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傳第十章

類別︰子部 作者︰清•王夫之 書名︰讀四書大全說

    一

    第十章傳,且俱說治國,故雲“有國者不可以不慎”,雲“得眾則得國”,雲“此謂國不以利為利”。潔矩之道、忠信之德、外末內本、以財發身、見賢先舉、遠退不善,凡此皆治國之大經,而可通之于天下者也。若平天下之事,則自有命德討罪、制禮作樂之大政,要亦可以此通之。而其必待推者,傳所未及,且[則]所謂“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而非入學者所預習也。

    先儒未能推傳意之所未及,而以體經文言“天下平”不言“平天下”之旨,竟于此傳言“天下”,則似治國之外,別無平天下之道。既不順夫理一分殊之義,而抑不察夫古之天下為封建,故國必先治;今之天下為郡縣,故不須殊直隸于司道;固難以今之天下統為一國者,為古之天下釋。孟子論世之說,真讀書者第一入門法。惜乎朱子之略此也!

    自秦以後,有治而無平,則雖有王者起,亦竟省下一重事業。唯其然,是以天下終不易平。即以聖神之功化蒞之,亦自難使長鞭之及馬腹。今以說古者大學之道,那得不還他層次,以知三代有道之長,其規模如彼哉?

    二

    “是以君子有潔矩之道”,須于教孝、教弟、教慈之外,別有一教之之道在。章句雲 “亦可以見人心之所同”雲雲,“是以君子必當因其所同,推以度物”,明分兩折。而所謂潔矩者,自與藏身之恕不同。所雲“毋以使下”、“毋以事上”雲者,與“勿施于人”,文似而義實殊也。

    唯東陽許氏深達此理,故雲︰“天下之大,此句有病。兆民之眾,須有規矩制度,使各守其分,是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品量位置以為之限。”則明乎君子以潔矩之道治民,而非自潔矩以施之民也。朱子“交代官”、“東西鄰”之說,及周陽繇、王肅之事,皆且就潔矩上體認學問,姑取一人之身以顯潔矩之義,而非以論潔矩之道。

    齊家之教,要于老老、長長、恤孤,而可推此以教國矣。乃國之于家,人地既殊,理勢自別,則情不相侔,道須別建。雖其心理之同,固可類通,而終不能如家之人,可以盡知其美惡以因勢而利導之。乃君子因其理之一,而求之于大公之矩,既有以得其致遠而無差者,則不患夫分之懸殊,而困于美惡之不知,使教有所不行也。

    一國之人,為臣為民,其分之相臨,情之相比,事之相與,則上下、左右、前後盡之矣。為立之道焉,取此六者情之所必至、理之所應得者,以矩潔之,使之均齊方正,厚薄必出于一,輕重各如其等,則人得以消其怨尤,以成孝弟慈之化,而國乃治矣。其授之以可以盡孝弟慈之具,則朱子所謂“仰足事,俯足育”者,固其一端;而為之品節位置,使人皆可共率繇夫君子之教者,則必東陽所謂“規矩制度”者,而後為治道之全也。

    唯然,則一國之人雖眾,即不孤恃其教家者以教國,而實則因理因情,變通以成典禮,則固與齊家之教相為通理,而推廣固以其端矣。矩之既潔,則君子使一國之人並行于恕之中,而上下、前後、左右無不以恕相接者,非但君子之以恕待物而國即治也。

    若傳所謂內德外財,則是[非]爭斗其民而施之以劫奪之教;愛賢惡不肖,為嚴放流之法,而不使u疾者得以病有技、彥聖之人︰要皆品節斯民,限以一程之法,使相胥而共繇于矩之中者也。

    齊家恃教而不恃法,故立教之本不假外求。治國推教而必有恆政,故既以孝弟慈為教本,而尤必通其意于法制,以旁行于理財用人之中,而納民于清明公正之道。故教與養有兼成,而政與教無殊理。則大學之道,所以新其民者,實有以範圍之于寡過之地,不徒恃氣機之感也。此則以治其國,而推之天下亦無不可矣。

    三

    周陽繇、王肅所以能爾者,自是亂世事,此固不足道。如叔孫通所草漢儀,蕭何所制漢法,何嘗從大公之矩潔得整齊?固原留一滲漏,教郡守、教尉可以互相陵傲。而繇則以武帝為之君,又施劫奪之教,而好人所惡,如何不教成他胡亂?若伯鯀只一方命圮族,以惡于下者事上,方命。惡于上者使下,圮族。便迸諸四夷,則虞廷上下,交好于仁讓之中,如繇、肅者,豈得以肆其志哉?

