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子曰︰“命之立也,其稱人事乎?故君子畏之。無遠近高深而不應也,無洪縴曲直而不當也。故歸之于天。《易》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
魏徵曰︰“《書》雲︰惠迪吉,從逆凶,惟影響。《詩》雲︰不戢不難,受福不那。彼交匪傲,萬福來求。其是之謂乎?”子曰︰“徵其能自取矣。”董常曰︰“自取者其稱人邪?”子曰︰“誠哉!惟人所召。”
賈瓊進曰︰“敢問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何謂也?”子曰︰“召之在前,命之在後,斯自取也。庸非命乎?噫!吾未如之何也已矣。”瓊拜而出,謂程元曰︰“吾今而後知元命可作,多福可求矣。”程元曰︰“敬佩玉音,服之無盡! br />
文中子曰︰“度德而師,易子而教,今亡矣。”
子曰︰“不以伊尹、周公之道康其國,非大臣也。不以霍光、諸葛亮之心事其君者,皆具臣也。”
董常嘆曰︰“善乎,顏子之心也!三月不違仁矣。”子聞之曰︰“仁亦不遠,姑慮而行之,爾無苟羨焉。惟精惟一,誕先登于岸。”常出曰︰“慮不及精,思不及睿,焉能無咎?焉能不違?”
繁師玄聞董常賢,問賈瓊以齒。瓊曰︰“始冠矣。”師玄曰︰“吁!其幼達也。”瓊曰︰“夫子十五為人師焉。陳留王孝逸,先達之傲者也,然白首北面,豈以年乎?瓊聞之︰德不在年,道不在位。”
門人有問姚義︰“孔庭之法,曰《詩》曰《禮》,不及四經,何也?”姚義曰︰“嘗聞諸夫子矣︰《春秋》斷物,志定而後及也;《樂》以和,德全而後及也;《書》以制法,從事而後及也;《易》以窮理,知命而後及也。故不學《春秋》,無以主斷;不學《樂》,無以知和;不學《書》,無以議制;不學《易》,無以通理。四者非具體不能及,故聖人後之,豈養蒙之具邪?”或曰︰“然則《詩》《禮》何為而先也?”義曰︰“夫教之以《詩》,則出辭氣,斯遠暴慢矣;約之以《禮》,則動容貌,斯立威嚴矣。度其言,察其志,考其行,辯其德。志定則發之以《春秋》,于是乎斷而能變;德全則導之以樂,于是乎和而知節;可從事,則達之以《書》,于是乎可以立制;知命則申之以《易》,于是乎可與盡性。若驟而語《春秋》,則蕩志輕義;驟而語《樂》,則喧德敗度;驟而語《書》,則狎法;驟而語《易》,則玩神。是以聖人知其必然,故立之以宗,列之以次。先成諸己,然後備諸物;先濟乎近,然後形乎遠。其深乎!其深乎!”子聞之曰︰“姚子得之矣。”
子曰︰“識寡于亮,德輕于才,斯過也已。”
子曰︰“治亂,運也,有乘之者,有革之者。窮達,時也,有行之者,有遇之者。吉凶,命也,有作之者,有偶之者。一來一往,各以數至,豈徒雲哉?”
遼東之役,天下治船。子曰︰“林麓盡矣。帝省其山,其將何辭以對?”
或問《續經》。薛收、姚義告于子。曰︰“使賢者非邪,吾將飾誠以請對;愚者非邪,吾獨奈之何?”因賦《黍離》之卒章,入謂門人曰︰“五交三釁,劉峻亦知言哉!”
房玄齡問︰“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可謂忠乎?”子曰︰“讓矣。”
杜如晦問政。子曰︰“推爾誠,舉爾類;賞一以勸百,罰一以懲眾。夫為政而何有?”如晦出,謂竇威曰︰“讜人容其訐,佞人杜其漸,賞罰在其中。吾知乎為政矣。”
文中子曰︰“制命不及黃初,志事不及太熙,褒貶不及仁壽。”叔恬曰︰“何謂也?”子泫然曰︰“仁壽、大業之際,其事忍容言邪?”
