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工政 開礦

類別︰子部 作者︰清•鄭觀應 書名︰盛世危言

    五金之產,天地自然之利,居今日而策富強,開礦誠為急務矣,夫金銀所以利財用,鉛鐵所以造軍械,銅錫所以備器用,硫磺所以制火藥,石炭所以運輪軸,皆宇宙間不可一日或少之物。初不能雨這于天,要必采之于地,則礦務之興有益于公私上下者非淺鮮也。

    管子曰︰“上有丹砂者下有黃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銅銀;上有鉛者下有銀;上有赭者下有鐵。此山之見榮者也。”彼時化學未有專門而礦學已精深若此。

    歷考泰西各國所由致富強者,得開礦之利耳。國家之督率也嚴,官商之集辦世易,士民之期望也切,礦師之辨別也真。有機器以代人工,有鐵路以資轉運,故能鉤深索隱,興美利于無窮。我中土地大物豐,萬匯之菁華所萃,五金之盤薄郁積于深山窮谷者,便僕數之未易終也。如雲南出銅錫,山西貴州出煤鐵,湖廣江西出鋼鐵鉛錫煤,人皆知之矣。特以地產之多寡,體質之純雜,礦脈之厚薄,礦洞之深淺,人不得而盡知。大半封禁未開,良為可惜。

    推原其故,由于明時礦稅內監恣橫,借開采之名為搜括之實,海內流毒,天下騷然,故天下人談虎色變,因噎而廢食非一日矣。國朝鑒明覆轍,乃一切封禁以安民心,此一說也。又或任用非人,辦理不善,激成變故以致查封,此一說也。

    又以風水之說深入人心,動以傷殘龍脈為辭環請封禁,不知地形之凶吉本無關于地寶之蘊藏,而庸師俗人輒生凝阻,此又一說也。

    今者漠河之金,開平之煤,台灣之五金,各礦已有成效。而滇南一省專設礦務大臣,朝野上下閑風氣漸開,拘泥漸化矣。然利害各半,贏絀無憑,終未能有把握者,由于承辦之未盡得人,開采之不皆得法也。約而言之,其事有六︰一曰選礦師。中國舊法辨薤蔥識器物,雖或偶中,未可為常。西國礦師辨山色,辨石紋,辨草木,辨礦脈,辨礦苗,鑽礦穴,取礦子,化礦石,驗成色,其言精實較有可憑。泰西各國中尤以比國為最,野世城所設學堂規模宏敞,歐美各國多遣學生往學。今誠延比國頭等礦師勘查礦苗,審慎開采,勿使西人之游手無賴妄相羼雜,虛糜俸糈,則利興弊去矣,二曰購精器。中國開礦用人工,力費而效遲。西國開礦用機器,事辦而功倍。今之言開礦者皆知之矣。或曰︰用人工則貧民自食其力,以工代賑,莫便于斯。用機器則奪小民之利矣。可奪何?此其間有權衡焉。

    西人工貴而中國工賤,當以人力為主,人力所不及者以機器之力濟之,則一舉兩得。然其中有不得不用機器者,開礦機器亦以比國所造為良,大要有三;一為注生氣之器,一為戽水之器,一為拉重舉重之器。更有力猛極大之器,尤比國所擅長。苟留心購訂,擇善而從,則運用在心,程功自倍耳。

    三曰官督商辦。全恃官力,則巨費難籌,兼集商貲,則眾擎易舉。然全歸商辦則土棍或至阻撓,兼倚官威則吏役又多需索,必官督商辦各有責成。

    商招股以興工,不得有心隱漏;官稽查以征稅,京不得分外誅求,則上下相繼,二弊俱去,與會典有司治之召商開采之言亦正相符合也。四曰購地給價。

    中國每俗開礦,民間動至齟齬者,以辦事者倚勢強佔不能盡順民心耳。

    欲絕其弊莫如購地時按畝查明,秉公估價,不使山民失業、致起紛爭;其不願領價者,即將地段估價幾何作為股本,付給股票息,折準其按年支取利息。

    如此持平辦理,則民間有礦地者無不欲獻之于官,尚何阻撓之慮哉?查西例,凡地面產業,其地下不能擅自開采。如知其地下有礦可準其先鑿一井探之,俟探明可采,即具稟礦政大臣,派員往驗,準其在地下開挖苦干,界限可挖至他人產業之地下,不準他人再于自己地面開井以與之爭,因其未有官準也。

    如二家同在近處,各開一井試探,則先見礦而先報者準給以若干,界限可開至他人地下,而其第二家不準再開矣。蓋地面雖有業主,而地下之礦系公物,下屬地面之業主,故國家可任意給與何人,準其開挖也。五曰勿定稅數。泰西各礦章程不同,然大致視其出產若干,按二十分而取一;或此礦已竭,勘驗得實,即罷采停征。會典言礦法視出產之多少,歲無常數,則稅之多寡應視礦之衰旺以為衡,此理勢必然,無中外古今一也。乃有地方官吏不習情形,率請改為定額。是稅減即累官礦,竭更累商,官商均畏累,不敢議開矣。查日本煤礦,大小已開六十余處,其中用機器者十余處。

