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內篇 禮集•存心

類別︰子部 作者︰明•呂坤 書名︰呻吟語摘

    心要如天平,稱物時物忙而衡不忙,物去時即懸空在此。

    只恁靜虛中,正何等自在!

    收放心,休要如追放豚,既入笠了,便要使他從容閑暢,無拘迫懊之狀。若恨他難收,一向束縛在此,與放失同,何者?同歸于無得也。故再放便奔逸不可收拾。君子之心如習鷹馴雉,搏擊飛騰,主人略不防閑,及上臂歸庭,卻恁忘機自得,略不驚畏。

    學者只事事留心,一毫不肯苟且,德業之進也,如,流水矣。

    不動氣,事事好。

    心放不放,要在邪正上說,不在出入上說。且如高臥山林游心廊廟,身處衰世,夢想唐虞,游于思親,貞婦懷夫,這是個

    放心否?若不論邪正,只較出入,卻是禪定之學。

    或問︰“放心如何收?”余曰︰“只君此間,便是收了。這放收甚容易,才昏昏便出去,才惺惺便在此。”

    常使精神在心目間,便有主而不眩于客感之交,只一昏昏便是胡亂應酬。豈無偶合?終非心上經歷過,竟無長進。譬之夢食,豈能飽哉?

    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力便下流,力善如緣無枝之樹,才住腳便下墜。是以君子之心無時而不敬畏也。

    一善念發,未說到擴充,且先執持住,此萬善之囤也。若隨來隨去,更不操存此心,如驛傳然,終身無主人住矣。

    千日集義,禁不得一刻不慊于心,是以君子瞬存息養,無一刻不在道義上。其防不義也,如千金之子之防盜,懼餒之,故也。

    無屋漏工夫,做不得宇宙事業。

    君子口中無慣語,存心故也。故曰︰修辭立其誠,不誠何以修辭?

    一念收斂,則萬善來同,一念放恣,則百邪乘釁。

    得罪于法,尚可逃避;得罪于理,更沒處存身。只我的心便放不過我。是故君子畏理甚于畏法。

    或問︰“雞鳴而起,若未接物如何為善?”程子日︰“只主于敬便是善。”愚謂︰惟聖人未接物時何思何慮?賢人以下,睡覺時合下便動個念頭,或昨日已行事,或今日當行事便來心上。只看這念頭如何,如一念向好處想,便是舜邊人,若一念向不好處想,便是跖邊人;若念中是善,而本意卻有所為,這又是舜中跖,漸來漸去,還向跖邊去矣。此是務頭工夫。此時克己更覺容易,點檢更覺精明,所謂去惡在縴微,持善在根本也。

    目中有花,則視萬物皆妄見也。耳中有聲,則听萬物皆妄聞也。心中有物,則處萬物皆妄意也。是故此心貴虛。

    忘是無心之病,助長是有心之病。心要從容自在,活潑于有無之間。

    靜之一字,十二時離不了,一刻才離便亂了。門盡日開闔,樞常靜,妍蚩盡日往來,鏡常靜,人盡日應酬,心常靜。惟靜也,故能張主得動,若逐動而去,應事定不分曉。便是睡時此念不靜,作個夢兒也胡亂。

    把意念沉潛得下,何理不可得?把志氣奮發得起,何事不可做?今之學者,將個浮躁心觀理,將個委靡心臨事,只模糊過了一生。

    心平氣和,此四字非涵養不能做,工夫只在個定火,火定則百物兼照,萬事得理。水明而火昏。靜屬水,動屬火,故病人火動則躁擾狂越,及其甦定,渾不能記。甦定者,水澄清而火熄也。故人非火不生,非火不死;事非火不濟,非火不敗。

    惟君子善處火,故身安而德滋。

    當可怨、可怒、可辯、可訴,可喜、可愕之際,其氣甚平,這是多大涵養!

