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賦人此理謂之命,人受天此理謂之性,性即理也。其所以分,理是泛言事物之理,性是專言在我之性;虛的是心,實的是性。
程子曰︰“去不仁則仁存”,此言最切。又曰︰“仁載此四事,由行而宜之謂義,履此之謂禮,知此之謂智,誠此之謂信。”
又曰︰“仁者在己,何憂之有?凡不在己,逐物在外皆憂也,‘樂天知命故不憂’,此之謂也。若顏子簞瓢,在他人則憂,而顏子獨樂者,仁而已。”
慢易之態,戲虐之言,利欲私邪之心所由生也。
敬者,天命之所以流行也,衽席之上,一有不敬,則天命為之窒也。
伊川先生疾格,門人有進曰︰“先生平日所學,正今日要用。”先生力疾微視曰︰“才道著用,便不是。”其人未出寢門而先生沒。此乃伊川晚年進處。蓋人之所以為學,皆分內當自盡者,非是欲如此用,方去如此學,才有一毫欲用之意,便根本不是,便為外馳,便非聖人為己之傳,後世出處不明,皆由于此。且聖賢用處,惟盡其在我,皆是物來順應,如治國、平天下,如居一官、盡一職,皆盡其心之所知,無所不用其極耳,故自然定當,自無縴介凝滯,而功業先被于天下後世矣。
用心有二等︰純從天理用心,愈用則精神愈完而心愈明;若略向人欲上用心,用之則精神日耗而心日昏,故眾人之聰明每不及于前時,而聖賢之知識常與日皆新。然今日學者不可以用心,不可以不用心,毫厘之間能有以辨之,則聖人之學在是矣。
朱子曰︰“雖有過人天資,也下遲鈍工夫始得。”此言最切,無天資者既不足以窺其大,有天資者又不能自力以致其精,此聖人之學所以難也。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丘】者焉,不如某【丘】之好學也。”又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雲爾矣。”又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豈亦遲鈍之意乎?豈為謙己誨人而哉?夫天資莫過于夫子,其言自尚如此,盡之恃天資而不用力者果何為哉?
學者于凡日月事為之間,勉勉其志,必有以見其當然之理而不容已處,方為有益。若有一毫可以學、可以不學,可以為、可以不為之心間之,則雖終日端坐,終歲誦習,皆為無益矣。
心存無適者,敬也。常存而無失者,致知窮理之要也。故敬者、明誠之本也,明而誠,聖人之學在我矣。
學者能以聖人之志深自體究,以驗在我之志何如,忽焉不知,其心常若有所持循,不能一刻放下,方為善學。
觀天地之物雖無窮,究天地之理則可知。由可知者而觀之,則天地之物盡矣。
觀日月之盈虛,則可以知陰陽之消長;觀陰陽之消長,則可以知天地之終始。
程伯子曰︰“忠信為基本,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此乃乾道,由此可以至聖人。
延平先生曰︰“但長存此心,勿謂他事所勝,即欲慮非僻之念,自不作矣。”亦“允執厥中”之意歟!
程子曰︰“性靜者可以為學”,靜是寡欲。
氣之輕而清者為天,輕清上浮,此天之所以為高也;氣之重而濁者為地,重濁下墜,此地之所以深也。天包于地,是輕清者外運而動健也;地藏于天,是重濁者中凝而靜順也。動靜者,天地之氣質也。健順者,天地之性情也。
天地者,陰陽二氣之凝合也。合而言之,則天地同一陰陽;分而言之,則天地各具一陰陽。若以其性而言之,則天者純陽,故至健而動;地者純陰,故至順而靜,非曰天之體即陽也、地之體即陰也。
草木孕育于冬,發生于春,盛長于夏,萎落于秋,此一氣之消長也,于此知天地之運化。
鬼神者,陰陽二氣之主宰,而即其發見之象、變動之幾是也。故程子曰“造化之跡”,張子曰“二氣之良能”。然分而言之,則神為陽而鬼為陰;合而言之,則陰陽之長而伸者為神,消而屈者為鬼,長而伸故神顯,消而屈故鬼幽;又合而言之,則神之伸而未見者為幽,伸而可見者為顯,鬼之屈而猶可見者為顯,屈而不可見者為幽。
以其形體而言之,謂之天;以其主宰而言之,謂之帝。形體者、物也,主宰者、鬼神也。
祖考既死,魂升魄降,則精神已散而不在。祭祀之際,全以我之思慕誠敬之心,感其既散之精神而聚之。蓋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也,我之精神既聚,則祖考之精神不外矣。祭祀而不誠敬,與不祭何異?
