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曰︰“趙盾不忘恭敬,令人不忍刺,鋤 不忍殺民之主而自死,兩者俱難及。然君不義,使我刺其大臣,亂命也,信之不必全者也,何必死?是謂傷勇。且使其人而知義也,當對晉君曰,趙氏世有勛勞于國,且忠賢人也,君無自壞長城;儻患其權過盛,宜稍抑其政柄,何至以千乘作盜行乎!不听,以死爭之可也,去之亦可也,計不出此,而甘承為盜之令,其人必剛暴小人,偶為趙卿忠敬感發其良心耳。雖然,寧自殺而不賊民之主,亦足多矣。”
同母弟楊怒其族人。先生曰︰“毋!彼于爾今稱從親,相戾如此,豈不思于爾祖則兄弟之親,于爾曾祖則一人之身也。譬如一身而分二股,二股而分十指,焉有以此股傷彼股,此指折彼指者哉!彼相好,吾與好;彼不相好,吾亦與好。”楊曰︰“我勞于彼,彼不酬一二。”先生曰︰“方爾之服勞于彼,即計其酬,是利心也,豈服勞哉!”
聖人以一心一身為天地之樞紐,化其戾,生其和,所謂造命回天者也。其次知命樂天,其次安命順天,其次奉命畏天。造命回天者,主宰氣運者也;知命樂天者,與天為友者也;安命順天者,以天為宅者也;奉命畏天者,懍天為君者也。然奉而畏之,斯可以安而順之矣;安而順之,斯可以知而樂之矣;知而樂之,斯可以造而回之矣。若夫昧天、逆天,其天之賊乎!
思天地一我也,我一天地也;萬物一我也,我一萬物也。既分形而為我,為天地萬物之靈,則我為有作用之天地萬物,非是天地萬物外別有一我也。時而乘氣之高,我宜效靈于全體;時而乘氣之卑,我亦運靈于近肢。分形靈之豐嗇!乘氣機之高卑,皆任乎此理之自然,此氣之不得不然;不特我與萬物不容強作于其間,亦非天地所能為也。
王法干雲︰“有氣數之天,有聖人之天。氣數之天,待補救于聖人之天;聖人之天,卻有時隨氣、數之天,有時不隨氣、數之天。”
朋友議書,雖各是己見,不可遂成嫌隙。聖賢原是說天下公理,豈容以偏私參之。
石鵬妻劉氏,清苑庠生源洙女也,貞節賢孝,出于性成。自八九歲時,未嘗偶立門外,雖姻親無見之者。其來嬪石門也,孝謹端凝,族中女長咸為其姑賀。未幾鵬卒,氏矢共姜之節,其翁姑皆弗忍,擬命服闋別適。及三載,終不可奪,因屬其父諭意。其父曰︰“吾子自孩稚知義理,吾信之久矣。此自其真心,吾當成之,何勸焉。”氏伯翁大感傷,曰︰“異哉!此子年方十七,且無子息,為人所不能為,守人所不肯守,如若人可令無後乎!”即以己孫為之子,氏撫歲余兒,事翁姑,賢淑勤慎如一日。
張文典肫誠懇惻,口不出誕語。身著一長布衫,雖盛暑不解。終日斗室中,紡績不輟。人不堪熱,皆乘涼就沼,獨足不出戶,宴如也。雖未入庠,而強記有文。先生曰︰“
隱君子也。”
高三秀才出游,盜斫于河,被救出,家人以死聞。其妻改適。其妾誓守孤女不嫁,家人逼令出門,備極凌虐,妾知節不能全,至夜擬後門自縊。將投繯,其夫適歸,呼之,妾疑鬼至,驚且泣曰︰“無相厄,少須吾從汝鬼矣。”夫亟呼曰︰“吾汝夫也,汝何中夜至此?我人也,非鬼也,可速啟門。”妾曰︰“舅親見汝被戕于河,豈復人乎!”其夫語以獲救故。妾終駭愕不敢啟,因疾入呼家人視之,家人詬其顛詭詒人耳。妾陳其實,乃秉數炬登垣照之,審,乃納之,家人相向哭。已而問其妻,已從人矣。其夫感妾貞烈,終身不娶正室。 聞高生獲救後,為闖賊李自成偽將一斗谷所虜,奇其文貌,信任之,署為偵將。生率眾出,官軍營河岸,生故遙候,登一山顛,有關公祠,因入禱,以不忍從逆欲乘便逃去之志,題詩于壁以自見。其副甚恐,生告以朝廷不可負,偽賊不可從之義,乃諭眾士各散而歸。生之忠正如此,而天即予以貞烈之妾,奇哉!此先生所以表而彰之歟!
人有好善的念,是天生秉彝之偶動,不可謂之志;日夜專向一事用力,終身不倦者,乃是志。有一時自得之機,是人心偶現之仿佛,不可謂之樂;時時常如那一念無累,反身而誠者,乃是樂。
夫子作春秋,思學者無日不作春秋,無念不作春秋。吾身,天下也;吾心,朝廷也;統四端兼萬善之仁,天子也。喜怒出處,取舍進退,動靜之際,皆自仁上起念,所謂“禮樂征伐自天子出”也;若偏任義、禮、智,則必有過剛、過柔、過巧之患,所謂“自諸侯出”
也;若血氣用事,如以喜怒為取舍之類,則自“大夫出”也。或任耳目四肢之欲,徒以便不便為喜怒焉,則“陪臣執國命”矣;甚至一朝之忿,忘身及親,快一喪萬,則展跖、郭解之徒司生殺;甚至酒色忘身,飲食殞命,逐外物而不有其身心者,則“蠻夷猾夏”矣。故學者鑿喪之後,而居敬存誠,扶立天君者,“春王正月”之義也;“三月不違”,“大有年”之義也;“日至、月至”,“齊侯朝”之義也。雖天理澌微,而必欲光大之,“天王狩于河陽 ”之義也;雖人欲昌熾,而必欲抑絕之,“楚人、楚子”之義也。存養之功,時證疏密,“
雨,不雨”之義也;縴私點欲,必謹消長,或螽,或蝗之義也。發乎念慮之非常,見乎五官、四肢、百體之違和,必加警惕,“ 退飛”、宗廟災、“日有食”之義也。要之,“克己復禮”,吾人春秋之精義也。胡氏之論春秋曰︰“遏人欲于橫流,存天理于既滅。”真得春秋之旨也夫!
教人愛兄曰︰“吾盡心以愛兄,兄悅之,人稱之,吾心無愧。吾盡心以愛兄,兄反疑之,人反誚之,吾亦可以無愧于己,無愧于兄,無愧于天地,無愧于宗祖,無愧于九泉之父母,是謂成人。否則惟人言之是顧,則雖有術局,致兄悅、人譽,而吾愛兄之心,實有愧焉,其于人之成否,何如乎!”
凡有所為,無安坐而獲者,須破死力始得。武侯出師表勸後主全是此意。如讀書、作文原不是學,而亦足驗功力。心靜則見理明,必有過人之見;養恬則筆自舒,必有安閑之局,理真則氣自壯,必有轉折雄宕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