    中國用機器開者,惟有開平,台灣兩處,所以出數不多。推其故,非但集股難,亦因所抽稅利過重。洋煤出口無稅,進中國口岸每噸止完稅五分,三年之內復運出口,不問自用出售,概準給還存票。中國土法所挖之煤,每噸稅三錢;機器所挖之煤,每噸稅一錢;所過厘卡仍須照納,不準給還存票,較外國抽稅二十分之一奚止多至數倍,所以繳費多而價值貴,不敵洋產之廉也。竊思以土法所挖者必是股本不敷,皆賴手足之力,冀獲蠅頭微利,窮民亦藉此謀生,何反重其稅扶植外人以自遏斯民之生計?允宜基酌變通以衛吾民而塞漏卮。夫有治人斯有治法,督辦之人必能耐勞習苦,身親目系,因地制宜,審其山川,察其井硐,核其成本,計其銷場,毋濫用私人,毋苟待工役,毋鋪張局面,毋浪費薪貲,綜計每年出礦若干,銷售若干,提出官息稅銀及支銷各項,此外贏余以苦干存廠,以若干均分,以若干酬贈執事,以若干犒賞礦丁,按結報明張貼工廠,使內外咸知,庶幾在廠諸人皆歡欣踴躍,聯為一氣,為贊其成矣。

    西人謂一國之盛衰可以所產各礦定之,此言豈欺我哉?方今各口通商垂六十載,西人之游歷者遍于內地,內地之礦產彼族無不周知,交鄰通市中外一家,當軸諸公更事既多,成心漸化,凡有益于國計民生者莫不參仿西法,次第舉行,而但師其制造之精,不知其富強之本,則度支有限,日久何以應之?近聞泰西各處礦苗開采殆盡,惟我中國如川藏,如滇黔,如台灣,如東三省,礦產繞富,莫不欣羨而垂涎,故英之入緬通藏,法之吞越逼暹,俄不惜千萬帑金以開西伯利亞之鐵路,陰謀秘計行道皆知。與其拘泥因循慢藏誨盜,何如變通辦理,取之宮中以濟軍國之需要,即絕外人之窺伺哉?

    各國之富全賴礦產。英國礦產最饒,其國亦最富。昔有西人嘗謂山西煤礦共有一萬四千方里,約可得煤七十三萬萬兆噸,以天下各國歲用三百兆噸計之,可供二千四百三十三年之用,且白煤居多,較美國白煤更堅。至于鐵則光緒二年曾有英國礦師郭斯敦遍歷楚疆勘尋礦脈十七年,又有名謝高禮者赴青齊查驗諸礦。

    皆雲礦產甚多,五金遍地皆是。可知中國之礦不亞于泰西。

    特開采未能得法耳。

    試觀漠河金礦,自李秋亭太守捐館後,經理乏人,所得甚為有限。青溪鐵礦,潘鏡如觀察督辦時,初用小爐試辦頗獲利益,及用大爐諸多窒礙。

    雲南銅礦雖由唐鄂生中丞悉心開采,而近亦未見起色。開平試辦之細棉土,所聘洋匠雖大書院出身,因尚無歷練,以致所燒之土成數甚少,不敵洋產價廉,虧耗停工。朱翼甫觀察所開之三山銀礦,陳山司馬所開之潭州銀礦,均為礦師所愚,虧折頗多。

    至于真隸平泉石門,安徽池州利國,山東濰且諸礦則等諸自檜以下矣。其有把握者以開平煤礦、大冶鐵礦為最。查開平煤礦有九層可開,其煤質之佳,甲于他處,南北洋兵輪,招商局船所用大半取給于此,惜糜費頗多,不及日本煤獲利之厚。

    大冶之鐵由比國化學師白乃富驗得其礦苗甚旺,每百分中可得純鐵六十三分,與英之紅色,法之棕色礦不相上下,惜未能于相近之地尋有煉焦炭之煤礦,而後開辦。且熔鐵廠不設于產鐵之處而設于漢陽,故亦糜費多而成本重。以上各礦督辦總辦者雖然精明,奈非其所長,未能深知礦師之優劣,遂致為人欺蒙。可見創辦一事非素精其事而又專心籌慮周密者必多中蹶也。可不慎歟?

