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順間,鄒生師孟,字宗魯,慶元縣人。年二十一,豐姿韶秀,長于吟詠。素聞杭州山水之勝,遂令僕攜囊以往。凡遇勝跡名山,琳宮梵宇,無不登臨。又聞會稽天下奇觀,策馬往游,愛其秀麗,下馬步行,進不知止。頃間,斜陽歸嶺,飛鳥爭巢,天色將晡,退不及還。
正蜘躇間,忽睹叢林中燈光外射,生意為莊農所居,疾趨至彼,則嵬然巨室也。街衢整潔,松竹郁茂。俄一青衣童子,自內而出,鄒生前揖之,因假宿焉。青衣入報,出,致主母命,延入。遙望中堂,有少年美人,盛妝危坐,顏色如花。見生,降榻祗迎。相見之後,茶畢,酒繼至。美人叩生鄉貫姓名畢,生亦叩之。美人顰蹙曰︰“妾本姓花,名麗春,臨安人也。僑居此二百餘年。先夫趙 ,表字咸淳,娶妾十年而卒。妾今寡居,曾設誓︰‘有人能詠四季宮詞稱妾意者,不論門戶,即與成婚。’杳無其人。不知先生能之乎?”生曰︰“但恐拙筆,有污清听。”遂濡筆吟四絕雲︰
“花開禁院日初晴,深鎖長門白晝清。側倚銀屏春睡醒,綠楊枝上一聲鶯。”
“鎖窗倦倚鬢雲斜,粉汗凝香濕絳紗。宮禁日長人不到,笑將金剪剪榴花。”
“桂吐清香滿鳳樓,細腰消瘦不禁愁。朱門深閉金環冷,獨步瑤階看女牛。”
“金爐添炭燭搖紅,碎剪瓊瑤亂舞風。紫禁孤眠長夜冷,自將錦被傍薰籠。”
美人覽畢,夸其敏妙。因曰︰“妾不違誓,願托終身。君亦不可異心。”生起致謝。已而夜靜酒闌,入室就寢。自是情好日密。每旦,令生居于宅內,不容出外。
將及一年,忽語生曰︰“本期與君偕老,不料上天降罰,禍起蕭牆。盡此一宵,明當永別。君宜速避。不然,禍且及君。”生固問之,美人終不肯言,但悲咽流涕而已。生以溫言撫慰,復相歡狎。美人長嘆,吟一律雲︰
“倚玉偎香甫一年,團圓卻又不團圓。怎消此夜將離恨,難續前生未了緣。
艷質罄成蘭蕙土,風流盡化綺羅煙。誰知大數明朝盡,人定如何可勝天。”
次日黎明,美人急促生行,生再三留意,不勝悲愴。行未數里,忽然玄雲蔽空,若失白晝。生急避林中。少頃,雷雨交作,霹靂一聲,火光遍天。已而雲散雨收,生復往其處視之,無復華屋,但見道旁古墓,為雷所震,骷髏震碎,中流鮮血。生大恐懼,急尋舊路回至寓所,詢問鄉人,曰︰“此處聞有花麗春者,乃宋度宗妃嬪。其墓在此山之側。”生因憶其言,所謂姓趙名 ,即度宗之諱。而咸淳,乃其紀年。又況宋之陵寢,俱在此山。自宋咸淳,至我朝天順,實二百餘年。其怪即此無疑矣。急治裝具,回至慶元縣,備以前事白之于人,眾皆驚異。生感其情,不復再娶。後修煉出家,入天台山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