为有名。”乃入宫禀知长卫姬。

    长卫姬泣曰:“汝能为无亏报仇,我死无恨矣。”即命纠集无亏旧日一班左右人众,合著三位公子之党,同拒世子。竖刁手下亦有心腹,欲为其主报仇,也来相助,分头据住临淄城各门。国懿仲畏四家人众,将府门紧闭,不敢出头了。

    高虎谓世子昭曰:“无亏、竖刁虽死,余党尚存,况有三公子为主,闭门不纳,若欲求入,必须交战;倘战而不胜,前功尽弃,不如仍走宋国求救为上。”

    世子昭曰:“但凭国老主张。”

    高虎乃奉世子昭复奔宋国。

    宋襄公才班师及境,见世子昭来到,大惊,问其来意,高虎一一告诉明白。

    襄公曰:“此寡人班师太早之故也。世子放心,有寡人在,何愁不入临淄哉!”

    即时命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有卫、曹、邾三国同事,止用二百乘,今日独自出车,加至四百乘。公子荡为先锋,华御事为合后,亲将中军,护送世子,重离宋境,再入齐郊。时有高虎前驱,把关将吏,望见是高相国,即时开门延入,直逼临淄下寨。

    宋襄公见国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城器具。城内公子商人谓公子元、公子潘曰:“宋若攻城,必然惊动百姓,我等率四家之众,乘其安息未定,合力攻之,幸而胜固善,不幸而败,权且各图避难,再作区处,强如死守于此,万一诸侯之师毕集,如之奈何?”元、潘以为然。

    乃于是日,夜开城门,各引军出来劫宋寨,不知虚实,单劫了先锋公子荡的前营。荡措手不及,弃寨而奔。中军大将公孙固闻前寨有失,急引大军来救。后军华御事同齐国老大夫高虎,亦各率部下接应,两下混战,直至天明。四家党羽虽众,各为其主,人心不齐,怎当得宋国大兵。

    当下混战了一夜,四家人众,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公子元恐世子昭入国,不免于祸,乘乱引心腹数人,逃奔卫国避难去讫。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败兵入城,宋兵紧随其后,不能闭门,崔夭为世子昭御车,长驱直入。

    上卿国懿仲闻四家兵散,世子已进城,乃聚集百官,同高虎拥立世子昭即位,即以本年为元年,是为孝公。孝公嗣位,论功行赏,进崔夭为大夫。大出金帛,厚犒宋军。

    襄公留齐境五日,方才回宋。

    时鲁僖公起大兵来救无亏,闻孝公已立,中道而返。自此鲁、齐有隙,不在话下。

    再说公子潘与公子商人计议,将出兵拒敌之事,都推在公子元身上。国、高二国老,明知四家同谋,欲孝公释怨修好,单治首乱雍巫、竖刁二人之罪,尽诛其党,余人俱赦不问。

    是秋八月,葬桓公于牛首堈之上,连起三大坟。以晏蛾儿附葬于旁,另起一小坟。又为无亏、公子元之故,将长卫姬、少卫姬两宫内侍宫人,悉令从葬,死者数百人。

    后至晋永嘉末年,天下大乱,有村人发桓公冢,冢前有水银池,寒气触鼻,人不敢入,经数日,其气渐消,乃牵猛犬入冢中,得金蚕数十斛,珠襦玉匣,缯彩军器,不可胜数,冢中骸骨狼藉,皆殉葬之人也。足知孝公当日葬父之厚矣。亦何益哉!髯仙有诗云:

    疑冢三堆峻似山,金蚕玉匣出人间。

    从来厚蓄多遭发,薄葬须知不是悭。

    话分两头。却说宋襄公自败了齐兵,纳世子昭为君,自以为不世奇功,便想号召诸侯,代齐桓公为盟主。又恐大国难致,先约滕、曹、邾、鄫小国,为盟于曹国之南。曹、邾二君到后,滕子婴齐方至,宋襄公不许婴齐与盟,拘之一室。鄫君惧宋之威,亦来赴会,已逾期二日矣。

    宋襄公问于群臣曰:“寡人甫倡盟好,鄫小国,辄敢怠慢,后期二日,不重惩之,何以立威?”

    大夫公子荡进曰:“向者齐桓公南征北讨,独未服东夷之众。君欲威中国,必先服东夷;欲服东夷,必用鄫子。”

    襄公曰:“用之何如?”

    公子荡曰:“睢水之次,有神能致风雨,东夷皆立社祠之,四时不缺。君诚用鄫子为牺牲,以祭睢神,不惟神将降福,使东夷闻之,皆谓君能生杀诸侯,谁不耸惧来服?然后借东夷,之力,以征诸侯,伯业成矣。”

    上卿公子目夷谏曰:“不可,不可。古者小事不用大牲,重物命也,况于人乎?夫祭祀,以为人祈福也。杀人以祈人福,神必不飨。且国有常祀,宗伯所掌。睢水河神不过妖鬼耳!夷俗所祀,君亦祀之,未见君之胜于夷也,而谁肯服之?齐桓公主盟四十年,存亡继绝,岁有德施于天下。今君才一举盟会,而遂戮诸侯以媚妖神。臣见诸侯之惧而叛我,未见其服也。”

    公子荡曰:“子鱼之言谬矣。君之图伯与齐异,齐桓公制国二十余年,然后主盟;君能待乎?夫缓则用德,急则用威。迟速之序,不可不察也!不同夷,夷将疑我;不惧诸侯,诸侯将玩我。内玩而外疑,何以成伯?昔武王斩纣头,悬之太白旗,以得天下,此诸侯之行于天子者也。而何有于小国之君?君必用之!”

