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武王伐紂

類別︰子部 作者︰清•顧炎武 書名︰日知錄

    武王伐商,殺紂而立其子武庚,宗廟不毀,社稷不遷,時殷未嘗亡也。所以異乎曩日者,不朝諸侯,不有天下而巳。故《書序》言︰“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是則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紂之自燔;而亡其國也,在武庚之見殺。蓋武庚之存殷者,猶十有余年,使武庚不畔,則殷其不黜矣。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裂土奠國。乃不以其故都封周之臣,而仍以卦武庚,降在侯國,而猶得守先人之故土。武王無富天下之心,而不以叛逆之事疑其子孫,所以異乎後世之篡弒其君者,于此可見矣。乃武庚既畔,乃命微子啟代殷,而必于宋焉,謂大火之祀,商人是因,弗遷其地也。是以知古聖王之征誅也,取天下而不取其國,誅其君,吊其民,而存先世之宗祀焉斯已矣。武王豈不知商之臣民,其不願為周者,皆故都之人,公族、世家之所萃,流風善政之所存,一有不靖,易為搖動,而必以卦其遺胤。蓋不以畔逆疑其子孫,而明告萬世以取天下者,無滅國之義也。故宋公朝周,則曰“臣”也;周人待之,則曰“客”也。自天下言之,則侯服于周也;自其國人言之,則以商之臣事商之君,無變于其初也。平王以下;去微子之世遠矣,而曰“孝惠取于商”,曰“天之棄商久矣”,曰“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吾是以知宋之得為商也。蓋自武庚誅而宋復卦,于是商人曉然知武王、周公之心,而君臣上下各止其所,無復有恐懟不平之意。與後世之人主一戰取人之國,而毀其宗廟,遷其重器者異矣。

    或曰︰遷殷頑民于雒邑何與?曰︰以“頑民”為商俗靡之民者,先儒解誤也。蓋古先王之用兵也,不殺而待人也仁。東征之役,其誅者事主一人,武庚而已;謀主一人,管叔而巳。下此而囚,下此而降,下此而遷。而所謂頑民者,皆畔逆之徒也。無連坐並誅之法,而又不何以復置之殷都,是不得不遷而又原其心。不忍棄之四裔,故于雒邑;又不忍斥言其畔,故止曰“殷頑民”。其與乎畔而遷者,大抵皆商之世臣大族;而其不與乎畔而留于殷者,如祝佗所謂“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 氏、樊氏、饑氏、終葵氏”是也,非盡一國而遷之也。或曰︰何以知其為畔黨也?曰︰以召公之言仇民知之,不畔何以言仇?非敵百姓也,古聖王無與一國為仇者也。

    上古以來,無殺君之事。湯之于桀也,放之而已。使紂不自焚,武王未必不以湯之所以桀者待紂;紂而自焚也,此武王之不幸也。當時八百諸侯,雖並有除殘之志,然一聞其君之見殺,則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駭,而不能無歸過于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後人,而無利于其土地焉,天下于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巳也,然後乃安于紂之亡,而不以為周師之過,故《箕子之歌》怨狡童,而已無余恨焉。非伯夷親而箕子疏,又非武王始暴而終仁也,其時異也。

    《多士》之書︰“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曰︰”非我小國,敢弋殷命。‘“亡國之民而號之”商王士“,新朝之主而自稱”我小國“,以天下為公,而不沒其舊日之名分,殷人以此中心悅而誠服。”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其始基之矣。


如果你對日知錄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 點擊這里 發表。
重要聲明︰典籍《日知錄》所有的文章、圖片、評論等,與本站立場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