立法嚴于朝廷,行法恕于有司,此至治之道也。夫嚴而不遺,則為惡者必有以自禁;恕而有容,則改過者又得已自新,唐虞三代之法,蓋如此也。
凡為學才有縴毫未明、未安處,即當闕其疑殆,益加篤志反躬,思索弊病之源,然後所知益明而所行必固。如不闕疑殆而苟焉遷就,則舊學皆廢,所見反為之病,故孔子以闕疑殆教子張,其示學者至切矣。
凡讀經書只平本心讀之,不須強為意見揣度;如有不通,亦不須強用搜索引證,可闕則闕之,只篤志切己,虛心涵泳,自然得益,則無往而非浸灌培益、鞭策磨勵之功。若才有意記憶,待講說、資詞翰之用,則心便生礙,便不得天理精熟,轉頭忘記,與俗學何異?此年來用工之方覺者。
人事稍退,偶與二家兄考論過失,默坐夜分,思近者不幸橫罹多故,既乏朋友之助,且風俗不古,本心真體,日就昏擾,舊病私習,隱隱滋蔓,皆不自覺,謀畫無度,處事愆義,以來疑謗,豈皆外致也哉?斷自今夕,痛懲刮磨,用功立志,宜自刻骨。
處事少寬裕氣象,只是私心,太以事為重。
“情不可過,會不可數,抑情以止慢,疏會以增敬,終身守此,然後故舊可保。”此白沙先生之言,因一門人不敬而發也。然道非要人敬者,但不敬則不以為重,不重則不信,不信則無傳,先生之意也。寒鄉俗弊,人心偷薄,自修非易,獨立猶難,可不知所自貴自慎也哉?!
近來用功,雖有是處,只是不曾著實理會,優游放過,所以頹惰昏塞,皆此故也。象山先生雲︰“善學者,如關津,不可胡亂放人過。”此言最好,便西方之學,只是不容易放過。
利、害、毀、譽、稱、譏、苦、樂八者,古人謂之八風,非自能動搖人,所以能動搖者,只緣自己先有此等私心,潛藏在內,偶其一觸便動,究竟只是有我一心,不曾只是理會洗滌,去教潔淨也。
君子從天理,而日進乎高明,故上達;小人殉利欲,而日流于污下,故下達。君子小人,殆毫厘間耳,可不謹哉!
凡事只在毫厘之間,便有天地懸絕。
凡事不知不覺,皆是論成敗意思多。
黃楚望論明《易》以明象為先,此意最是。其言曰︰“一卦有一卦之象,一爻有一爻之象,或近取諸身,或遠取諸物,或以六爻相推,或以陰陽消長。”蓋象非別自一物,即理之形見而可象者,故謂之也。
《同人》取六二、九五得中響應之義,為同人之至,故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至六二爻辭,則曰“同人于宗,吝”;九五爻辭,則曰“同人先號啕而後笑,大師克相遇。”以一卦之辭而先後忽異,何也?蓋全卦之理,以無心而理自同者,故為天下之至同。二爻之用,以有心而欲同者,豈能合理?故遂不得與天下大同之義。聖人作《易》教人之意于此切矣,所謂毫厘之差,千里之謬。是故隱微之中,幽獨之際,學《易》者可不知畏哉!