    襄公本心急于欲得诸侯,遂不听目夷之言。使邾文公执鄫子杀而烹之。以祭睢水之神,遣人召东夷君长,俱来睢水会祀。东夷素不习宋公之政,莫有至者,滕子婴齐大惊,使人以重赂求释,乃解婴齐之囚。

    曹大夫僖负羁谓曹共公襄曰:“宋躁而虐,事必无成,不如归也。”共公辞归,遂不具地主之礼。

    襄公怒,使人责之曰:“古者国君相见,有脯资饩牢,以修宾主之好。寡君逗留于君之境上,非一日矣,三军之众,尚未知主人之所属。愿君图之。”

    僖负羁对曰:“夫授馆致饩,朝聘之常礼也。今君以公事涉于南鄙,寡人亟于奔命,未及他图。今君责以主人之礼,寡君愧甚,惟君恕之。”曹共公遂归。

    襄公大怒,传令移兵伐曹。公子目夷又谏曰:“昔齐桓公会盟之迹,遍于列国。厚往薄来,不责其施,不诛其不及,所以宽人之力,而恤人之情也。曹之缺礼,于君无损,何必用兵?”

    襄公不听。使公子荡将兵车三百乘,伐曹围其城。僖负羁随方设备,与公子荡相持三月,荡不能取胜。

    是时,郑文公首先朝楚,约鲁、齐、陈、蔡四国之君,与楚成王为盟于齐境。

    宋襄公闻之大惊。一来恐齐、鲁两国之中,或有倡伯者,宋不能与争;二来又恐公子荡攻曹失利,挫了锐气,贻笑于诸侯。乃召荡归,曹共公亦恐宋师再至,遣人至宋谢罪。自此宋、曹相睦如初。

    再说宋襄公一心求伯。见小国诸侯纷纷不服,大国反远与楚盟,心中愤急,与公子荡商议。公子荡进曰:“当今大国。无过齐、楚,齐虽伯主之后,然纷争方定,国势未张;楚僭王号,乍通中国,诸侯所畏。君诚不惜卑词厚币,以求诸侯于楚,楚必许之。借楚力以聚诸侯,复借诸侯以压楚,此一时权宜之计也。”

    公子目夷又谏曰:“楚有诸侯,安肯与我;我求诸侯于楚,楚安肯下我。恐争端从此开矣。”

    襄公不以为然,即命公子荡以厚赂如楚,求见楚成王。成王问其来意,许以明年之春,相会于鹿上之地。公子荡归报襄公,襄公曰:“鹿上,齐地,不可不闻之齐侯。”复遣公子荡如齐修聘,述楚王期会之事,齐孝公亦许之。时宋襄公之十一年,乃周襄王之十二年也。

    次年春正月,宋襄公先至鹿上,筑盟坛以待齐、楚之君。

    二月初旬,齐孝公始至。襄公自负有纳孝公之功,相见之间,颇有德色;孝公感宋之德,亦颇尽地主之礼。

    又二十余日,楚成王方到,宋、齐二君接见之间,以爵为序,楚虽僭王号,实是子爵,宋公为首,齐侯次之,楚子又次之,这是宋襄公定的位次。至期,共登鹿上之坛。襄公毅然以主盟自居,先执牛耳,并不谦让;楚成王心中不悦,勉强受歃。

    襄公拱手言曰:“兹父忝先代之后,作宾王家。不自揣德薄力微。窃欲修举盟会之政,恐人心不肃,欲借重二君之余威,以合诸侯于敝邑之盂地。以秋八月为期,若君不弃,倡率诸侯,徼惠于盟,寡人愿世敦兄弟之好,自殷先王以下,咸拜君之赐,岂独寡人乎?”

    齐孝公拱手以让楚成王,成王亦拱手以让孝公,二君互相推让,良久不决。

    襄公曰:“二君若不弃寡人,请同署之。”乃出征会之牍,不送齐侯,却先送楚成王求署。孝公心中亦怀怏怏,楚成王举目观览。牍中叙合诸侯修会盟之意,效齐桓公衣裳之会。不以兵车,牍尾宋公先已署名。

    楚成王暗暗含笑。谓襄公曰:“诸侯君自能致,何必寡人?”

    襄公曰:“郑、许久在君之宇下,而陈、蔡近者复受盟于齐。非乞君之灵,惧有异同。寡人是以借重于上国。”

    楚成王曰:“然则齐君当署,次及寡人可也。”

    孝公曰:“寡人于宋,犹宇下也,所难致者,上国之威令耳。”

    楚王笑而署名。以笔授孝公,孝公曰:“有楚不必有齐。寡人流离万死之余,幸社稷不陨,得从末歃为荣,何足重轻?而亵此简牍为耶?”坚不肯署。

    论齐孝公心事,却是怪宋襄公先送楚王求署,识透他重楚轻齐,所以不署。宋襄公自负有恩于齐。却认孝公是衷肠之语,遂收牍而藏之。三君于鹿上又叙数日,丁宁而别。髯仙有诗叹曰:

    诸侯原自属中华,何用纷纷乞楚家。

    错认同根成一树,谁知各自有丫叉?

