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以下四篇,《序》皆以為莊姜之詩。《綠衣序》雲︰“衛莊姜傷已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詩也。”《日月序》雲︰“莊姜遭州吁之難,傷己不見答於先君以至困窮也。”余按《春秋傳》文,絕無莊姜失位而不見答之事。桓公,戴媯子也,而莊姜以為己子,立以為太子,非夫婦一體安能得之於莊公!且使莊公而好德也,必無縱妾上僭之事;如好色也,莊姜之美誰能逾之,而反使之失位乎!至幸嬖人而生子,亦人君之常事,《春秋傳》中多矣,不得以此為不答莊姜證也。原《序》所以為是說者,無他,皆由誤解《春秋傳》文,謂莊姜無子由於莊公之不答。是以《碩人序》雲︰“莊姜賢而不答,終以無子。”然有子無子豈盡在答與不答哉!漢薄氏、宋李妃皆以一夕之幸而有子;趙飛燕、合德專寵嫉妒而卒無子;今世夫婦相愛,不忍畜妾而無子者何限。乃以莊姜無子遂懸坐莊以不答之罪,可謂漢庭鍛鏈之獄矣莊公之失惟寵州吁一事耳,然此特由溺愛而無遠慮,與齊僖公之寵無知正同,初不料其後日有弒奪之禍也。果縱妾使上僭,果不答莊姜而使之失位,則亦何難廢桓公而立州吁。然則莊公初未嘗有大昏惑之事也,不過說《詩》者強以加之,以蘄其說之相符耳。且使莊姜果賢,莊公即不見答,猶當委婉措詞,怨而不怒,庶不失詩人忠厚之旨、乃《日月》之詩雲︰“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何至於是!彼谷風之棄婦又當作何語乎?使莊姜果如是,則亦無怪莊公之不答矣!為是說者,非止誣莊公,抑且誣莊姜,而教天下婦人以懟其夫,其所關於名教風化者非小事也。由是言之,此二詩者或系婦人不得志於夫者所作,其所處之地必有甚難堪者;斷斷非莊姜詩也。蓋漢之取士多以經術,而每經有數家之傳,故師弟子相授受務巧於說經,以期求勝於人,而不肯缺所不知,猶今人之致力於講章,求工於舉業以期得雋也。說經者能傅會以他經傳,則人驚其淹博,服其論議,以為其說有據,猶今人於場屋中能剿襲《左傳》,涂抹《三禮》,則考官咸以為博而拔擢之,不復問其經旨之合與否也。是以其說如是,本無足怪。而後之人遂奉以為不刊之論,致古人之受誣幾二千年而不能白,則大誤矣。乃朱子於此數篇皆從《序》說,且並《柏舟》一篇亦疑以為莊姜之詩,吾不知其為何故也。說並見後《燕燕》、《終風》、《碩人》諸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