    天地間真滋味,惟靜者能嘗得出,天地間真機括,惟靜者能看得透,天地間真情景,惟靜者能題得破。作熱鬧人,說孟浪語,豈無一得?皆偶合也。

    未有甘心快意而不殃身者。惟理義之悅我心,卻步步是安樂境。

    問︰“慎獨如何解?”曰︰“先要認住獨字。獨字就是意字。稠人廣坐、于軍萬馬中,都有個獨,只這意念發出來是大中至正底,這不勞慎,就將這獨宇做去,便是天德王道。這意念發出來,九分九厘是,只有一厘苟且,為人之意,便要點檢克治,︰這便是慎獨了。”

    用三十年心力,除一個偽字不得。或曰︰“君盡尚實矣。”余日︰“所謂偽者,豈必在言行間哉?實心為民,雜一念德我之心便是偽,實心為善,雜一念求知之心便是偽,道理上該做十分,只爭一毫未滿足便是偽,汲汲于向義,才有二三心便是偽,白晝所為皆善,而夢寐有非僻之干便是偽;心中有九分,外面做得恰象十分便是偽。此獨覺之偽也,余皆不能去,恐漸漬防閑,延惡于言行間耳。”

    自家好處掩藏幾分,這是涵蓄以養深,別人不好處要掩藏幾分,這是渾厚以養大。

    寧耐,是思事第一法。安詳,是處事第一法。謙退,是保身第一法。涵容,是處人第一法。置富貴,貧賤、死生、常變于度外,是養心第一法。

    胸中情景,要看得春不是繁華,夏不是發暢,秋不是寥落,冬不是枯槁,方為我境。

    大丈夫不怕人,只是怕理,不恃人,只是恃道。

    靜里看物,欲如業鏡照妖。

    躁心浮氣,淺衷狹量,此八字進德者之大忌也。去此八字,只用得一字,曰主靜。靜則凝重。靜中境自是寬闊。

    士君子要養心氣,心氣一衰,天下萬事分毫做不得。冉有只是個心氣不足。

    主靜之力大于千牛,勇于十虎。

    君子洗得此心淨,則兩間不見一塵;充得此心盡,則兩間不見一礙,養得此心定,則兩間不見一怖;持得此心堅,則兩間不見一難。

    人只是心不放肆,便無過差,只是心不怠忽,便無遺忘。

    胸中只擺脫一戀字,便十分爽淨,十分自在。人生最苦處,只是此心沾泥帶水,明是知得,不能斷割耳。

    盜只是欺人。此心有一毫欺人,一事欺人,一語欺人,人雖不知,即未發覺之盜也。言如是而行欺之,是行者言之盜也。

    心如是而口欺之,是口者心之盜也。才發一個真實心,驟發一個偽妄心,是心者心之盜也。諺雲;瞞心昧已有味哉I其言之矣。欺世盜名,其過大,瞞心昧己,其過深。

    此心果有不可昧之真知,不可強之定見,雖斷舌可也,決不可從人然諾。

    才要說睡,便睡不著;才說要忘,便忘不得。

    舉世都是我心。去了這我心,便是四通八達,六合內無一些界限。要去我心,須要時時省察這念頭是為天地萬物,是為我。

    目不容一塵,齒不容一芥,非我固有也。如何靈台內許多荊榛卻自容得?

    手有手之道,足有足之道,耳目鼻口有耳目鼻口之道,但此輩皆是奴婢,都听天君使令。使之以正也,順從,使之以邪也,順從。渠自沒罪過,若有罪過,都是天君承當。

    心一松散,萬事不可收拾,心一疏忽,萬事不入耳目,心一執著,萬事不得自然。

    當尊嚴之地、大眾之前、震怖之景,而心動氣懾,只是涵養不定。

    久視則熟字不識,注視則靜物若動。乃知蓄疑者,亂真知,過思者,迷正應。

    常使天君為主,萬感為客便好。只與他平交,已自褻其居尊之體。若跟他走去走來,被他愚弄綴哄,這是小兒童,這是真奴婢,有甚面目來靈台上坐?役使四肢百骸,可羞可笑。(示多乙)

