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繩下嚴則人不敢盡

類別︰子部 作者︰宋•陳傅良 書名︰永嘉八面鋒

    君臣之間,可以相忘,而不可以相忌也。相忌之隙開,君臣之道喪矣。且天下之事,無定形也。見其賢而舉之,以進善也,而可疑以植黨。見不肖而去之,以絕惡也,而可疑以立威。興作之鄰于生事也,安靜之似于因循也,忠直者疑于訕上也,慮患者近于妖妄也。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無有必然可指之定形也。苟人主牽于意忌,而操疑吾不信之心,士亦孰肯冒而為之,以自速于禍也耶?大凡憂畏生于不足,猜忌起于有間。上之繩下也太嚴,則下之奉上也不敢自盡。故操權急者無重臣,持法深者無節士。何者?有所拘者,不能有所縱。戚然自危,必不敢泰然安意為之也。嗚呼!人君之禁其臣,使之懼不免之不暇。屏跡以逃嫌,損威以避禍,豈國家之福也哉?

    古之大臣,其操心也不危,其臨事也不忌。是以優游閑暇,而能有所建立。蓋昔者堯之咨四岳曰︰“孰能治是水?”四岳曰︰“鯀可。”曰︰“孰能巽朕位?”四岳曰︰“舜可。”鯀方命圯族。雖堯亦度其不可用,而四岳乃以甚不肖之人而猥充至重之責。自今觀之,必曰是誤國也。舉天下而與人,此豈細事哉?而四岳遽以天下之匹夫,上干天子之正位。自今觀之,必曰是非當言也。舜命禹征有苗,已誓師往,而益以一言贊禹,禹遂班師,遽為之誕敷文德,而有苗格。舜命禹徂征,禹既行而益有言。宜告之舜,不告舜而告之禹。禹承命于舜,及其不遂行也,宜先稟之舜,乃擅退兵而不疑。自今觀之,則益之言可以謂之沮壞成事,而禹之事乃逗留君命。古之君臣,其相體悉也如此。一德一心,相與忘機于形骸之外。小過不責,大言不怒,然後能濟天下之功。

    三代以還,上忌其下,下疑其上。為天子大臣,而瑟縮鼴觶常若有所掣其肘而系其足;左顧右盼,惟恐人主之議其後。吾觀漢武帝以剛明之資督責臣下,自李蔡、嚴青翟、趙周數相,駢死牢戶。石慶雖僅以謹論,亦數被譴。公孫賀至于涕泣不敢受命。當時視處鈞衡之地如以其身蹈不測之淵也。至于宣帝,其忌刻又過之。趙、蓋、韓、楊之倫以微罪誅。其它自全,惟陳萬年之順從、丙吉之謙而已。高才之立其朝者,未始不累之也。世多咎衛青之事武帝不招士、張安世之事宣帝不薦賢。嗟夫!魏其、武安以厚賓客為天子切齒,霍將軍以秉權位萌驂乘之禍,其鑒未遠也。況青精兵百萬,抗威沙漠;安世身統禁旅,司國之命。此固武宣之所側視、貌親而心難之者。使其招士進賢,以收士大夫之譽,其能免乎?故其天子之大臣,當使之施為注措,不盡拘于繩墨規矩之間。間有所斡旋提挈,以懾服天下之情。當使開胸露臆,以與天子共推無疑之心,不可為曲廉細謹以自免于吏議,可也。

    今之大臣,坐于廟堂,何其凜凜如燕之巢于幕也。平日所論薦者,才氣雄偉,足以任重致遠者,何人也?議論俊拔,足以為安而慮盡者,何人也?干局明練,足以煩而解紛者,何人也?大抵阿諛、緘默、苟且、怠慢,如立仗馬,如轅下駒耳。此無他,禁人已甚,則人始逃嫌而避禍也。心知其利而不能以盡為,明見其害而不能以盡去。拱手貼耳,以僥幸于久安而不奪。尺寸違之,則事未及為而以失律報罷矣。為今之計,莫若以堯舜為法,以漢武、宣之事為戒,公卿侍從之間略其小失而責以大綱,使之稍稍然釋去肩背之芒刺,從容胖肆,措意于法令之外,而後苟且、怠惰、阿諛、緘默有所不禁而自風休雪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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