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雜說中第八 北齊諸史三條

類別︰史部 作者︰劉知幾(唐) 書名︰史通

    【原文】

    王韻國史,至于論戰爭,述紛擾,賈其余勇,彌見所長。至如敘文宣逼孝靖以受魏禪,二王殺楊、燕以廢乾明,雖《左氏》載季氏逐昭公,秦伯納重耳,栗盈起于曲沃,楚靈敗于乾溪,殆可連類也。又敘高祖破宇文于鄺山,周武自晉陽而平鄴,雖《左氏》書城淮之役、焉卜陵之戰、齊敗于鞍、吳師入鄖,亦不是過也。

    【譯文】

    王韻所撰的《齊志》,在描寫戰爭場面,敵對雙方的糾葛矛盾方面,非常精采,表現了他在這方面的內容上寫作的專長。如敘述齊文宣帝高洋逼魏孝靖皇帝善見禪位給齊,常山王演與秦王歸彥殺死楊惜、燕子獻,並廢除了高殷的帝位等事,雖然《左傳》中季氏驅逐魯昭公,秦伯收納晉重耳,栗盈起于曲沃、楚靈王敗于乾溪等事以繁而不亂,意多而言簡見長,但《齊志》仍能和它們比肩。又如敘述齊高祖高歡在鄺山大破宇文氏,周武帝宇文琶自晉陽發兵,最後消滅了齊國的事,與《左傳》所描寫的城蹼之役、郁陵之戰、齊敗于鞍、吳師入鄭等戰爭事相比,《左傳》比起《齊志》,也不精采到哪里去。

    【原文】

    或問曰︰王邵《齊志》,多記當時鄙言,為是乎?為非乎?

    對曰︰古往今來,名目各異。區分壤隔,稱謂不同。所以晉、楚方言,齊、魯俗語,《六經》諸子,載之多矣。自漢已降,風俗屢遷,求諸史籍,差睹其事。或君臣之目,施諸朋友;或尊官之稱,屬諸君父。曲加崇敬,標以處士、王孫;輕加侮辱,號以僕夫、舍長。亦有荊楚訓多為黔,廬江目橋為紀。南呼北人曰槍,西謂東胡曰虜。渠、們、底、個,江左彼此之辭;乃、若、君、卿,中朝汝我之義。斯並因地而變,隨時而革,布在方冊,無假推尋。足以知叱俗之有殊,驗土風之不類。然自二京失守,四夷稱制,夷夏相雜,音句尤嗤。而彥鶯、伯起,務存隱諱;i犁長•為•藏,.蓋為姚仗諱。重規、德某,志在文飾。遂使中國數百年內,其俗無得而言。蓋語曰︰“知古而不知今,謂之陸沉。”又曰︰“一物不知,君子所恥殉。”是則時無遠近,事無巨細,必籍多聞,以成博識。如今之所謂者,若中州名漢e,關右稱羌@,易臣以奴,呼母雲姊移。主上有大家之號,師人致兒郎之說妙。凡如此例,其流甚多。必尋其本源,莫詳所出。閱諸《齊志》,則了然可知。由斯而言,肋之所錄,其為弘益多矣。足以開後進之蒙蔽,廣來者之耳目。微君愚,吾幾面牆于近事矣……而子奈何妄加譏消者哉!

    【譯文】

    有人問道︰“王韻的《齊志》,多記當時的埋言土語,這種做法是對的,還是錯的?"