    不存心,看不出自家不是。只于動靜、語默、接物、應事時,件件想一想,便見渾身都是過失。須動合天則,然後為是。

    日用間如何疏忽得一時?學者思之。

    人生在天地間,無日不動念,就有個動念底道理;無日不說話,就有個說話底道理;無日不處事,就有個處事底道理;無日不接人,就有個接人底道理;無日不理物,就有個理物底道理;以至怨怒笑歌、傷悲感嘆、顧盼指示、咳唾涕  ぐ  齏蔚 妗 膊 M觶  桓饔械覽懟V皇鞘輩鋪迦希 睬蟆O感行 鍔星蠛希 蛞吐狀蠼諂窨捎庀校抗適甲源棍兀 沼讜版 忠桓鱟鄖坎幌  耐 踔繅埂R   詿懇徊灰閻 贗跛郎 嘶貢竟槿  潰 魈 牡} 恕2蝗唬  樽菀舛髑笏炱淥 燦兄﹥踉碩 囈勻唬 奕∮諭蛭鎦 橐印;蛉眨骸壩幸  俊痹唬骸壩小F湟 輝詿嫘摹!斃暮我源媯俊

    曰︰“只在主靜。只靜了,千酬萬應都在道理上,事事不錯。”

    迷人之迷,其覺也易;明人之迷,其覺也難。

    心相信,則跡者士苴也,何煩語言?相疑,則跡者媒孽也,益生猜貳。放有害心不足自明,避嫌反成自誣者,相疑之故也。

    是放心一而跡萬。故君子治心不修跡,中孚治心之至也。豚魚且信,何疑之有?

    君子畏天,不畏人;畏名教,不畏刑罰;畏不義,不畏不利;畏徒生,不畏舍生。

    忍、激二宇是禍福關。

    殃咎之來,未有不始于快心者。故君子得意面憂,逢喜而懼。

    一念孳孳,惟善是圖,曰正思。一念孳孳,惟欲是願,曰邪思。非分之福,期望太高,曰越思。先事徘徊,後事懊恨;曰蒙思。游心千里,岐慮百端,曰浮思。事無可疑,當斷不斷,曰感恩。事不涉已,為他人憂,曰狂思。無可奈何,當罷不罷,曰徒思。日用職業,本分工夫,朝淮暮圖,期無曠廢,曰本思。

    此九思者,日用之間不在此,則在彼。善攝心者,其惟本思乎?

    身有定業,日有定務,暮則省白晝之所行,朝則計今日之所事。

    念茲在茲,不肯一事苟且,不肯一時放過,庶心有著落,不得他適,而德業日有長進矣。

    學者只多忻喜,心便不是凝道之器。

    君子亦有坦蕩蕩處,無忌憚是已是已。君子亦有常戚戚處,終身之憂是已。

    只脫盡輕薄心,便可達天德。漢唐以下儒者,脫盡此二宇不多人。

    斯道這個擔子,海內必有人負荷。有能概然自任者,願以縮弱筋骨助一肩之力,雖走僵死不恨。

    耳目之玩偶當于心,得之則喜,失之則悲,此兒女子常態也世間甚物與我相關,而以得喜,以失悲耶?聖人看得此身亦不關悲喜,是吾道之一囊橐而。愛所受,如之何以囊橐棄所受也?而況耳目之玩,又囊橐之外物乎?

