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避名

类别:子部 作者:清·胡承诺 书名:读书说

    凡出处之际,其情益真,则其气益平;其气益平,则其志益坚,不惟不受其禄,不荣其宠,即高士之名亦不敢居,而后可遂厥志也。盖不求闻达之人,居心亦非一致,有避权势者,有避患难者,有量才能者,有任天性者。一有隐遁之迹,则人得物色之,惟因任自然,日在耳目之前而蕴藉卒不可测,乃真隐也。齐二客,鲁两生,史失其名。失其名者,所以全其高也。礼失而求诸野,见负樵者几焉;易散于九师而植于道路,见负担者几焉。刘因承学士之命,志虽不赴,初亦拜受,以为恩命自天,非下人所能抗,是以拜之。非谓一拜之后,即不可复辞,必若龚胜推却印绶而后可也。谢枋得志在辞聘,而以持服为名,故略其不字之贞,极论起复非礼,意则坚贞,辞亦有托。是以二人皆成厥志,朝廷亦不强之。盖此中平夷,不为甚高之行,乃克遗世独立,故逃名之念甚于逃疾,避誉之心剧于避毁,世皆不觉,但与相忘而已。彼矫矫愤激而缘私以动者,未有不返徇于私者也。抗志虽鋭,曾不踰时而念移;念之既移,俛首而往就焉。向之感愤呜咤若别为一人矣。即念在不移,且有迫之而起者,其身已糜,其志安在?君子不为也。且易之为书,当明夷之时,惟处远最优。既入世局之内,则以小伤而亟去为幸。若夫伤时之乱而有太和之气,值世不用而有幽闲贞静之德,非有道者不能。盖天生圣贤,所以为天下也,与人并生,即有同忧共患之理。其可救也救之,其不可救也犹宛转以就之,皆不忘斯人而非自为谋也。一旦决然而逝,颓然而放,澹然而足,与草木同腐,舆夭疾同废,然后人皆共弃,而我得自全,何必洗耳投渊,皎然在人耳目之前、惊叹之列?或为羊裘钓泽,或为鸾凤啸山,使物色及之而后为有道也?马融始不应命,既而悔之。贤者不惟不悔,亦不必不应。孔子身既衰老,虽周公之梦亦且无有,非果于遗世也。少壮不为无益之学,是以志存周公,衰老不希无妄之福,是以梦境亦澹忘也。君子以礼自处而后可行其道,非荣人君之尊己也。其君果贤,君子行其所学而有益天下,故就之必取功名,虽委质为臣不谓屈己。昔人所云,应规矩之淑质,就班倕而裁之。若不行其道,虽奉以师傅之尊,岂可久居而不辞?心低徊而迹偃蹇,以己所须,问之当道;以己所欲,责诸知交;以己所长,邈其俦类;以己所薄,视其等夷,是妄自尊大也。君子尊者重之,则有不敢当者。其或贱之,则有不可受者。俗士之言曰,士固屈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君子何屈伸之有哉?有不敢与不可而已矣。若但以爵禄役使天下之抱道者,以隆礼苛责当世之有权力者,彼此两失之矣。至于遇合之际,盖有天焉。臧仓之事期于足以沮一时之行,亦不必君之终见信也。三鼎五鼎,非不辨白其诬,仅足洗薄父之污而遇合之事,已乖夫邪正易位,事之不可久者也。于不可久之中而适逢其咎,岂非天哉!光武圣主也,班彪出入禁门三十年而不大用,第五伦沈滞商贩贱事啬夫微秩而不得召见,皆在辇毂之下,有才智之名,犹闲戹如此,孰谓非天者?公孙弘、儿宽虽以儒术显庸,然醇雅渊阔,不及贾董远甚,而名位过之。乃其始也,皆以鸿渐之翼,困于燕雀,又何为者邪?当其远迹羊豕之日,求为贾董之遇,且不可得,若以东阁之招、升中之觞自期于心,告语于人,益幻妄矣。夫此数公者,或始困而终亨,或暂合而永乖,岂可谓非天乎?知此之有天,则彼不求亦不得者,其为天所限,又何怪与?卫之君子,虽为禄仕,尚令人见其才艺,盖尔时犹知尊贤,故见其才艺而叹美也。若周之君子由敖由房,不见异于人,人亦无从物色。世既莫知,而弃捐莫惜。彼亦深藏而圭角尽泯。此周之事势,较卫加陵夷也。贡禹行年六十九始生子,年八十一尚在仕路,上书乞骸骨,元帝以温旨留之。八十老翁,远官京师,虽得温旨何用邪?古称贡公遗荣,未必乐于久宦。乃知进退之际,盖有不自由者,益见仕路之不可尝试也。更有学术不明,亦士大夫当隐之时。轻士嫚骂之日,不必更言出处之宜,惟深藏而已矣,此又不在避言避色、不入不居之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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