君子立身,必以聖人自待,三代以下人品惡足為志?眼前流俗聲利之習,可一毫容心哉!未有立志不高而能成身者。
志氣最易汩沒,略放下即頹墜不振,孔子平生只篤志而已。“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當時弟子孰能及此?惟顏子“語之不惰”,庶幾似之,不幸短命而死,此聖學所以無傳也。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丘】者焉,不如某【丘】之好學也。”蓋不如者,不如聖人之篤志也。
為學只在勵志,常勵志則不息而久,久而不息,所以誠身。
近日朋友頗覺有競心,此意最不好。
人我之心,為害極大,敗性隕身,壞亂天下國家,無不由此,故釋、老亦以此為第一關。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此言最切。人而不知命,則日用事為無往而非害心者也。不知命則凡事放不過,打不開,其為害心非細。雖然,事物之來,各有其理,須當盡吾之心,窮盡其理,則當□之于命處而委之,庶無鹵莽而德日新。此事看得太重,便不能虛心觀理,以致過失紛然,只緣不知命也。
邵子曰︰“學以人事為大。”今之經典,古之人事也,不在人事上理會到極致處,則性終不明,道何由著?上等用功無所窒礙,只緣大端打得透。此理分明多在目前,只知之者鮮;上乘釋、老亦在此處著力,豈可忽其異端而不知其所用工哉?
人須知尊德、樂道,方能自立,若不知尊德、樂道,汩沒世事,終為流俗而已。孟子曰︰“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之,亦囂囂”,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也。
人能擇善固執,則舊習自除;若非擇善固執,則疊來並至,何處駐足?擇善固執即是存養,其要只在篤志。
“人皆可為堯舜”,此言分明實理,然所以不到者,只是將就過,一刻將就則錯一刻光陰,一日將就則錯一日光陰,一歲將就則錯一歲光陰,若不及早自振奮、自克勵,等閑過去,到百歲亦只如此。
程子曰︰“不學則便老而衰”,此言極切。韓子曰︰“聰明不及于前時,道德日負于初心”,今日身上分明見得是如此,只是不篤志為學故也。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精誠一致,日新無已,聖賢之心可見矣。
吾人學問所以不進者,大率有三過去︰平時只將就過去;有過失時只遷就過去;有患難時只蒼黃過去。如此過了一世,便有資質也無用,便有志氣也無用。
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望道未見;武王不泄邇,不忘遠;周公思兼三王以思四事,夜以繼日,坐以待旦;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飯疏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顏子“不遷怒,不貳過”,“終日不違如愚”,“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同一精勤之心。由此觀之,聖賢之為聖賢,豈有他哉?只在篤志不息而已。故孔子雲︰“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丘】者,不如某【丘】之好學也。”好學二字,可易言哉?
曾點狂者,行有不掩,言志,而夫子獨取之,蓋取其奮發超邁,恬然事物之表,有似天地氣象,非復勢利之可拘也。
膾炙所同嗜也,羊棗所獨嗜也,故曾子食膾炙而不忍食羊棗。可見君子于凡天下之理,其所當為與不為者,非以求異于俗,以立為善之名,但顧情之所安與不安耳。孔子取狂狷,以其無利欲之心,便可以進道,非謂狂狷足以盡道。曾子言志之時,蓋已得夫子磨礱裁正之力,故其所見超然如此,不可概謂行有不掩。
“養心莫善于寡欲”,孟子體認至道之言。
孟子“說大人則藐之”一章,蓋在當時必有所為而發,非是教人交接大人之道當如此。若論交接之道,則如孔子“與上大夫言,喑喑如也;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豈可一例藐之?若學者于凡交際之間,先橫此胸中,其為害理何如?若理明之人,使見(0)王公大人,不須藐之,而自無畏攝;有所畏攝而徒欲藐之,只是理不明。及觀孟子“堂高”、“侍妾”、“般樂”之言,則知必有所為而發,亦可以見孟子英邁之稟。人若無此等資稟,于道終無擔當也。
為學之道,莫先于擇志,擇志既精而一,則學不期進而自進,不期得而自得矣。
釋氏之志,在于出離生死,以全神無漏為事,以此為大。其平時所求,只在于此,他事一切不管,最簡而徑,然猶極其勇猛,竭其精勤之力,方能得道。吾儒以道德為志,而不外乎天下國家;苟非堅苦勤劬,以至至精至一之地,何以能有得也?
