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右壽陽縣龍門河北,有富民聶翁,號稱百萬。膝前五六人,皆操估計業。惟第三子讀書,僅博一衿,屢試秋闈不售。年半周甲,猶就先正講學。延一塾師,年近古稀,同邑明經也。
偶一日,有美少年昂然而入,不揖不讓,自登上座,甚倨。師起,請其姓氏。客曰︰“萍水相逢,何必姓氏?”師曰︰“然則客非故人耶?”客曰︰ “到處人情,何必故人?”師曰︰“雖然,客固胡為來者?”客曰︰“但見貴居停,當剖衷曲。”師請聶翁出,客曰︰“鄙人同好,有性命之憂,乞假二千金拯 之。”翁曰︰“諾!”檢篋出金,如數以饋。客曰︰“翁之嗣君,業詩書者,共有幾人?”翁曰︰“諸兒皆豚犬,惟第三子忝附泮林。然亦駑劣不才,故尚淹滯巾服 也。”客曰︰“三公子今歲秋闈,至省後必當過我,我期公子于城北毗盧庵之西舍後園。指日為信,千萬賁臨,毋爽約也。”乃攜金以去。
屆期赴其處,客果先在,以封函授公子,囑曰︰“此矮屋中關節也,聞捷後再當道賀。”遂別去。榜發,果獲第。及謁座師,座師問曰︰“汝家嘗通 劫盜乎?”聶曰︰“家世書香,安有通盜事?”座師曰︰“事有大奇,疑不能釋,是以相詢耳。往者拜命出都,一夕宿旅館中,夜將半,忽有短衣客突立燈下,言為 德望家乞一榜之恩,辭之不獲,劫關節以去。及閱汝卷,文甚淹博,本應入選,是以拔之。今已名登蕊榜,前車原可不提,但不識何由得盜力如此?”聶詭其詞曰︰ “家嚴貿易河東,遇有溺者,捐金拯之。今歲有少年來授關節,自稱其父為河東溺者,茲奉嚴命,以所得來餉,效餃結之報耳。實不知其為盜劫之也。”座師以其言 近理,遂不復疑。
籜園氏曰︰盜賊之報德,每較世俗為有信,特以文闈關節報,為大奇耳!然翁雖素封,乃以素不識面之人一言相索,肯出二千金為贈,其慷慨處固非 世俗所能。況紈褲之子,年逾而立,尚依函丈講學,彼冥冥中亦當有以獎勸之也。翁以不稍吝惜之故,獲此奇報。彼為守錢虜者,應亦知悔矣。然而世有守錢虜,或 語以名場戰勝之榮,彼固瞑然不動也,將如彼何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