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阿嬌

類別︰子部 作者︰清•解鑒 書名︰益智錄

    佛山賞菊,濟南八景之一也。菊開時,即石縫徑側亦悉露團香葉,風舞異葩。每逢重陽,城中外婦女,多登山拜佛,且采菊以應時令。風流人士,亦三五成群,山上乎逍遙。遇美人,輒假同途,恣情月旦。

    有儒生于自怡者,美豐姿,靜穆自喜,不解謔浪,為諸友堅約,從以行。抵南關,有友陳生曰︰“游女如雲。”于曰︰“雖則如雲,非我思存。”陳曰︰“君未見其尤者耳。寒舍對門館舍,為張令稅居。其女阿嬌,真如紅藥碧桃,有目共賞,君如見之,必將神志飛揚,不能自主。”于不以為然。忽見路旁有油壁車,車夫與陳生相識,輒問赴火神廟、天齊廟街道。陳問乘車者為誰,問答數語而過。陳曰︰“車中人即阿嬌,君可見所未見矣。”未幾,見一媼扶笄女下山。陳曰︰“美人在望。”遂鷺列道左以俟。于睨之,果色美如玉,足翹如筍,誠天人也。女行本遲,于猶以為速,立視女升車而去,中心悒悒,如有所失。心念女先赴火神廟,其至天齊廟,當須時刻,遂托故先回,急赴天齊廟俟之。于豐姿出眾,當山遇時,阿嬌已目為專矚,及至天齊廟,而于又先在。女檀口故吐嬌聲,柳腰特形媚態,兩廊游矚,故為遲延,四目傳情,各懷意趣。媼微覺,急促女行;女含笑一顧而去。越數日,苦思女。意女與陳生對門,托故訪陳,冀幸一遇。至則女適出門上轎,見于,故以舊巾授媼,令回繡閣換易。女立身以俟。斯時雖各立一地,而實洽兩情。媼易巾至,女始升轎而去。于喜極,遂入陳生齋,盤桓片時而回。後屢與陳往來,而未一遇女。疑之,故假無心問陳曰︰“君對門之尤物亦出乎?”曰︰“屢出門探親。今得疳疾,醫藥罔效。”于大驚曰︰“幾時矣?”曰︰“茲已兩月有餘。”于曰︰“僕契友某得一仙方,專醫此癥。今坐幕于南路廳,僕試自往購求之。”陳曰︰“盍白于張公,得贐以助資斧。”于曰︰“勿庸。僕與張公無素,若所為,似假此漁利。”遂辭歸,刻日起程。月半即回。陳生將方轉付張尹,並言方所由致,公甚德于。女服藥五、六劑,病小愈。一月後復元。張備厚禮謝于,于堅辭不受。女聞之,不勝感激。于煩陳生為媒,欲結姻于尹。尹呼女商之,女曰︰“女微于,斯時早投身他處呱呱而泣。”尹曰︰“惜于太貧。”女曰︰“貧富命也。先貧後富者,古今豈少哉?”尹聞女言,遂言于陳生曰︰“婚姻事巨,不敢自專,吾將修書稟白家嚴,若家君任吾處置也,則字之。”乃尹書未達,而家報已到,言已許女于同邑林某為繼室,林以主簿分發山東,次年來東成禮雲雲。尹以書示陳,陳復于于。于無可如何,惟灰心郁郁而已。一日,女佣媼忽至,以香囊一對授于,曰︰“此君可意人自作之。令寄君,睹物如見人,聊以分相思也。”于執囊以泣,媼笑曰︰“勿泣,且有後語。嬌姑使吾曰︰勢得歸君則忍而生,不得則縊而死。”于曰︰“寄語嬌娘,祈勿死。蓋嬌娘與吾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可以一面微緣致誤終身大事。”促媼去。

    嗣聞張補海豐令,攜眷而往。復聞張婿來東,數月內親迎。阿嬌玉容果有主,于料與女永無會面期矣。時于稅居城外,惟有老母在堂。一日二漏後,方欲就寢,忽聞款門聲,啟戶出視,見轎車五、六乘。一媼曰︰“君于郎耶?”于曰︰“然。”媼即回身,于車上扶一笄女下,向于投止。于方欲問,媼曰︰“此君可意人。”于不勝驚喜,導而入。媼扶女先拜老母,次與于交拜。于曰︰“嬌娘何得到此?”女含羞不語。媼代答曰︰“嬌姑聞林家親迎有期,屢欲自盡,誓非君不嫁。家主不得已,假托嬌姑暴卒以告林,而遣老身送歸于君,以從其志。但林某需次省垣,耳目昭彰,恐有不便,惟遠徙他邑始妥。”于曰︰“僕有舊戚,世籍即墨,但路途遙遠,吾力不及。”媼曰︰“車中資斧足用。”于清貧,身外長物無多,即刻收拾,請母升車,連夜馳去。抵即墨,始行合巹禮。于視女,玉貌猶昔而媚若次之,終不意其偽為。