    楚成王既归,述其事于令尹子文。子文曰:“宋君狂甚。吾王何以征会许之。”

    楚王笑曰:“寡人欲主中华之政久矣。恨不得其便耳,今宋公倡衣裳之会。寡人因之以合诸侯。不亦可乎?”

    大夫成得臣进曰:“宋公为人好名而无实,轻信而寡谋。若伏甲以劫之,其人可虏也。”

    楚王曰:“寡人意正如此。”

    子文曰:“许人以会而复劫之,人谓楚无信矣。何以服诸侯?”

    得臣曰:“宋喜于主盟。必有傲诸侯之心,诸侯未习宋政,莫之与也,劫之以示威。劫而释之,又可以示德,诸侯耻宋之无能。不归楚,将谁归乎?夫拘小信而丧大功,非策也!”

    子文奏曰:“子玉之计,非臣所及。”

    楚王乃使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选勇士五百人操演听令,预定劫盟之计,不必详说,下文便见。

    且说宋襄公归自鹿上,欣然有喜色,谓公子目夷曰:“楚已许我诸侯矣。”

    目夷谏曰:“楚,蛮夷也,其心不测。君得其口,未得其心,臣恐君之见欺也。”

    襄公曰:“子鱼太多心了。寡人以忠信待人,人其忍欺寡人哉?”遂不听目夷之言,传檄征会。先遣人于盂地筑起坛场,增修公馆,务极华丽,仓场中储积刍粮,以待各国军马食费。凡献享犒劳之仪,一一从厚,无不预备。

    至秋七月,宋襄公命乘车赴会。目夷又谏曰:“楚强而无义,请以兵车往。”

    襄公曰:“寡人与诸侯约为‘衣裳之会’,若用兵车,自我约之,自我堕之,异日无以示信于诸侯矣!”

    目夷曰:“君以乘车全信,臣请伏兵车百乘于三里之外,以备缓急何如?”

    襄公曰:“子用兵车,与寡人用之何异,必不可。”临行之际,襄公又恐目夷在国起兵接应,失了他信义,遂要目夷同往。目夷曰:“臣亦放心不下,也要同去。”于是君臣同至会所。

    楚、陈、蔡、许、曹、郑六国之君,如期而至,惟齐孝公心怀怏怏,鲁僖公未与楚通,二君不到。襄公使候人迎接六国诸侯,分馆安歇。

    回报:“都用乘车,楚王侍从虽众,亦是乘车。”襄公曰:“吾知楚不欺吾也。”

    太史卜盟日之吉,襄公命传知各国。先数日,预派定坛上执事人等。是早五鼓,坛之上下,皆设庭燎,照耀如同白日。坛之旁,另有憩息之所,襄公先往以待,陈穆公谷、蔡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而至。伺候良久,天色将明,楚成王熊頵方到。

    襄公且循地主之礼,揖让了一番,分左右两阶登坛。

    右阶宾登,众诸侯不敢僭楚成王,让之居首。成得臣、斗勃二将相随,众诸侯亦各有从行之臣,不必细说。

    左阶主登,单只宋襄公及公子目夷君臣二人。方才升阶之时,论个宾主,既登盟坛之上,陈牲歃血,要天矢日,列名载书,便要推盟主为尊了。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以目视之。楚王低头不语,陈、蔡诸国面面相觑,莫敢先发。

    襄公忍不住了,乃昂然而出曰:“今日之举,寡人欲修先伯主齐桓公故业,尊王安民,息兵罢战,与天下同享太平之福,诸君以为何如?”诸侯尚未答应,楚王挺身而前曰:“君言甚善。但不知主盟今属何人?”

    襄公曰:“有功论功,无功论爵,更有何言?”

    楚王曰:“寡人冒爵为王久矣。宋虽上公,难列王前,寡人告罪占先了。”便立在第一个位次。

    目夷扯襄公之袖,欲其权且忍耐,再作区处。

    襄公把个盟主捏在掌中,临时变卦,如何不恼。包著一肚子气,不免疾言遽色,谓楚王曰:“寡人徼福先代,忝为上公,天子亦待以宾客之礼。君言冒爵,乃僭号也,奈何以假王而压真公乎!”

    楚王曰:“寡人既是假王,谁教你请寡人来此?”

    襄公曰:“君之至此,亦是鹿上先有成议,非寡人之谩约也。”

    成得臣在旁大喝曰:“今日之事,只问众诸侯,为楚来乎?为宋来乎!”

    陈,蔡各国。平素畏服于楚,齐声曰:“吾等实奉楚命,不敢不至。”

    楚王呵呵大笑曰:“宋君更有何说?”

