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二十六段) 二十四段

類別︰子部 作者︰清•黃元吉 書名︰樂育堂語錄

    時將解館,群弟子出而請曰︰“先生垂訓多年,弟子等已漸開茅塞,但而今學人每以丹經所言鉛汞戊己諸說,騫為奇異,爭競不已。先生何不纂集發明,以醒迷徒?”先生曰︰“此當今高賢亦有詳解之者,吾為諸子述之。”

    神者,心中之知覺也,以其靈明,故謂之神。而神有先後天之分。先天神,元神也,神即性也。蓋神為心中之知覺,而性即心中至善之理,其始渾于一元。有生之初,知覺從性分而出,如孩提知愛,稍長知敬,知即神,愛即性也,見神即以見性,神與性未嘗分也,此為先天之神,此即乾得于坤之中爻而為離,所謂地二生火之空陰也。蓋人之有心,于五行屬火,于八卦為離。火外明而內暗。外明者,以離有乾之二陽在外,陽故明也;內暗者,以離有坤之一陰在內,陰故暗也。然坤德至靜,靜則生慧,渾然在中之陰寂然不動,與上下二陽相安于靜。二陽明于外,一陰靜于內,則天理渾于其中,靈明裕于其外。外陽等于乾父,內陰同于坤母,陰陽皆太和之本體,是以為先天之元神。性原不在神外也,自蔽于私欲而神失其初矣,性亦為神所蔽矣。神之所發,常與性反,此為後天之神,蓋失其天而配于後焉者也。先天之神靜,後天之神動;先天之神完,後天之神虧;先天之神明,後天之神昏;先天之神,神與性合;後天之神,神與性離。道之修性,去其蔽性之私,絕其梏性之欲,寂之又寂,歸于至靜,洗其心于至清,滌其慮于至靜,所以有清淨因也。所謂修性者,即以養此先天之神而已。

    氣者,體之充也,人所受之以生者也。而氣亦有先後天之分。先天之氣,元氣也,氣即命也。命者何?天以五行陰陽之氣生人,人受此元氣以生,承天之命也。故守此天命而不舍,所謂天一生水之空陽也。蓋人之有腎,于五行為水,于八卦為坎。水外暗而內明。外暗者,以坎之上下二爻,坤之體也。內明者,以坎之中陽,乾之精也。坎居至陰之北,陰極而陽生,此天一之數從此而生。天有此一陽之復而氣回,地有此一陽之復而物生,人得此一陽之復而為人,是為先天之氣。先天者何?蓋此氣為太極之氣,先乎天地而有者也。未有天地,先有此氣;有此氣,然後有天地,故曰先天。人得氣于天地,實得此先乎天地之氣也。有此氣則生,無此氣則死。是氣也,即人之命也,人欲固命,不可不固此氣。而氣有後天者何?呼吸之氣是也。呼吸,元氣之門戶。有元氣而後開呼吸之竅,是之謂後天之氣,蓋以受天之氣而有于後焉者也。先天之氣,本也,後天之氣,末也;先天之氣,源也,後天之氣,流也;先天之氣,絲竹也,後天之氣,絲竹之音而已,絲竹壞而音杳矣;先天之氣,蘭桂也,後天之氣,特蘭桂之香而已,蘭桂凋而香息矣。人恐斷此呼吸之氣,不可不培養本源以固此太極之元氣。

    此神氣性命之辨也。大抵道之言性命神氣,與儒有異同。儒之言命,有主理言者,有主數言者,而道則專指為先天之氣。至言性之善,或與儒同,而道之修性,與儒之盡性又有異。儒之盡性有實工,道之修性為靜境;儒之言神,則聖而不可知之境也,而道則以養神為始基;儒之言氣,集義而生,道之言氣,養氣而生;儒者養成之氣,塞乎天地,功在一世;道者養成之氣,亦塞乎天地,功在一身。其論不同,其用各異,而要皆各有至當不易之理。蓋儒之道大,道之徑捷;儒之理醇,道之理空;儒之道及于人,道之功成于己。此不可以強同者也。