    越三年,會母壽辰,敬設酒酌。母饌既撤,于與女私室對飲,女曰︰“假如妾至今未事君,今始欲事之,應嫌齒長,棄妾如敝屣也?”于曰︰“卿即年逾卅餘,僕仍以及笄視之。”女不語。于曰︰“謂予不信,有如日。”女曰︰“惟然,妾非阿嬌。”于愕然問故,女曰︰“阿嬌聞于歸有日,遂自經。妾救之醒而謂之曰︰子勿死,愛子者終待子,始願終遂也。嗣林丁父憂,及服滿,而林復病故。今張尹以海寇故罷職,閑居于豐,將為阿嬌議婚異姓。可速往,遲則無及。”于曰︰“卿為誰?”女曰︰“妾實狐。慕君二人篤于情,故曲曲玉成之。君如往,妾願從之去。”于曰︰“得無有違礙乎?”狐曰︰“妾雖往,不令他人見。”于從之,急命駕往。投刺謁張,退即遣媒求親。張喜,請異日復命。蓋林某卒後,有為阿嬌提親者,張與女商之,女曰︰“林某亦非吾夫,況他人乎?”母問之,女直言“非于郎不嫁”。張曰︰“于郎知汝字林姓,于今三年,想已早有伉儷。”女曰︰“若然,則願為女終身。”母怒曰︰“我不養汝一生。”女曰︰“畜我不卒,則削發為尼,今生決不負于郎。”言已,零涕不已。張不得已,遣人如省探之,知于三年前遠徙,不知去向。女聞之,不時哭泣。張于媒去後,即喚女來,見女有淚痕,曰︰“勿悲,于郎來矣。今且煩人求親。”女俯首不語。既回繡閣,因自思︰“甫聞于郎遠徙,即有冰人提媒,顯系偽罔。前傳于郎之言不可食也。”及夜復自縊。于方與狐燈下談宴,狐忽大驚曰︰“君可意人又自縊。”于曰︰“且為奈何?”狐曰︰“渠不曾以香囊為贈乎?可速取來,非此不足取信也。”狐執香囊乘風而去。嬌始縊,釋之即甦,見狐曰︰“姊姊救吾二次,願聞仙氏,以便異日焚香報復。”狐曰︰“吾亦非局外人。”遂以香囊授女。女愕然,問囊之由來。狐曰︰“汝以是物贈誰,誰給吾。于郎固在此,祈勿疑。”女始反悲為喜,急問其詳。狐曰︰“其話甚長,異日面詢于郎。”言已而杳。于媒定而後,擇吉奠雁。及花燭之夕,狐忽不見。合巹後,于與女眉目傳情,各遂素願。及晚,于推女于床,為代解襟緩帶,忽有人笑曰︰“阿嬌不害羞耶?”女急推于起,四顧,室無他人,大疑。于曰︰“此僕狐妻,即二次救卿之恩人。”女聞之,再拜展謝,敬求現身,以共談笑。言之再四,寂無應聲。既而夫婦歡寢,狐在暗中嗤嗤笑之,女羞慚無以自容。次夜,患其復擾,而連宵寂然,始知狐遠去。于得狐助,已成巨富,因出資為張尹捐復。產業在墨,遂家焉。

    虛白道人曰︰篤于情者,每害于義;害于義則其情雖篤無足取也已。若于生愛色而不囿于色,于勸張氏勿誤終身可見也;張氏重節而不改其節,于婚異姓二次自經可知也。其情不惟人慕之,狐亦慕之,狐且慕之尤勝于人慕之。

    寫情真處即是寫義篤處,“周詩”、“楚些”皆當作如是觀之。 馬竹吾

    緊處忽松,合處忽離,筆法絕妙。 何子英

    漢之阿嬌,始貯金屋,終廢長門,何不幸也!若于生者可謂義篤矣。 上元李瑜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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