    寐是情生景,無情而景者,兆也。寤後景生情,無景而情者,妄也。

    人情有當然之願,有過分之欲。聖王者,足其當然之願,而裁其過分之欲,非以相苦也。天地間欲願止有此數,此有餘而彼不足,聖王調劑而均之,裁其過分者以益其當然。夫是之謂至平,而人無淫情無觖望。

    惡惡太嚴,便是一惡。樂善甚亟,便早一善。

    投佳果于便溺,濯而獻之,食乎?曰︰不食。不見而食之,病乎?曰︰不病。隔山而指罵之,聞乎?曰︰不聞。對面而指罵之,怒乎?曰︰怒。曰︰此見聞障也。夫能使面而食,聞而不怒,雖入黑海、蹈白刃可也。此煉心者之所當知也。

    只有一毫粗疏處,便認理不真,所以說惟精,不然眾論淆之而必疑;只有一毫二三心,便守理不定,所以說惟一,不然利害臨之而必變,

    種豆,其苗必豆;種瓜,其苗必瓜。未有所存如是,而所發不如是者。心本人欲,而事欲天理;心本邪曲,而言欲正直,其將能乎?是以君子慎其所存。所存是種,種皆是;所存非種,種皆非,未有分毫爽者。

    屬纊之時,般般都帶不得,惟是帶得此心,卻教壞了,是空身歸去矣。可為萬古一恨。

    吾輩所欠,只是涵養不純不定。故言則矢口所發,不當事,不循物,不宜人;事則恣意所行,或太過,或不及,或悖理。

    若涵養得定,如熟視正鵠而後開弓,矢矢中的;細量分寸而後投針,處處中穴。此是真正體驗實用工夫,總來只是個沉靜。

    沉靜了,發出來件件都是天則。

    定靜中境界與六合一般大,里面空空寂寂,無一個事物,才問他索時,般般足、樣樣有。

    暮夜無知,此四字百惡之總根也。人之罪莫大于欺。欺者,利其無知也。大奸大盜皆自無知之心充之。天下大惡只有二種︰欺無知,不畏有知。欺無知還是有所忌憚心,此是誠偽關。不畏有知是個無所忌憚心,此是死生關。猶知有畏,良心尚未死也。

    天地萬物之理出于靜,入于靜;人心之理發于靜,歸于靜。

    靜者,萬理之橐〔竹侖〕,萬化之樞紐也。動中發出來,與天則便不相似。故雖暴肆之人,平旦皆有良心,發于靜也,過後皆有悔心,歸于靜也。

    動時只見發揮不盡,那里覺錯?故君子主靜而慎動。主靜,則動者靜之枝葉也;慎動,則動者靜之約束也。又何過焉?

    童心最是作人一大病,只脫了童心,便是大人君子。或問之。曰︰“凡炎熱念、驕矜念、華美念、欲速念、浮薄念、聲名念,皆童心也。”

    吾輩終日念頭離不了四個字,曰︰得、失、毀、譽。其為善也,先動個得與譽底念頭;其不敢為惡也,先動個失與毀底念頭。總是欲心、偽心,與聖人天地懸隔。聖人發出善念,如饑者之必食,渴者之必飲。其必不為不善,如烈火之不入,深淵之不投,任其自然而已。賢人念頭只認個可否,理所當為,則自強不息;所不可為,則堅忍不行。然則得失毀譽之念可盡去乎?曰︰胡可去也?天地間惟中人最多。此四字者,聖賢籍以訓世,君子藉以檢身。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以得失訓世也。曰疾沒世而名不稱,曰年四十而見惡,以毀譽訓世也。此聖人待衰世之心也。彼中人者,不畏此以檢身,將何所不至哉?故堯舜能去此四字,無為而善,忘得失毀譽之心也。

    桀紂能去此四字,敢于為惡,不得失毀譽之恤也。

    心要虛,無一點渣滓;心要實,無一毫欠缺。

    只一事不留心,便有一事不得其理;一物不留心,便有一物不得其所。

    只大公了,便是包涵天下氣象。

    士君子作人,事事時時只要個用心。一事不從心中出,便是亂舉動;一刻心不在腔子里,便是空軀殼。

    古人也算一個人,我輩成底是甚什人?若不愧不奮,便是無志。

    聖、狂之分,只在苟、不苟兩字。

    余甚愛萬籟無聲,蕭然一室之趨。或曰︰“無乃大寂滅乎?”