    是以養先天之神,謂之修性,養先天之氣,謂之修命,所謂性命雙修者,惟在神氣二者而已矣。而修煉之家又嘗以精與神氣配說,至叩其何者為精,則茫無以應。即諸書亦有言精者,然而情詞恍惚,並無確據。間有執交媾之精對者,至叩此精藏于何所,則又茫無以應。不知此特後天有形之精,非元精也。元精無形,即寓于神氣之中,貫乎耳目百體而無可指。夫精者,粗之對也。如日者陽之精,月者陰之精,先天之神為離中之空陰,則元神即陰之精也。先天之氣為坎中之空陽,則元氣即陽之精也。又如髓者骨之精也,脂者肉之精也,而尤有貫乎髓與脂之內者,髓與脂乃流而不息、潤而不枯,則所謂元精者,即元神元氣醞釀流行之精華也。髒腑配五行之氣,陰陽寓焉,濁氣為粗,清氣為精,所謂二五之精也,而坎離之神氣即寓于其內。五官百骸,皆元神元氣之所統,亦即元精之所貫,則但言神氣而不必言精也。即如交媾之精,則神與氣感化通體無形之精,徐而成形以出者也。故養神于寂,養氣于靜,精無由泄矣。倘神與氣交感而動,而獨責精以不走,能乎不能?則所謂精者,無可著力,惟加意于神氣而已矣。

    神氣何以養?神有知,氣無知,無知之氣必賴有知之神以養之。何也?心不靜則神不定,心不清則神不明,心不正則神不足。惟其不定,則甫為凝神于氣,神忽散而他往矣;惟其不明,則強為注神于氣,而神已昏然入夢矣;惟其不足,則勉為納神于氣,神終漠不相關矣,而究何益于氣?此後天之神,斷不可用也。故養氣先養神,養神必養心。孟子曰︰“養心莫善于寡欲。”必將一切私欲掃除淨盡,如《大學》所謂“欲正其心,先誠其意。”務使心如明鏡,絕無塵埃,此“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也,此即所謂先天之神。斯時之神,始可用之于氣矣。且用神于氣之時,凡視听言動,不但非禮者勿雲,以其有損于神氣也,所以其工在于靜坐。靜坐之工,必俟內念不萌,外感不接,此心如停雲止水,然後凝神而注于下田,合耳目與心皆交並于其間,如貓捕鼠,視于斯、听于斯、結念于斯,此道家“顧天之明命”也。

    其所以然者何哉?蓋坎中之一陽為人身之太極,即邵子所謂天根也。人受此氣以生,自孩提以至成立,皆賴一陽以滋長。自男女交,而此氣遂損矣,旦旦伐之,而此氣愈損矣。伐之不已,久之而其氣漸微,久之而此水漸涸,坎宮日虛,水冷金寒,地道不能上行,天道不能下濟,上乾下坤,此否之象也。天地不交,火日炎于上而不能下,水日潤于下而不能上,水火不融,心腎不交,上離下坎,此未濟之象也。人身有此二卦之象,生機日危,火病皆作矣。道者知其然也,以先天之神凝而注于先天之氣,是天道下濟也。孟子曰︰“志,氣之帥也。”將帥從天而下,卒徒必隨而俱下,是以乾照坤矣,是以火溫水矣,是即所謂“金灶初開火”也。灶因火而名金者,指坎中之一陽也,得于乾金者也。火初開者,初得乾陽離火之下照也,是以離之上下二陽暖坎中之上下二陰,以離中之空陰養坎中之空陽,以中女而畜中男也。其所以然者,又何哉?蓋陽性主動,動則易泄,惟陰可以畜之。故男之性,見女則悅,得女則留,此小畜皆取以陰畜陽之義也。況前以乾坤一交,乾之中爻入于坤而為坎,坤之中爻入于乾而為離,是夫婦之情投意洽,陰陽互易也。今以離中坤入于乾之陰,下求坎中乾入于坤之陽,是再世重逢之真夫婦也,兩情交悅,可以蓄空陽而不使之泄。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有此空陰以養此空陽,一動一靜互為其根,乃可以回既損之元氣,使潛滋暗長于極陰之地,以冀七日之來復也。此神能煉氣之秘機也。世傳性命諸書,從未有如此透發。