    夫中國之礦既如此之多且佳,則致富之道莫善于此,惟是礦產地中采之非易而識之更難。礦有層次淺深之別,必先明夫地學而後可以辯其苗,礦有體質純雜之殊,必先諳夫化學而後可以區其類。近來泰西地學校前益精,謂地球土石皆由層累而成;一為新時石層,二為白石粉層;三為魚子石層;’四為得來斯層,五為比爾米安層;六為煤炭層;七為舊紅砂層;八為昔盧里安層;九為甘比里安層;十為老林低安層;十一為化形石層;十二為花崗石層,土脈高下各有其位,考訂既確,能知其礦在某層,不至貿貿然開采,枉費經營。

    若夫熔煉之法則非化學不為功。蓋各礦皆含雜質,如養硫炭磷之類是也。

    未諳化煉則不能得其純質,且火侯或至不齊,緊脆必難如度。中國開礦往往不明乎此,任意高談,動人听聞。及至興工開采,每由擇地不善以致徒勞無功,即或偶有所得,又苦于熔煉不精,全不合用,惟有聘請外洋礦師來華指示。然前此中國開礦未嘗不請礦師,惜來者皆南郭先生一流人物,名曰礦師,實則毫無本領。蓋西國上等礦師在彼本國各有職司,安肯遠涉重洋為人作嫁?

    其有甘于小就者,決非上等礦師。然則如之何而可?日!當由總署咨行出使大臣訪明彼國著名礦師曾經開采有實效者,不惜重聘延訂來華,則西人亦未嘗不為我用。如將來中國礦師多而且精,不必求諸外人,自然更無以上等弊矣。

    有教士由山東致書西字報館雲︰邇來中倭和局已成,中國急應興利除弊,力冀自強,庶為上策。東省地方六千五百英里,人民三十萬,可謂地廣人稠,甲于他處,無如利之所在,不知振作,即如開礦一節獲利最多,乃竟置諸不顧,不知者以為民間感于風水之故,然我則謂大半皆為官長所誤。

    蓋華官性最畏葸,而心又貪婪,若令礦務一興,工匠必多,工匠既多,頗易滋事,官甚畏之。如開辦後礦苗既旺,官又思欲分肥,多方剝蝕,設法侵漁,以致半途而廢者甚多,數年前離金州三十里之某處銀礦,離本處一百四十里之銅礦,又一年前有友在省所開之鉛礦類,皆旋開旋止,徒費經營。

    僅存某煤礦未停,亦以捐稅太重,挑費太巨,勢漸不支。他如兗州有土人私開銀鐵各礦,非不得手,奈屢為官長所阻而止。

    故以目前礦務而論,東地富商其夥,固不必官長集貲開辦,無如動輒必為官長掣肘,遂至有利難圖,有心人甚為惋惜。且鐵路未建,車價甚昂,每日需洋一角五分僅能行英路二里之遙,合華路六里。當中倭未用兵以前有廣甲輪船一艘,往來煙台、羊角浦一帶,專運蘆席等物銷售,駁力既省,獲利稍豐。近自此輪停駛,貿遷者不便殊多,我西人旅華有年,甚欲使華民同沾利益,奈中國積習已深,苦于愛莫能助,言之不勝扼腕雲。吁!彼教士亦世之有心人哉!中國之官視同秦越,而外國之人代為惜之,不亦深可慨哉?

    中國礦務不興,利源未闢,其故有二○一由于官吏之需索。苟苞宜未至,必先托辭以拒,或謂輿情未洽,或謂勢多窒礙,恐致擾民,由是事卒難行,每多中止,一由謬談風水者妄言休咎,指為不便于民,以聳眾听,于是因循推諉,動多掣肘,而有志于開礦者不禁廢然返矣。

    夫開礦為中國一大利源,奈何任其蘊而不宣,坐致窮困?此猶富者積粟滿倉而反嗟無食也。今各省理財之人明知中國煤鐵五金諸礦為至旺至美而竟不能立時開掘者,皆為風水價格。謬悠之說,信之甚堅,積習相沿,牢不可破。以形家者言遵守奉行,同于聖賢經傳,一孔之人憑其目論。若以為吉凶之來,其應如響。

    使其說而誠,何以郭景純為千古葬師之祖而不能保其身?

    後世之善青鳥術者,何以其子孫夫聞有富貴者?其虛誕偽妄不待明者而知之矣。試觀法人在越南開煤礦、築鐵路以裕富國之謀,而其國益強,日人近擬赴台灣開五金各礦,將來其國必益富,皆不聞為風水所阻。故欲圖富強必先開礦,奈何徇俗流之見而甘于自域也哉?

    中國既不能自開,徒增外人之垂涎。于以嘆信風水而阻止開掘者,乃外人之功狗而中國之蟊賊也。至于西人之所講風水則大異于是。西人所至通商開埠,但擇四山環繞,風靜水深以備停泊舟艦,可冀安穩而無虞;其所居之屋宇,只求其高燥軒爽,敞朗通達,街衢潔淨而已。若擇葬地,止卜高原遠于民居,多植樹木以泄穢氣,且多數十家同葬。俟葬滿再擇別處。從來未聞開礦闢路而專講風水以致多所窒礙者也。日本不講風水,國祚永久,一姓相承至數千年。歐洲不講風水,富強甲于五洲,其商民有坐擁多貲富至二三百兆者。由是言之,風水安足憑哉?

    是宜有以革之秉國鈞者,盍加以剴切諭導用闢其謬,藉以轉移風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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