    回答是︰從古到今,語言是變化的,物體的名稱隨著語言的變化而不同。又因地域的不同,人的稱謂在各個區域也不同。所以,晉地與楚地的方言,齊地與魯地的俗語,在《六經》與諸子著作中,被記載的很多。自從漢代以來,風俗不斷地變化,閱讀諸種史書,就可以全面地了解這方面的變化。有的是君臣關系,但之間以朋友稱之;有的是上下級僚屬關系,但下級稱上級如同稱君父。有的別有用心地崇敬他人,稱對方為“處士”、“王孫”;有的為了稍稍侮辱對方,有意稱他為“僕夫”、“舍長”。另外,荊楚的地方說“多”為“黔”,揚州廬江郡一帶將橋稱為“士巳”。南方人稱北方人叫“槍”,西方人稱東胡叫“虜”。“渠們”、“底個”是“他們”、“那個”的意思。“乃”、“若”、“君”、“卿”在中原一帶是“你,,、“我”的意思。這些稱呼又因地域不同而有變化,隨著時間的遷移又有不同。這些情況都在史冊中記載著,不需要借助于別的資料進行考索。由史書即足以知道普通民眾的習俗是多麼的特殊,各地土風又是怎樣的不同。然而,自從西晉、東晉政權相繼消亡後,周邊的少數民族入主中原,這樣,漢人與少數民族人混雜相處,語音與詞語尤為難听,但是,崔彥鶯、魏伯起都用雅語代替了理言土語,付巴“長”寫成“藏”,大概是避姚襲的名諱。)而李重規、令狐德巢的做法則是給予修飾,使它們變得文雅。這樣做的結果,使得在記載中國數百年歷史的史籍上,見不到土風理俗的狀況與變化,古人說︰“如果只知道古代,而不了解現代,這叫陸沉。”又說“君子只要有一事不知,就會深深地感到可恥。”由此可見,不管古代當代,不論大事小事,一定要借助于廣博的見聞,萬能自己淵博的知識,然而,今日的稱呼象中原人稱男子叫“漢子”,稱關西人為“羌”,臣子對君主自稱為“奴”,叫母親為“姊姊”,君主被人稱為“大家”,將領叫士兵為“兒郎”。這樣的例子,很多很多,但是,如果要尋找它們的源頭,即從何時起有這樣的稱呼,就沒有人能夠弄清楚了。然而,閱讀《齊志》則能了然可知。由此得出,王韻對理言土語的記錄,有很大的價值,它能夠幫助人們弄清楚過去誤解的東西,還可以擴大人們在稱謂方面的知識。沒有王韻,我在工作上幾乎無任何作為。而你為什麼這樣憑白無故地譏嘲他呢?

    【原文】

    皇家修五代史,館中墜稿仍存,皆因彼舊事,定為新史。觀其朱墨所圖,鉛黃所拂,猶有可識者。或以實為虛,以非為是。其北齊國史,皆稱諸帝廟號,及李氏之撰《齊書》,謂李百藥。其廟號有犯時諱者,謂有“世”字犯太宗文皇帝諱也。即稱溢焉。至如變“世宗”為“文襄”,改“世祖”為“武成”。除茲“世”字,而不悟“襄”、“成”有別。諸如此謬,不可勝紀。故其列傳之敘事也,或以武定臣佐降在成朝,或以河清事跡擺居襄代。故時日不接,而隔越相偶,使讀者督亂而不測,驚駭而多疑。磋乎!因斯而言,則自古著書,未能精說。書成絕筆,而速捐舊章。遂令玉石‘同燼,真偽難尋者,不其痛哉!

    【譯文】

    皇家修撰五代史,是憑藉著史館中仍然保存著的先前的史稿加以修訂,而成為新史的。看稿中用紅、黑筆進行修改的文字,仍有許多可以認識的。有的原是真實的,卻認為是虛假的而加以改動,有的是錯誤的倒認為它是正確的。原來的北齊國史,都稱各個帝王的廟號,但是,到了本朝李氏撰寫《齊書》,(指李百藥。)如果廟號有犯當朝名諱的,(是說有“世”字犯了太宗文皇帝的名諱。)都改稱溢號,如改世宗為文襄,改世祖為武成。除去帶“世”字的廟號,卻沒有想到文襄比武成的輩份低,而這在廟號上是反映出來的。象這徉的謬誤,不可勝數。所以,在列傳的敘事中,有的將武定時的臣子說成是武成朝人,河清年的事情搞到世宗帝當政時。時間混亂,不同時代的人放置在一起。使讀者閱後昏頭昏腦,時間上混亂不清,感到驚訝而疑惑。唉!由此來看,自古以來撰寫史書的人.若不能精益求精與認真慎重。一旦新書寫成後,就將原來的史書拋棄掉,結果,玉石俱焚,失去了核實真假的依據,這種情況真是令人痛心啊!


如果你對史通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 點擊這里 發表。
重要聲明︰典籍《史通》所有的文章、圖片、評論等,與本站立場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