    襄公见不是头。欲待与他讲理。他又不管理之长短,欲作脱身之计,又无片甲相护,正在踌躇,只见成得臣、斗勃卸去礼服,内穿重铠,腰间各插小红旗一面,将旗向坛下一招,那跟随楚王人众,何止千人,一个个俱脱衣露甲,手执暗器,如蜂趱蚁聚,飞奔上坛。

    各国诸侯,俱吓得魂不附体,成得臣先把宋襄公两袖紧紧捻定,同斗勃指挥众甲士,掳掠坛上所陈设玉帛器皿之类,一班执事乱窜奔逃,宋襄公见公子目夷紧随在旁。低声谓曰:“悔不听子言,以至如此,速归守国,勿以寡人为念。”目夷料想跟随无益,乃乘乱逃回。不知宋襄公如何脱身?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且说高虎借雍巫带兵出城的机会,把一些勇士埋伏在城楼之中,又派人 请竖刁来商量事情。竖刁并没有疑心,趾高气扬而来。高虎布置好酒席,在 城楼中等待。三杯酒下肚之后,高虎说:“现在宋公召集各诸侯国,带大军 送太子归来,怎样才能抵挡?“竖刁回答:“易牙已经带兵出城迎敌去了。” 高虎说:“齐兵寡不敌众,该如何是好?我要依靠你来救齐国逃出大难。” 竖刁说:“我有什么本事?如果老大夫有什么事让我去做,我一定听从您的 命令。“高虎说:“要借你的脑袋,向宋国谢罪。”竖刁大吃一惊,急忙起 身。高虎回头对左右的人喝道:“还不快快动手!”两边屋中藏着的勇士一 齐涌出,抓住竖刁并将他杀死。高虎又大开城门,派人四处高呼:“世子已 经到了城外,愿意欢迎的请随我来!“京城百姓平时就厌恶雍、竖的为人, 也因此对无亏不满,如今看见高虎出城欢迎世子,无不举臂高呼,愿意跟随, 一时间,后面有数千人。与此同时,国懿仲直奔朝中,敲开宫门,求见无亏 说:“国中百姓思念拥戴世子,一起出城欢迎,我不能阻挡。主公应该赶紧 考虑避难的方法。“无亏问:“雍巫、竖刁在哪里?”懿仲回答:“雍巫带 兵迎敌,胜负还不知晓;竖刁已被京城百姓杀死了。“无亏一听,怒气冲天, 喝道:“百姓要杀竖刁,你怎么会不知道?”回头叫左右的侍从,要捉懿仲。 懿仲转身逃出朝中。无亏愤恨不已,带领宫中侍卫数十人,乘着一辆小车, 举剑出宫,传令青年男子都来领取甲兵器械,跟随自己出城抗击敌军。侍卫 们东呼西唤,不但没有召来一兵一卒,却叫出许多仇人出来。正是:

    恩德终须报,冤仇撒不开。 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

    这些仇人,无非是高氏、国氏、管氏、鲍氏、宁氏、陈氏、晏氏、东郭氏、 南郭氏、北郭氏、公孙氏、闾邱氏等等。当初因为不附和无亏,被雍巫、竖 刁杀害之人的家属,本来就人人心怀愤恨,家家记着冤仇,今天听说宋君送 太子回国,雍巫带兵出战,内心中都盼着雍巫兵败。只是怕宋国大兵到来, 烧杀抢掠,再受刀兵之苦,所以仅在心中不满而已。等到听说高老相国杀了 竖刁,亲自去接太子,都欢喜雀跃,说:“今天老天爷才开眼!”一齐带着 防身的兵器,到东门来打听太子的消息,恰好碰见无亏坐着小车前来。真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人带头,其他众人一拥而上,拿着兵器,把无亏团 团围住。侍卫一见,忙大声喝道:“主公在此,大家不得无礼。”众人喊道:

    “他不是我们的主公!”举起刀枪向侍卫们乱砍乱杀,无亏抵挡不住,忙跳 下车想逃跑,也被众人杀死。一时东门人声鼎沸,乱作一团,幸亏国懿仲来 抚慰一番,大家才慢慢散去。国懿仲一方面把无亏的尸体抬到别宫中殡殓, 一面派人飞速出城,告诉高虎城中发生的事情。

