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之上 名器

类别:子部 作者:清·胡承诺 书名:读书说

    尧舜禹汤垂拱而视天民之阜,桀纣幽厉安坐而视天之民死,此无他,礼之存亡而已矣。君子让下,小人事上,是谓有礼,有礼则治;上人陵下,下人伐上,是谓无礼,无礼则乱。夫名器者,礼之所托以长存也。公卿、大夫、士庶、舆台、阜隶、牧圉各有胜人之心,各致争胜之力,圣人使之安其职业,当其名实,名以命之,器以旌之,尊卑上下,贤愚清浊,各当其所。会见有朝廷之上不争升降,乡曲之间不争隆薄,而干戈骤动,狱讼繁兴,盗贼窃发者乎?故奸人利改制度,制度改则政令纷而易于藏奸;乱人利无等级,等级去则人类混而易于俯陷。一哄之市,必立之平,防其奸也;袵席之上,让而坐下,防其乱也。人事尊卑不乱则天道阴阳不逆,人主与万民皆蒙福佑。故名器者,天下所欲共尊也,苟不自贱,谁敢贱之?或以私佞幸则贱矣,以私宫闱则贱矣,以易货贿则贱矣。出于己者甚贱,人亦从而贱之,得之不以为荣。用其器者甚轻,则主其器考人亦从而轻之,谓可攘而取也,此夷王所以下堂而见,成周所以陵替而微也。不独此也,文德为君子而设,武备为小人而设也。爵赏旌诸朝,宅里旌其家,名器旌其身,皆所以待君子也。小人危则谋乱,安则思欲,故有弓矢甲兵以诛其叛,有邱甸井里以防其奸,有刑戮囹圄以绳其陵犯,此专为小人设也。治天下者必君子之道治之,则有无限公正仁义之事相因而出,积而为三代之直道。苟概以小人待之,必有无限暴恶奸宄之事相因而出,积而为秦隋之末俗。圣贤所以偃武修文,不欲倒用,以酿天下之乱也。至于廪禄所以养廉,尤不宜爱惜。盖有德之人非有奢望于世也,得其所当得之禀饩则亦足以养矣,膺其所当受之典章则亦足以劝矣。故禄以养廉,章服以劝善,人君待天下贤士止于如此,此外虽欲隆厚贤者,亦将辞让而不敢受。若贱名器而惜廪禄,简俊造而宽恩幸,于所当得刓而弗与,所不当授滥而不戢,俾贤者卷怀而去,而贪叨掊克厌其溪壑,帑藏山积,金穴万仞,顾视锱铢之饩,给半通之银黄,不啻鸿毛之轻、升斗之微,不能系属人心矣。汉之顺帝减官吏奉、借王侯租、贷户口钱以供军国之费,而内庭嬖幸耗其大半,徒使史官书之、后世诮之,谓忘艰难而效辟惑也。若夫制治之本,尤在君心。君心精白则和惠可亲,宫府一体。无论在上在下,胸中皆有所敬畏而不敢肆,体中皆有检束而不敢放,耳目之前皆有所持循而不可离,日用之间皆有所惩戒而不可犯。以此助流政教,则至治之道也。若道德不充其内,则志气昏惰,嗜欲流行矣;义理不明于世,则阴阳易位,天地倒置矣;法令不行于下,则奸邪得志,疆圉不静矣;礼义不重于朝,则谗说殄行,忠信蒙难矣;制度不谨于俗,则物力穷屈,盗贼公行矣。时已至此,居官以墨败而人不耻,上下为奸利而诛不行,天下之患孰大于是?所以人主兢业之心与明断之才最不可少。凡端扆之学、辅弼之谟、谏诤之力、左右史之书,皆以助其兢业与明断,其在春秋之义,讳大恶不讳小恶,亦此道也。有王者起,意欲治人,必先自治。己无大恶,然后可正人之大恶。故臣子之义当讳其不可告人者而劝以侧身修行,所为皆可以治人,使其君为治世之君,与尧舜比德。至于利心不戢,举动无常,喜怒失中,黜陟乖方,犹在过误之列,可以速改。故亟书之,欲其知所惩戒而不必讳,以为大节未亏犹可起而正人之大恶,其王道固在也。若在四邻之国,于义已疏,姑正其大体大纲,以存达道于天下,不苛责细微,伤吾忠厚,是以大恶书小恶不书也,此洽己治人详略宽严之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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