賈瓊問︰“富而教之,何謂也?”子曰︰“仁生于歉,義生于豐。故富而教之,斯易也。古者聖王在上,田里相距,雞犬相聞,人至老死不相往來,蓋自足也。是以至治之代,五典潛,五禮措,五服不章。人知飲食,不知蓋藏;人知群居,不知愛敬。上如標枝,下如野鹿。何哉?蓋上無為,下自足故也。”賈瓊曰︰“淳灕樸散,其可歸乎?”子曰︰“人能弘道,苟得其行,如反掌爾。昔舜、禹繼軌而天下樸,夏桀承之而天下詐,成湯放桀而天下平,殷紂承之而天下陂,文、武治而幽、厲散,文、景寧而桓、靈失。斯則治亂相易,澆淳有由。興衰資乎人,得失在乎教。其曰太古不可復,是未知先王之有化也。《詩》《書》《禮》《樂》,復何為哉?”董常聞之,謂賈瓊曰︰“孔、孟雲亡,夫子之道行,則所謂綏之斯來,動之斯和乎?孰雲淳樸不可歸哉?”
子曰︰“以性制情者鮮矣。我未見處歧路而不遲回者。《易》曰︰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
竇威曰︰“大哉,《易》之盡性也!門人孰至焉?”子曰︰“董常近之。”或問︰“威與常也,何如?”子曰︰“不知。”
子曰︰“《大雅》或幾于道,蓋隱者也。默而成之,不言而信。”
或問陶元亮。子曰︰“放人也。《歸去來》有避地之心焉。《五柳先生傳》,則幾于閉關矣。”
子曰︰“和大怨者必有余怨,忘大樂者必有余樂,天之道也。”
子曰︰“氣為上,形為下,識都其中,而三才備矣。氣為鬼,其天乎?識為神,其人乎?吾得之理性焉。”
薛收曰︰“敢問天神人鬼,何謂也?周公其達乎?”子曰︰“大哉,周公!遠則冥諸心也。心者非他也,窮理者也。故悉本于天。推神于天,蓋尊而遠之也。故以祀禮接焉。近則求諸己也。己者非他也,盡性者也。卒歸之人。推鬼于人,蓋引而敬之也。故以饗禮接焉。古者觀盥而不薦,思過半矣。”薛收曰︰“敢問地 。”子曰︰“至哉!百物生焉,萬類形焉。示之以民,斯其義也。形也者,非他也,骨肉之謂也。故以祭禮接焉。”收曰︰“三者何先?”子曰︰“三才不相離也。措之事業,則有主焉。圜丘尚祀,觀神道也;方澤貴祭,察物類也;宗廟用饗,懷精氣也。”收曰︰“敢問三才之蘊。”子曰︰“至哉乎問!夫天者,統元氣焉,非止蕩蕩蒼蒼之謂也;地者,統元形焉,非止山川丘陵之謂也;人者,統元識焉,非止圓首方足之謂也。乾坤之蘊,汝思之乎?”于是收退而學《易》。
子曰︰“射以觀德,今亡矣。古人貴仁義,賤勇力。”
子曰︰“棄德背義,而患人之不已親;好疑尚詐,而患人之不已信;則有之矣。”
子曰︰“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言;服人之言,不服人之身。服人之身,力加之也。君子以義,小人以力。難矣夫!”
子曰︰“太熙之後,天子所存者號爾。烏乎!索化列之以政,則蕃君比之矣。《元經》何以不興乎?”
房玄齡謂薛收曰︰“道之不行也必矣,夫子何營營乎?”薛收曰︰“子非夫子之徒歟?天子失道,則諸侯修之;諸侯失道,則大夫修之;大夫失道,則士修之;士失道,則庶人修之。修之之道,從師無常,誨而不倦,窮而不濫,死而後已。得時則行,失時則蟠。此先王之道所以續而不墜也,古者謂之繼時。《詩》不雲乎︰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如之何以不行而廢也?”玄齡惕然謝曰︰“其行也如是之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