    曰︰“無邊風月自在。”

    無技癢心,是多大涵養!故程子見獵而癢。學者各有所癢。

    便當各就癢處搔之。

    欲,只是有進氣無退氣;理,只是有退氣無進氣。善學者審于進退之間而已。

    聖人懸虛明以待天下之感,不先意以感天下之事。其感也,以我胸中道理順應之;其無感也,此心空空洞洞,寂然曠然。

    譬之鑒光明在此,物來則照之,物去則光明自在,彼事未來而意必是持鑒覓物也。嘗謂鏡是物之聖人。鏡日照萬物而常明,無心而不勞故也。聖人日應萬事而不累,有心而不役故也。夫惟為物役而後累心,而後應有偏著。

    恕心養到極處,只看得世間人都無罪過。

    物有以慢藏而失,亦有以謹藏而失者;禮有以疏忽而誤,亦有以敬畏而誤者。故用心在有無之間。

    說不得真知明見,一些涵養不到,發出來便是本象,倉卒之際,自然掩護不得。

    一友人沉雅從容,若溫而不理者。隨身急用之物,座客失備者三人,此友取之袖中,皆足以應之。或難以數物,呼左右取之攜中,犁然在也。余嘆服曰︰“君不窮于用哉!”曰︰“我無以用為也。此第二著,偶備其萬一耳。備之心,慎之之心也。慎在備先。凡所以需吾備者,吾已先圖,無賴于備。故自有備以來,吾無萬一,故備常徐而不用。”或曰︰“是無用備矣。”曰︰“無萬一而猶備,此吾之所以為慎也。若恃備而不慎,則備也者,長吾之怠者也,久之必窮于所備之外。侍慎而不備,是慎也者,限吾之用者也,久之必窮于所慎之外。故寧備而不用,不可用而無備。”余嘆服曰︰“此存心之至者也。《易》曰︰”藉之用茅,又何咎焉?‘其斯之謂與?“吾識之以為疏忽者之戒。

    欲理會七尺,先理會方寸;欲理會六合,先理會一腔。

    靜者生門,躁者死戶。

    士君子一出口無反悔之言,一動手無更改之事,誠之于思故也。

    只此一念公正了,我于天地鬼神通是一個。而鬼神之有邪氣者,且伏退避之不暇,庶民何私何怨,而忍枉其是非,腹誹巷議者乎?

    和氣平心發出來,如春風拂弱柳,細雨潤新苗,何等舒泰!

    何等感通!疾風、迅雷、暴雨、酷霜,傷損必多。或日︰“不似無骨力乎?”余曰︰“闢之玉,堅剛未嘗不堅剛,溫潤未嘗不溫潤。”

    余嚴毅多和平,少近梧得此。

    儉則約,約則百善俱興J侈則肆,肆則百惡俱縱。

    天下國家之存亡,身之生死,只系敬怠兩字。敬則慎,慎則百務修舉;怠則苟,苟則萬事隳頹。自天子以至于庶人,莫不如此。此千古聖賢之所兢兢,而亡人之所必由也。

    每日點檢,要見這念頭自德性上發出,自氣質上發出,自習識上發出,自物欲上發出。如此省察,久久自識得本來面目。

    初學最要知此。

    道義心胸發出來,自無暴戾氣象,怒也怒得有禮。若說聖人不怒,聖人只是六情。

    過差遺忘只是昏忽,昏忽只是不敬。若小心慎密,自無過差遺忘之病。孔子曰︰“敬事。”樊遲粗鄙,告之曰︰“執事敬”。子張意廣,告之曰︰“無小大,無敢慢。”今人只是懶散,過差遺忘安得不多?

    吾初念只怕天知,久久來不怕天知,又久久來只求天知。

    但末到那,何必天知地步耳?

