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滌習

類別︰子部 作者︰明•賀貽孫 書名︰激書

    凡人有結習在其胸臆者,其為學必不至,而其為道必不親。蓋先入之說為主于內,其後雖有微言妙道,拒而弗受,則師友之力至此而窮。有善教者出焉,欲有以救之,其道不用益而用損、不用予而用奪、不用守而用攻,損必損其所蘊,奪必奪其所愛,攻必攻其所堅。所蘊既損,則積聚消;所愛既奪,則情見絕;所堅既攻,則執癖化。三事既得,而後可以語學問矣。嘗聞康昆侖之學琵琶也,遍歷師,自以為無偶矣,及見段師,始其本雜而聲邪也。請為弟子,段師不許,令其不近琵琶十年,忘其本領,然後教之。昆侖從其言,遂以琵琶獨擅絕技。倉公之學醫也,始師公孫光,自以為至矣,及見陽慶,斥之曰︰非是也。命先燒其故方,盡棄其學,然後教以定死生、決嫌疑之術。學至三年,而倉公之醫遂通神明。近世黃君輔之學舉子業也,揣摩十年,自謂守溪昆湖之復見矣,乃游湯義仍先生之門。先生方為牡丹填詞,與君輔言即鄙之,每進所業輒擲之地,曰︰汝不足教也,汝筆無鋒刃、墨無煙雲、硯無波濤、紙無香澤,四友不靈,雖勤無益也。君輔涕泣,求教益虔,先生乃曰︰汝能焚所為文,澄懷蕩胸,看吾填詞乎?君輔唯唯。乃授以牡丹記,君輔閉戶展玩久之,見其藻思綺合、麗情葩發,即啼即笑、即幻即真,忽悟曰︰先生教我文章變化,在于是矣!若閬苑瓊花,天孫霧綃,目睫空艷不知何生;若桂月光浮,梅雪暗動,鼻端妙香不知何自;若雲中綠綺,天半紫簫,耳根幽籟不知何來。先生填詞之奇如此也!其舉業亦如此矣。由是文思泉涌,揮毫數紙,以呈先生。先生喜曰︰汝文成矣!鋒刃具矣,煙雲生矣,波濤動矣,香澤渥矣。疇昔臭惡,化芳鮮矣。趣歸就試,遂捷秋場,稱吉州名士。嗟乎,此三人者,其遇奇矣。向使昆侖不遇段師,一賤工耳,即遇矣而不盡忘本領,雖授以楓天別調,彼其雅俗相雜,猶賤工也。倉公不遇陽慶,一庸醫耳,即遇矣而不燒故方、不棄舊學,雖授以黃帝扁鵲之書,彼其成見未破,猶庸醫也。君輔不遇湯先生,一學究耳,即遇矣而不遭摧折、不經涕泣、不以牡丹詞解其酸腐,雖示以古今大家之範圍,彼其中懷未舒、天機未蕩,猶學究也。絕之乃所以生之,毀之乃所以全之,退之乃所以進之,即區區樂醫舉業小技尚且有然,何況為學之大者哉?吾是以知學者之難,而教者之不易也。學者莫難于知本,教者莫難于辯真。孿子之相似,惟慈母能辨之;谷種之相似,惟老農能辨之;學問之相似,惟有識者能辨之。辨似以全真,滌習以全道。結習與道,似是而非也。昔唐有李赤者,妄擬大白,自稱謫仙,而不知其為廁鬼所成也。魯人有得中山糟液者,漬以白水,自以為酒,中山人嘗而吐之,曰“惡此吾之糟液也奚其酒?”彼結習之為害,寧止廁鬼之惑人、糟液之害酒哉!有法于此,驅其廁鬼,而謫仙之面目已見;去其糟液,而中山之椒雨已出。然則教人者,但除其結習,而聖賢之神情已彰。此學術也,亦教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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