    即以神煉氣,亦多隱語,如龍虎汞鉛諸說是也。龍者,靈物也,變化莫測,喻離中空陰之神,以火生于木,木色青,故或雲青龍,火色赤,又或雲赤龍。虎者,猛物也,喻坎中空陽之氣,以此氣純陽,陽則易動,猶如虎之難防,此氣最剛,剛則性烈,猶如虎之難制。惟龍之下降,可以伏此虎也。汞者,水銀也,活潑靈動,無微不入,喻空陰之神。鉛者,黑錫也,其色黑,猶似坎中之水,其體重,猶似坎中之金,以喻空陽之氣。且鉛非汞不能化,亦猶氣非神不能化,而鉛又可以干汞,氣又可以化神,故以為喻。老子所謂“知白守黑”,又所謂“抱一”者是也。白者,金之色,黑者,水之色。知坎有乾金之白,故守水之黑者,正以守黑中之白也。所守者氣也,守之者神也。又雲戊己者,雲彼我者。戊己屬土,以坎中有戊土,離中有己土,五行分配四時,分配髒腑,而惟土則旺于四時之季,統乎髒腑之全。故人之六脈皆取有胃氣則生,以萬物發生于土也。故河洛之數,一與六共宗,二與七同道,三與八為朋,四與九為友,皆以中隔五數,陰陽乃能相生,而又以五十居中。蓋天地之數,皆不離乎土,惟人亦然。所以坎有陽土之戊,離有陰土之己也。以己合戊,亦指降神于氣也。彼者,指坎中之陽也。我者,謂離中之陰也。氣無知,神有知,以有知之神求無知之氣,以神為主,以氣為賓。主者,我也,賓者,彼也。凡此皆以神煉氣之隱語也,本無關于精義,而諸書皆以此拒人,好異者驚為奇談,甚至謬解而入于邪語,特破之以釋其疑。

    總之因天地不交而否,欲由否而轉泰,不得不恭敬以禮下;因水火相隔而未濟,欲由未濟而求濟,不得不降心以相從,此以神煉氣之由來。煉之久而水漸生,氣漸復,積而至于一陽萌動,所謂地逢雷也,此即天根之發現也。然陽氣尚微,動而仍伏,正宜培養而不可恃,此《易》所謂“初九潛龍勿用”也。積而至于陽氣漸長,已有反骨之勢,顯然可睹,即《易》所謂“見龍在田”也。積而至于陽氣愈長,送信骨中,計程已得其半,然不安于下,又不能即上,更宜日夜培養,兢兢而不可忽,即《易》所謂“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也。積而至于陽氣彌長,進而愈上,且其下不時震動,此佳兆也,即《易》所謂“或躍在淵,無咎”也。積而至于陽氣已戰,不可遏抑,即《易》所謂“飛龍在天”也,莊子所謂“摶扶搖羊角而上者”是也。積而至陽氣已極,月在天心,三五而盈,盈則听其自虧,所謂乾遇巽也,即邵子所謂月窟也。倘盈極而不虧,即《易》所謂“亢龍有悔”也。盈而有虧,即《易》所謂“見群龍無首,吉”也。至降而復升,升而復降,流行不息,天地交,萬物通,此人之泰也,天根月窟自此可以閑來往矣。此亦可謂九轉丹成也。九者,陽也,轉者,陽氣逆而輪轉也,指坎中之一陽上蟠下際,生息無窮,長生之大藥亦可謂之小成也。此丹道之初工也。下學上達,入妙通神,皆從此始。然行之有自然之機,而不可一毫勉強。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自然。”言此數之生,由一而二,二而三,此陰陽自然之機也。河洛之數,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陽也,地陰也,六數陰極,而陽則自然而生也。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七數陽極,而陰則自然而生也。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八數陰衰,而陽之三自然而長也。陽生陰成,陰陽生長之機,何一而非自然者?其陽之動也,靜之久而自動也;陽之轉也,氣之戰而自轉也;陽之靜也,動之極而自靜也。行乎其所不得不行,而不可或止,止乎其所不得不止,而不可或行,即孟子所謂“勿忘勿助長”也。忘則失養之道,助則挫長之機矣。世言運氣則謬甚。氣可養也,而不可運。養當俟其自動,如氣自坎生,所謂“源頭活水來。”運而迫之使行,則氣從離出,無殊火牛入燕壘矣,是與揠苗之宋人何以異?知長不可助,而動靜亦听其自然,則不至養人者害人矣。

    老子曰︰“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妙難悉數,姑以益人之妙言之。其始也以神煉氣,至氣之逆而輪轉,則坎中之一陽時過而化離中之一陰,化之久,空陰得空陽之照,如月之得日光而明,則離變為乾,內外通明,所謂“至誠之道可以前知”也。離中之二變為一,則誠矣。誠則心愈清,神愈明,所謂“誠精故明”者,此也,此所謂以神化氣也。但神煉氣,出于無心,氣化神,安于無意;煉必凝乎其神,如火之煉夫頑金也;化惟听之于氣,如物之化于時雨也。至全體一氣相通,翻天倒地,反骨洗髓,陰陽團為一氣,五行並為一途也,鳶飛魚躍之機,常靜觀而自得,雷動風行之象,非外人所及知,行雲流水,別有天地,時見道之上下察也。此玄之妙也。過此以往,日久功深,更有妙之又妙,此無關于人事,言之徒駭听聞,功至自知,不可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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