    氣盛便沒涵養。

    個定靜安慮,聖人胸中無一刻不如此。或曰︰“喜怒哀樂到面前何如?”曰︰“只恁喜怒哀樂,定靜安慮,胸次無分毫加損。”

    優世者與忘世者談,忘世者笑;忘世者與憂世者談,憂世者悲。嗟夫!六合骨肉之淚肯向一室口越之人哭哉?彼且謂我為病狂,而又安能自知其喪心哉?

    得之一字,最壞此心,—不但鄙夫患得,年老戒得為不可。

    只明其道而計功,有事而正心,先事而動得心,先難而動獲心‘便是雜霸雜夷。一念不極其純,萬善不造其極。此作聖者之大戒也。

    克一個公已公人心,便是吳越一家;任一個自私自利心,便中父子仇讎。天下興亡、國家治亂、萬姓死生,只爭這個些子。

    廁之中可以迎賓客,床第之間可以交神明,必如此而後謂之不苟。

    為人辨冤白謗是第一天理。

    無隙可乘。此謂不疏物欲,自消其窺伺之心。g訓武毅,譬將軍按劍,見者股栗。此謂不弱物欲,自奪其猖獗之氣。而今輩,靈台四無牆戶,如露地錢財,有手皆取;又孱弱無能,殺殘俘虜落膽。從人物欲,不須投間抵隙,都是他家產業;不須硬迫柔求,都是他家奴婢。更有那個關防?何人喘息?可哭可恨!

    沉靜非緘默之謂也。意淵涵而態閑正,此謂真沉靜。雖日言語,或千軍萬馬中相攻擊,或稠人廣眾中應繁劇,不害其為沉靜,神定故也。一有飛揚動擾之意,雖端坐終日,寂無一語,而色貌自浮,或意雖不飛揚動擾,而昏昏欲睡,皆不得謂沉靜。

    真沉靜底自是惺忪包一段全副精神在時里。

    明者料人之所避,而狡者避人之所料,以此相與,是賊本真而長奸偽也。是以君于寧犯人之疑,而不己之女賊心。

    室中之斗,市上之爭,彼所據各有一方也。一方之見皆是己非人,而濟之以不相下之氣,故寧死而不平。嗚呼!此猶愚人也。賢臣之爭政,賢士之爭理亦然。此言語之所以日多,而後來者益莫知所決擇也。故為下愚人作法吏易,為士君子所折衷難。非斷之難,而服之難也。根本處在不見心而任品,恥屈人頂好勝,是室入市兒之見也。

    大利不換小義,況以小利壞大義乎?貪者可以戒矣。

    殺身者不是刀劍,不是寇仇,乃是自家心殺了自家。

    知識,帝則之賊也。惟忘知識以任帝則,此謂天真,此謂自然。一著念便乖違,愈著念愈乖違。乍見之心,歇息一刻,別是一個光景。

    為惡惟恐人知,為善惟恐人不知,這是一副甚心腸,安得長進?

    或問︰“虛靈二字如何分別?”曰︰;惟虛故靈。頹金無聲,鑄為鐘磬則有聲。鐘磬有聲,實之物則無聲。聖心無所不有,而一無所有,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渾身五髒六腑、百脈千絡、耳目口鼻、四肢百骸、毛發甲爪,以至衣裳冠履,都無分毫罪過,都與堯舜一般,只是一點方寸之心千過萬罪,禽獸不如。千古聖賢只是治心,更不說別個。學者只是知得這個可恨,便有許大見識。

    人心是個猖狂自在之物,隕身敗家之賊,如何縱容得他?

    良知何處來?生于良心;良心何處來?生于天命。

    心要實,又要虛。無物之謂虛,無妄之謂實。惟虛故實,惟實故虛。心要小,又要大。大其心能體天下之物,小其心不僨天下之事。

    要補必須補個完,要折必須折個淨。

    學術以不愧于心、無惡于志為第一,也要點檢這心志是天理、是人欲。便是天理,也要點檢是邊見、是天則。

    堯眉舜目、文王之身仲尼之步,而盜跖其心,君子不貴也。

    有數聖賢之心,何妨貌似盜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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