每因家用不給,內外嗟怨,逼迫不堪,遂起貨殖之心;久而不返,鋟鋟變志,與市井鄙夫何異?若不猛省,痛自掃除,將何入道?
所志不同,行藏已異,惡得不為鄙俗之所猜忌?猜忌不已,橫逆之來,固其所也,何怨尤哉?
橫逆之來,最可進德。
凡百嗜欲之念,才有一絲之微,萌動于心,不痛搜抉澄去,近則數日,遠則旬日及數月,雖無所為,必于夢寐見之;既形夢寐,則精神意氣可知矣,更說何學?可懼,可懼!
日間偶與友朋觀舊作,不覺少年豪負之氣涌塞腔子;夜深寤醒,痛自懲察,才知年來過尤悔吝,皆為此氣所使。此等氣本來剛銳,欲以上人,凡百所遇,必欲求勝,皆從此起,此所謂意、必、固、我之私,若不痛自洗刮一番,雖日用工,終為此氣所汩,能有成哉?
學而不明,不能造道,只緣遇事將就者多,及為舊時讀書意見所蔽。深省支離之病,只是習氣慣了,平時不曾著實于心體上用工。雖時時檢點,只是于言語上修整要簡好,略遇事重,不暇修整,且要簡好之意,又不能忘,故益致支離。
枕上痛省所以學之不成、懈惰優游者,平生雖志遠大,然淺近之機,實未洗滌潔淨,故小得而喜,小成而足,不知不覺,日復一日,為害何如?!
人之精神要用,須時時提醒,才放寬,便渙散,蓋心體紛雜,雖無事而精神常為之分。神分則氣散,氣散則神益分,古雲︰“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此常用之道也。
不度淺深,妄欲干人,是納侮之端雖小,其失已大,宜當深戒!蓋平日于事,只是意、必、固、我之私,未能忘也。
讀書不能記,只是誠意不至;若誠意常至,則無有不記。言語繁冗不當理,文字無精彩,亦皆是誠意不至。《易》雲“修辭立其誠”,立此誠意而已。
言語夸誕冗長,只原于克、伐,克伐得間,只是誠意不存。
心、一也,以其發于人欲,故謂之人心;以其發于天理,故謂之道心。人欲亦本體之有,常動而不安,故曰“危”;天理易汩沒于欲,常隱而不明,故曰“微”;惟能精而一之,一以守之,念念不失,聖學之方也。
自克、伐、怨、欲而動者,人心也;自仁、義、禮、智而動者,道心也。克、伐、怨、欲固非性有,亦非形氣之中所自有者,乃習聞習見之所致也。稟之清者,則聞見無自入;稟之濁者,則為聞見所染而有克、伐、怨、欲之私。四者之來,皆人事之所必有者。賢愚壽夭,貧富貴賤,眾寡強弱,常參錯而不齊者,乃克、伐、怨、欲之所由生也。
“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所以言慎獨也;“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所以申言之也。于此篤志,不使縴毫有忽,此堯舜精一之傳也。
凡今之所謂豪杰、所謂學者,其實不曾脫得功名富貴窠臼。若此窠臼不脫,縱使凌高厲空,只是世俗之人,恁生做得聖賢事業?孔子謂顏子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夫子分明見得當時之人與在門者皆不能脫此窠臼,惟己與顏子能脫之耳。
記言之道,非徒記師言,己之言亦在此,即此是學也。須要有次第,有大小,有輕重,整整不亂,清切明白,方為得體。朋友有記予言者,多失予意,只為不實用工,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