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附錄《毛文龍傳》

類別︰子部 作者︰清•朱翊清 書名︰埋憂續集

    毛稚黃作《毛太保傳》,言文龍以萬歷四年〔某月〕十四日,生于錢塘松盛里。美須眉,目炯炯如電。為人落拓,不治生產,好談兵。嘗與人群飲酒樓,酒酣拍案曰︰“不封侯,不罷休。”眾皆笑之。

    年三十,走燕中,不遇,又走遼左。遼帥收之幕下,授海州軍官,漸至都同。後以王化貞薦,授空札數百道,得便宜行事。時天啟元年也。公于是率麾下百九十七人,東據皮島。皮島者,故朝鮮地,四面皆山,陡絕,惟西面一隅可通舟楫。公得之,金、復、海、蓋諸州皆震。朝廷遂以公為正總兵,賜尚方劍,進左都督,又加封太保,封三世,襲一子錦衣衛指揮。

    于是公益自奮勵,築城修樓櫓,立火炮為守御具,又建府鐵山,立文廟,設學,諸生得附北直隸山東鄉試,有中式者。屯田鑄錢,通商舶,為長久計。遇敵敢戰,屢捷,出奇無窮。嘗戰于大石嶺,矢來如雨,再易馬,皆射死。夜半,公登山入廢廟,顧見廡下有黑馬,遂跨之出。馬行甚疾,敵望之,皆闢易。天明還軍,軍士皆歡呼。及下馬,則一黑虎跳躍而去。眾大驚曰︰“將軍天人也!”

    丁卯冬,有時貴人膺召入都,與所親客言別。問曰︰“方今以何事為亟?”會此客與公私隙,故為沉吟曰︰“東島大可虞。”初,公所招集士已十余萬,日費朝廷數千金,餉不時發,公屢上疏,仍不發。最後公疏雲︰“脫使士伍一朝脫巾而呼,臣雖萬死,不能禁其離心,如國事何?”廷議已疑其要脅,而時貴適入,時袁崇煥新起經略,駐遼左,時貴陰令圖之。

    屯田主事徐泉一,念公功高,而憤朝議之多舛,乃上疏論不可解者四,謂︰關寧一鎮,每歲用銀三百萬,米一百三十萬。今皮島自天啟二年至七年,共銀一百九萬有奇,米豆共九十余萬石,猶紛紛然責其多乎?此不可解者一。關寧極望不過四百里,乃擁兵至十八萬。皮島所屬島嶼二十余處,皓淼一千里,非得多兵,何以聯絡而相策應乎?今文龍用兵才十五萬,乃謂其實止二萬八千,餘皆虛冒錢糧也。不可解者二。文龍妻子久已歸浙,或亦王翦請田宅之意,而猶慮其尾大不掉,不可解者三。既謂皮島為扼要之地,而倚任文龍,而阻其餉。是委之敵耳。即謂文龍—身不足惜,而皮島既喪,內地必危,不此之慮,而顧日夜以文龍為憂,不可解者四。其余為文龍辨白者,累累千二百余言。且曰︰“敢以三子一孫保文龍無他。”不省。

    崇煥乃以書召公會雙島。雙島在皮島西。崇煥雲︰“有密語。”公坦然揚帆來,且欲因是細陳軍餉事。時軍中頗以為疑,請多從者。公曰︰“我大將任東隅一面,彼不奉詔,豈敢殺我?果有詔,雖多人何益?徒滋猜貳。且不聞郭汾陽赴魚朝恩之宴乎?”既相見一古寺,崇煥謂公︰“吾所欲與公語,他人不得聞。”兩人各屏去騶從,獨崇煥後一書生隨。崇煥顧曰︰“此吾幕中奇謀士,故嘗與俱。”因共挽手入寺。書生者,狀短小有力,袖短刀。既入,坐定。祟煥故移坐就公語,良久忽曰︰“吾今日欲斷將軍頭。”公笑曰︰“毋謔。”崇煥曰︰“奉密旨。”懷中出片紙,蓋矯詔也。公疑之,崇煥曰︰“我如屈殺君一刀,他日償君百刀。”公即坐下拜,涕淚無一言。書生遂出刀斬公。祟禎二年六月五日也,年五十四。

    崇煥既殺公,而公有族子承祿,公養以為子,從公在島中,官副總兵。聞變,棄官歸杭州。祟煥捕得,鍛煉之,令誣服與父文龍謀叛。蓋欲借以解己擅殺罪。承祿取紙筆,大書“岳家父子”四字。人皆悲憤,崇煥亦變色,已竟殺之。于是皮島諸將士共棺殮公,載柩東北去。柩至海中不肯行,船反逆而西流。諸將士無如何,乃共拜之,而浮諸海,相率東北去,皮島墟矣。失左臂自此始。

    徐泉一復上疏白公冤,不報,泉一遂掛冠歸。未幾軍書旁午,都城大震。朝廷知公實枉死,又頗思其功,逮祟煥磔于市。每肉落一塊,人競買而食之。百刀之誓,至此而符。時貴人亦得罪。

    公之為將也嚴,賞罰必信,與士卒同甘苦,有古名將風。然恃其功能,于權要絕不饋遺。或送白金千兩,須人參百斤,公但如其價報之,故亦以此致禍。

    鐵山、皮島俱祠公。遼左遺民,有挈妻子來,無所歸,號泣自經祠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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