    再说雍巫正在东关安营扎寨,和宋兵对峙。这天夜里军营中忽然大乱,

    互相传说:“无亏、竖刁都被杀掉,相国高虎已经带领百姓迎接太子昭为国

    君,我们不能再助纣为虐了。“雍巫听到这些话,知道军心已经动摇,心如

    芒刺一般,连夜带着几个心腹之人,逃往鲁国去了。天刚亮,高虎已经赶到

    东关,安抚好雍巫所带的军队,来到郊外,迎接世子昭入城,并向宋、卫、

    曹、邾四国陪礼请和。四国见此,各自退兵。高虎奉迎世子昭来到临淄城外,

    先停在公馆之中休息,派人通报国懿仲准备同百官一同出城接驾。却说公子

    元、公子潘听说此事后,便来与公子商人商量,也要一齐出城欢迎新君。公

    子商人大怒说:“我们在国中为父王发丧,昭并没有尽人子的孝道;现在又

    借助宋兵的威势,欺凌兄长,强夺齐国,是没有道理的。听说诸侯的兵都退

    走了,我们不如带领家中的将士,以给无亏报仇为名,杀掉子昭。然后我们

    三个人之中,任凭大臣们推举一人为国君,这样也免得受宋国的控制操纵,

    灭了先公盟主的志气。“公子元说:“如果这样,最好遵奉宫中的命令行动,

    也算师出有名。“随即入宫禀报长卫姬。长卫姬哭着说:“你们如能为无亏

    报仇,我就死而无恨矣!“下令召集无亏旧时的一班心腹之人,帮助三位公

    子,一同去抵挡世子。竖刁手下也有一群死党要为他报仇,赶来相助,分头 守住京城四门。国懿仲怕四家人多势众,把府门紧闭,再也不敢出头主事了。 高虎对世子昭说:“无亏、竖刁虽然死了,但余党还在,何况还有三位公子 做主,关闭城门不让主公进城,如要强行入城,必然再起战争,假如失败了, 就会前功尽弃,不如依然去宋国请求救兵才是上策。“世子昭说:“但凭国 老做主。“于是高虎和世子昭又来到宋国。宋襄公大军刚刚入境,就见世子 昭到来,大吃一惊,问其为何匆匆前来。高虎将事情一五一十诉说清楚。襄 公说:“这是我班师太早的原因。世子请放心,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入不了 临淄城。“立刻命大将公孙固增添车马—先前因有卫、曹、邾三国共同行 动,只用了二百辆战车;现在独自出兵,加到四百辆战车。——派公子荡作 先锋,华御事为后援,自己带领中军,护送公子昭,重新离开宋国边境,再 次踏入齐国领土。因有高虎在前军,齐国守关将士看见是高相国,立即开关 请入,大军直逼临淄城下,扎下营寨。宋襄公见城门紧闭,吩咐三军准备攻 城的器械。城内公子商人对公子元、公子潘说:“宋军如果攻城,必然会惊 动百姓。不如我们率领四家的兵马,乘宋兵远来没站稳脚跟,全力进攻。侥 幸得胜固然好,不幸失败,还可以四散避难,再作打算。这胜于死守城中, 万一诸侯的军队闻讯赶来,那时怎么办呢?“二位公子同意他的意见。当天 夜里,打开城门,各自引兵出城来劫宋军营寨,误打误撞,攻下了公子荡的 前营。公子荡措手不及,只好放弃寨子逃走。坐守中军的大将公孙固听说前 寨失利,急忙带大军前来救援。后军的华御事和齐国老大夫高虎,也率领部 下接应。双方混战一场,直到天亮。四家的死党虽然不少,无奈却各为其主, 人心不齐,怎么能抵抗宋国大军?一夜之中,被宋兵杀得七零八落,死伤无 数。公子元怕世子昭回国后自己难免受祸,乘乱带着几个心腹之人逃奔卫国 避难去了。公子潘、公子商人收拾残兵败将逃入城中,被宋兵紧紧跟随,来 不及关闭城门,崔夭驾着公子昭的车已长驱而入。上卿国懿仲听说四家兵被 打散,世子进城,便召集百官,和高虎拥立世子昭即位。这就是齐孝公,把 这一年定为元年。孝公接替王位以后,论功行赏,封崔夭为大夫。同时拿出 大批金银绸布,厚厚犒劳宋军。宋襄公在齐国境内停留了五天,才返回宋国。 这时鲁僖公带大兵来救援无亏,听说孝公已经即位,中途而返,从此鲁国和 齐国有了矛盾。 再说公子潘与公子商人见孝公已经即位,互相商量,把出城拒宋兵的事 情都推到公子元身上。国懿仲、高虎二位国老,虽然明知是四家同谋,但为 使孝公释去前怨,与众人合好,单单只治雍巫、竖刁二人之罪,将他们的死 党都杀掉,其余的人则赦免不问。这年秋天八月,把齐桓公葬在牛首堈上, 连着盖起三座大坟,旁边又造一座小坟安葬晏蛾儿。又因为无亏、公子元的 原因,把长卫姬、少卫姬两宫中的内侍和宫人一起陪葬,共有几百人。后来

    到了晋朝永嘉末年,天下大乱,有人挖开桓公的墓坟,发现墓前有一个装满 水银的池子,里面发出的寒气扑鼻而来,没有人敢进去。许多天后,寒气方 渐渐消失。其人牵着猛犬进入墓中,得到几十斛金豆,至于珠宝玉石、绫罗 绸缎、旗帜兵器,更是数不胜数。墓中骸骨满地,狼藉不堪,都是殉葬之人。 由此可知孝公当时埋葬父亲所用物品的丰厚。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髯仙有 诗一首,单写这件事情:

    疑塚三堆峻似山,金蚕玉匣出人间。

    从来厚蓄多遭发,薄葬须知不是悭。

    却说宋襄公自从打败齐国军队,使世子昭继位为齐君之后,自己以为建

    立了不世的奇功,便想号召诸侯,取代齐桓公做诸侯的盟主。但又怕难以和 大国对抗,就先约滕、曹、邾、鄫几个小国,在曹国的南面会盟。曹、邾两 国君主先期到达,滕国婴齐刚来,宋襄公不许他参加结盟,软禁在一间屋中。 鄫国国君害怕宋国的威势,也来参加大会,但迟到两日。宋襄公向群臣问道:

    “我刚刚倡导结盟,鄫国这样一个小国就敢怠慢,晚了两天,如果不重重处 罚,怎么能树立威信!大夫公子荡回答:“从前齐桓公南征北伐,单单没能 收伏东部少数民族。大王要扬威中原,一定要先征服东部少数民族,要想征 服东部少数民族,一定要用鄫国国君。“襄公又问:“用他干什么?”公子 荡说:“雎水中间,有神能呼风唤雨,东部少数民族都建立寺庙供奉祭祀, 一年四季不断。大王如真能用鄫侯作祭品祭祀雎水之神,不但神会降福,而 且东部少数民族听说这事后,都会认为君王能掌握诸侯的生杀大权,哪一个 不惊恐畏惧服从您呢?然后就可以借助东部少数民族的力量征伐诸侯,这样 您的霸业就成了。“上卿公子目夷劝道:“这可不行!自古至今做小事不用 大祭品,是因为重视祭物的生命,何况是人?祭祀这件事,目的是为人祈求 福泽。用杀人来祈求福泽,神一定不会答应。而且国家有正常的祭祀,都是 由宗伯来执掌。雎水河神,只不过是个妖鬼!蛮夷习俗祭祀的神,君王也去 祭祀,看不出君王胜过蛮夷之处。这样谁又能服从您呢?齐桓公主持会盟四 十年,维持衰败的诸侯,扶助弱小的国家,年年都有恩德惠施天下。现在君 王才第一次举行会盟,就杀戮诸侯而献媚妖神,我看将使诸侯因害怕而背叛 我们,而不是对我们心悦诚服。“公子荡说:“子鱼的话错了。君王争取霸 业与齐桓公不同。齐桓公治理国家二十年,然后才主持会盟,君王能等待吗? 以德政取人需要时间,施政威严则可迅速达到目的,快慢的次序,不能不了 解清楚。不迁就蛮夷,蛮夷就会怀疑我们;不使诸侯畏惧,诸侯就会戏弄我 们。内被耍弄外被怀疑,怎么能成就霸业?从前周武王斩下殷纣王的头悬挂 在太白旗上,因而得到天下。这是诸侯杀天子的事,我们杀掉一个小诸侯又 有什么呢?君王一定要听从我的建议。“襄公内心之中急于号令诸侯,于是 不听目夷的话,命邾文公杀掉鄫君并将他煮熟,用来祭祀雎水之神。派人去 叫东部蛮夷民族的酋长都来雎水参加祭祀活动,东部蛮夷民族平时并不了解 宋襄公的政策,     没有一个人前来参加。滕君婴齐非常害怕,派人送给宋襄公 大批礼物,请求释放,才逃脱被囚禁的生活。曹国大夫僖负羁对曹共公说:

    “宋公骄躁而且残暴,不能成事,不如回去。”于是曹共公告辞回归,也不

    准备一方地主的礼品。宋襄公十分恼怒,派人责备曹公说:“古时候国君相

    会,一定有谷物肉食,表示宾主之间的友好。我们君王在您的领地上已经逗

    留三天了。可我们三军将士却不知道此地主人是谁。希望大王能考虑一下。“

    僖负羁回答说:“送肉食物品给老师,是聘先生的正常礼节。现在大王因为

    公事而光临我国的南部地区,我们君王忙于奔走效命,没有来得及准备别的 东西。大王责怪我们没有尽到主人的责任,我们国王实在感到惭愧,只希望 大王能宽恕我们!“曹共公终于走了。宋襄公怒气冲天,传命队伍出发,讨 伐曹国。公子目夷又劝道:“从前齐桓公会盟的足迹,遍及于列国,送出的 礼物多收到的物品少,不责备别国准备不周,不诛杀赶不来的诸侯,这都是 宽于待人,体恤别人的苦衷。曹国礼数不周到,对大王并没有损伤,为什么 还要派兵讨伐呢?“襄公不听从他的话,命公子荡带战车三百辆征伐曹国, 围住京城。僖负羁根据情况,灵活防备,和公子荡对峙三个月,公子荡不能 取胜。此时郑文公率先投靠楚国,召集鲁、齐、陈、蔡四国君主,与楚成王 一同在齐国境内会盟。宋襄公大吃一惊,一来怕齐、鲁两国之中有争取霸业 的,宋国难以和其相争;二来又怕公子荡战败,失掉锐气,被诸侯耻笑,便 召回公子荡。曹共公也怕宋国军队再来,派人到宋国请罪。自此以后宋、曹 两国合好如初。

    再说宋襄公一心想成就霸业,见小国诸侯对自己纷纷不服,大国反舍近 求远,和楚国结盟,心中又生气又着急,便和公子荡商量办法。公子荡说:

    “现在大国没有超过齐国和楚国的。齐国虽然以前是霸主,但现在几个公子 互相争夺权力刚刚结束,国家的形势还没有缓和。楚国私自称王,刚与中原 各国往来,诸侯都害怕它。君侯可以不惜钱财,奴颜卑膝地请求做楚国的诸 侯国,楚国一定会答应。那时就可以借助楚国的势力召集众诸侯国,又可以 借诸侯国的力量限制楚国,这是短时间的权宜之计。“公子目夷又进言:“楚 国有诸侯国,怎么会答应我们?我们求做楚国的诸侯国,楚国怎么会接纳我 们?恐怕两国之间的争端就要开始了。“襄公不理会他的话,立刻命令公子 荡带着厚重的礼物到楚国,求见楚成王。楚成王问清他的来意,答应明年春 天在鹿上相会。公子荡回国报告宋襄公,襄公说:“鹿上是齐国的领地,这 事不能不通知齐侯。“又派公子荡到齐国问好,并述说和楚王相会之事。齐 孝公也答应了。这是宋襄公十一年,周襄王十二年的事情。

    第二年春天,正月里宋襄公先到鹿上,修筑会盟的土坛等待齐国、楚国

    的君侯。二月上旬,齐孝公才来到。襄公自以为有收纳孝公的功劳,相会之

    时,常常以有恩自居。孝公感念襄公的恩德,也尽力行使地主的权力,热情

    款待。又过了二十多天,楚成王才到。宋、齐二国君侯会见之时,都是以爵

    位定次序。楚国虽然自行称王,但实际上是子爵。于是宋公为首,齐侯次之,

    楚子再次之。这是宋襄公定的次序。到了约定的日期,三人一同登上鹿上的

    盟坛,宋襄公居然以主盟者自居,先执牛耳,一点也没有谦让。楚成王心中

    不高兴,勉强接受歃血仪式。宋襄公向二人作揖后说:“我蒙先人的余荫,

    作周天子的卿士,不顾自己德薄力微,私下要恢复诸侯会盟之事。恐怕人心

    不齐,要借助两位君侯的威严,召集众诸侯于今年秋天八月在宋国盂地会盟。

    如果二位君侯答应共同倡仪会盟,率领诸侯,我愿意与二位世代结为兄弟之

    好。不单单是我自己,殷先王的后代,都会感谢君侯的恩德。“齐孝公拱手

    推让楚成王,成王也推让孝公,两人互相推辞,很长时间没能定出先后。襄

    公说:“二位君侯如果不抛弃我,请一同签署。”于是拿出召集盟会的信笺,

    不送给齐侯,却先送给楚成王,让他签字。孝公见此,心中很不痛快。楚成

    王抬眼一看,只见其中写着召集诸侯会盟的意思,效法齐桓公在衣裳大会的

    先例,不带兵车。信后宋公已先签好自己的名字。楚成王心中暗自好笑,对

    襄公说:“君侯自己能招来众诸侯,何必要我签字?”襄公回答:“郑国、

    许国长时间在您的庇护之下,而陈国、蔡国最近又接受齐国的盟约,不靠二 位君侯之威灵,恐怕会有不方便之处,所以借助二位。“楚成王说:“既然 如此,齐君应该先签字,然后才是我。“齐孝公说:“我对于宋国来说,也 像属下一样,只有贵国才难以请来。“楚王笑着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 递给齐孝公。孝公说:“既然有了楚国,齐国就不必再签字了。我颠沛流离, 万死之余,幸亏保存住祖宗社稷没有灭亡,以跟随二位君侯后面歃血为荣, 本来就无足轻重,还为什么要亵渎这信笺呢?“坚决不肯署名。要说齐孝公 心中,是怪宋襄公先让楚王签署,看出他重视楚轻视齐,所以不签字。宋襄 公却自以为对齐国有恩,认为孝公说的是肺腑之言,就收起信牍藏好。三人 又在鹿上叙说数日,互相叮咛后分别。髯仙曾有诗感叹此事:

    诸侯原自属中华,何用纷纷乞楚家?

    错认同根成一树,谁知各自有丫叉?

    楚成王归国后,向令尹子文述说这件事。子文说:“宋君也太狂妄自大

    了!大王为什么还答应他呢?“楚王笑着说:“我想主持中华的政务已经很 久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得到便利的条件。现在宋公倡导衣裳大会,我借此 机会会合诸侯,不也可以吗?“大夫成得臣说:“宋公为人喜欢虚名而不求 实事,轻信别人而缺少谋略,如果埋伏甲士掠劫,一定能活捉他。“楚王说:

    “我的意思正是这样。”子文劝道:“答应别人会盟又派人去劫夺,人们会 说楚国言而无信,怎么能让诸侯心服?“得臣又说:“宋国一心想主持会盟, 一定有轻视诸侯的意思;诸侯各国不了解宋国的政治,没有同它一心的。擒 住他向诸侯显示楚国的威严,然后再释放他,又可以表现楚国的恩德。诸侯 们为宋君的无能感到耻辱,不归顺楚国,还会归顺谁呢?如果拘于小的信约, 却失去大的功业,这是不策略的。“子文回答:“子玉的计谋,不是我所能 考虑到的。“楚王便命成得臣、斗勃二人为将,各自选出五百名勇士,操练 演示,准备劫盟的计划。

