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得汝陳官人到後信,胸襟頓別,辭理明暢,甚為喜慰。乃知汝質性本不昏滯,得以不親講益,故為俗見俗說牽制埋沒耳。其後二三信,雖是倉卒,終覺不如初信,豈非困于獨學,無朋友之助而然?得失之心未去,則不得;得失之心去,則得之。時文之說未破,則不得;時文之說破,則得之。不惟可使汝日進于學而無魔祟,因是亦可解流俗之深惑也。
道之將墜,自孔孟之生,不能回天而易命。然聖賢豈以其時之如此而廢其業、隳其志哉?慟哭于顏淵之亡,喟嘆于曾點之志,此豈梏于蕞然之形體者所能知哉!
孔氏之轍環于天下,長沮、桀、溺、楚狂、接輿負蕢植杖之流,刺譏玩慢,見于《論語》者如此耳。如當時之俗,揆之理勢,則其陵藉欺侮,豈遽止是哉?宋、衛、陳、蔡之間,伐木絕糧之事,則又幾危其身,然其行道之心,豈以此等而為之衰止?「文不在茲」、「期月而可」,此夫子之志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此又孟子之志也,故曰「當今天下,舍我其誰」。至所以祛尹士、充虞之惑者,其自述至詳且明。
由孟子而來,千有五百余年之間,以儒名者甚眾,而荀、楊、王、韓獨著,專場蓋代,天下歸之。非止朋游黨與之私也。若曰傳堯舜之道,續孔孟之統,則不容以形似假借,天下萬世之公,亦終不厚誣也。
至于近時伊洛諸賢,研道益深,講道益詳。志向之專,踐行之篤,乃漢唐所未無有,其所植立成就,可謂盛矣。然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未見其如曾之能信其浩浩;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未見其如子思之能達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說,詎 行,放淫辭,未見其如孟子之長于知言而有以承三聖也。
故道之不明,天下雖有美材厚德,而不能以自成自達。困于聞見之支離,窮年卒歲而無所至止。若其氣質之不美,志念之不正,而假竊付會,蠹食蛆長于經傳文字之間者,何可勝道!方今熟爛敗壞,如齊威、秦皇之尸,誠有大學之志者,敢不少自強乎?于此有志,于此有勇,于此有立,然後能克己復禮,遜志時敏,真地中有山,「謙」也。不然,則凡為謙遜者,亦徒為假竊緣飾,而其實崇私務勝而已不為此等眩惑,則自求多福,何遠之有?
道非難知,亦非難行,患人無志耳。及其有志,又患無真實師友,反相眩惑,則為可惜耳。凡今所為汝言,為此耳。
蔽解惑去,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謂萬物皆備于我,昔之聖賢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耳,故曰「周公豈欺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