    再说宋襄公从鹿上回国后,心中高兴,面带喜色,对公子目夷说:“楚

    国已经答应我做诸侯了。“目夷劝谏说:“楚国,是蛮夷之邦,其心深不可

    测。君侯只得到楚王口上答应,没有得到他的真心,我实在担心您被他欺骗。“

    襄公说:“子鱼你太多心了。我以忠信对待别人,别人忍心欺骗我吗?”于

    是不听从目夷的劝说,传信各国,召集会盟。先派人在盂地修筑坛场,增设

    公馆,要求务必华丽。又在仓库场院中储备粮草,以供各国士兵战马消费。

    凡是贡献的祭品、犒劳的礼物,都准备的十分丰厚,没有缺少一样。到了秋

    天七月间,宋襄公命令乘车前往参加大会。目夷又劝阻说:“楚国强暴而又

    缺少信义,请带兵车前去。“襄公说:“我和诸侯们约定效仿 ‘衣裳大会’,

    如果用战车,就是自己制定条约,又毁弃条约,以后还怎么和诸侯讲信义?“

    目夷说,“君侯可以乘车前去保全信义,我请求带兵车一百辆在三里之外埋

    伏,以防备万一如何?“襄公说:“你用战车,与我用有什么区别?一定不

    能这样。“临走之时,襄公又怕目夷在国内派兵接应,失掉了自己的信义,

    便要目夷同他一起去。目夷回答:“我也放心不下君侯,正要与您同去。”

    于是君臣一同来到会盟的地点。楚、陈、蔡、许、曹、郑六国的国君按时到

    达。只有齐孝公心怀不满,鲁僖公不与楚国通好,二人没到。襄公派人迎接

    六国诸侯,分派公馆休息,接待的人回报襄公说:“各诸侯都乘坐便车。楚

    王虽然侍从的人很多,也是便车。“襄公说:“我知道楚王不会欺骗我!”

    太史占卜会盟的吉日,襄公派人通知各国。数日前,预先派定坛上执事、

    服务人员。这天一早,五鼓刚过,坛上坛下,都设置火炬,照耀的如同白天 一样。坛的旁边,另设休息的场所,襄公先去那里等待众人。陈穆公款、蔡 庄公甲午、郑文公捷、许僖公业、曹共公襄五位诸侯,陆续来到。等待许久, 天快亮了,楚成王熊恽方到。襄公遵循地主的礼节,作揖谦让一番,众人分 左右两边台阶登坛。右边宾客登坛,众诸侯都不敢超过楚成王,让他走在最 前面。成得臣、斗勃二将紧随楚王,其他诸侯也有随行的臣子,不必细说。 主人从左边台阶登坛,只有宋襄公与公子目夷二人。刚才登坛之时,要以宾 主来分,既然登上盟坛,陈列供品,歃血盟誓,指天地为证,写约排名,就 要推盟主第一了。宋襄公指望楚王开口先说,就双眼看着楚王。谁知楚王低 头不言语,陈蔡各国诸侯,面面相觑,没有敢先开口的。襄公忍不住了,昂 然走上前来说:“今日之事,我欲重新恢复先前盟主齐桓公的事业;尊重王 室,安定百姓,停止争战,让普天之下都享受太平之福,众位君主认为怎么 样?“诸侯还没答应,楚成王挺身上前说:“宋君的话非常对!但不知道盟 主的位置应该给谁?“襄公说:“有功劳就论功,没有功劳就论爵位,还有 什么好说的!“楚王说:“我自己称王已经很久了。宋君虽然位列上公,但 难以排在王前,我请大家原谅,站在第一位了。“说完便站在最前面。目夷 见此,扯一扯襄公的袖子,想让他权且忍耐,再作别的打算。襄公一直以为 盟主之位捏在他手中,如今临时变卦,心中如何不恼?窝着一肚皮的气,不 免疾言厉色,对楚王说:“我靠先人的洪福,位列上公,周天子也用宾客之 礼相待。您既言自行称王,便是假爵位。为什么用假王来压制真公呢?“楚 王反问:“我既然是假王,谁教你请我来这里呢?”襄公又说:“您到这里 来,也是在鹿上先有协定,不是我随便约您来的。“成得臣在一边大喝一声:

    “今天的事情,只问众位诸侯,是为楚国来?还是为宋国而来?”陈,蔡各

    国,平时都害怕楚国,齐声回答:“我们都遵从楚王的命令,不敢不来。”

    楚王呵呵大笑说:“宋君还有什么话说?”襄公见事情不妙,要和他讲理,

    他又不管有理无理;要抽身而走,又无一兵一卒保护,正在踌躇不决之时,

    只见成得臣、斗勃脱去礼服,里面都穿着铠甲,腰间各插一面小红旗,把红

    旗向坛下一摇,跟随楚王来的人,远远不止一千,个个都脱去衣服,露出铠

    甲,手里拿着短小易藏的兵器,像蜂子蚂蚁攒聚一样,飞奔上坛来。各国诸 侯,都吓得魂不附体。成得臣先把宋襄公的两只袖子紧紧拉住,同斗勃指挥 众兵士,抢掠坛上陈设的玉帛器皿等等。一班杂役执事,吓得四散奔逃,宋 襄公见公子目夷紧紧跟随,便小声对他说:“我后悔没听你的话,以至如此 狼狈;你快些回去守卫国家,不要担心我。“目夷料想跟着也没有好处,就 乘乱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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