    故治國之道,須畫一以立潔矩之道。既不可全恃感發興起,以致捍格于不受感之人;而或問謂“潔矩必自窮理正心來”,一皆本自新者以新民,則傲很苟不如伯鯀者,亦可教而不待刑也。周陽繇便教不入,若王肅自可教。

    四

    民之所好,民之所惡,矩之所自出也。有潔矩之道,則已好民之好,惡民之惡矣。乃 “所惡于上,毋以使下”,則為上者必有不利其私者矣;“所惡于下,毋以事上”,則為下者必有不遂其欲者矣。君子只于天理人情上潔著個均平方正之矩,使一國率而繇之。則好民之所好,民即有不好者,要非其所不可好也;惡民之所惡,民即有不惡者,要非其所不當惡也。

    如妨賢病國之人,又豈無朋黨私匿幸其得位而恐其見逐者?乃至爭民施奪之政,亦豈盡人而皆惡之?若王介甫散青苗錢,當其始散,或踴躍而願得之,迨其既散,或亦因之而獲利,未嘗一出于抑配。故民之好惡,直恁參差,利于甲者病于乙,如何能用其好惡而如父母?唯恃此潔矩之道,以整齊其好惡而平施之,則天下之理得,而君子之心亦無不安矣。

    所謂父母者,鳩七子之義,均平專壹而不偏不吝也。不然,則七子待哺,豈不願己之多得,而哺在此,且怨在彼矣。曰“民”者,公辭也,合上下、前後、左右而皆無惡者也。故或問曰︰“物格知至,有以通天下之志;意誠心正,有以勝一己之私。”又曰︰“人之為心,必當窮理以正之,使其所以愛己治人者皆出于正,然後可以即是而推之人。”民不能然,故須上為潔之。蓋物格知至,則所好所惡者曲盡其變,不致恃其私意,而失之于偏;意誠心正,則所好所惡者一準于道,不致推私欲以利物,而導民于淫。故傳于好人所惡、惡人所好者,斥其“拂人之性”,而不言“拂人之情”也。

    自然天理應得之處,性命各正者,無不可使遂仰事俯育之情,君子之道,斯以與天地同流,知明處當,而人情皆協者也。此之為道,在齊家已然,而以推之天下,亦無不宜。特以在家則情近易迷,而治好惡也以知;在國則情殊難一,而齊好惡也以矩。故家政在教而別無政,國教在政而政皆教,斯理一分殊之準也。

    五

    “先慎乎德”,“德即所謂明德”,章句、或問凡兩言之,而愚竊疑其為非。朱子之釋明德曰︰“人之所得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若夫慎之雲者,臨其所事,揀夫不善而執夫善之謂也。故書曰︰“慎厥身。”身則小體大體之異從而善惡分也。論語曰︰“子之所慎,齊、戰、疾。”臨夫存亡得失之交,保其存與得而遠夫失與亡也。禮記凡三言慎獨,獨則意之先幾、善惡之未審者也。乃若虛靈不昧之本體,存乎在我,有善而無惡,有得而無失,抑何待揀其不善者以孤保其善哉?此以知明德之可言明,而不可言慎也。

    或朱子之意,以明其明德者謂之明德。則當其未明,不可言明,及其已明,亦無待慎,而豈其雲君子先慎明其德哉?且明德之功,則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是已。傳獨于誠意言慎者,以意緣事有,以意臨事,則亦以心臨意也。若夫心固不可言慎矣。是以意在省察,而心唯存養。省察故不可不慎,而存養則無待于慎,以心之未緣物而之于惡也。至于致知格物,則博學、審問、明辨,而慎思特居其一,是慎不可以盡格致之功明矣。安得以慎之一言,蔽明德之全學乎?是故以德為明德者,無之而可也。

    德者,行焉而有得于心之謂也。則凡行而有得者,皆可謂之德矣。故書曰“德二三,動罔不凶”;易曰“不恆其德”;詩曰“二三其德”。審夫德者,未必其均為善而無惡,乃至遷徙無恆,嫻靡宰躍菡擼 轡街 攏 什豢梢圓簧饕病

    是以所得于天而虛靈不昧者,必系之以明,而後其純乎善焉。但夫人之遷徙無恆,嫻靡宰躍菡擼 浞俏薜糜諦模 粗鐶鬧  徽擼 蛩謎咂涓《 餿  椋 и叨唷9史慚緣掄擼  哦隕啤J 哦疲 始壬髦 啵 寡浴壩械隆保 槐匱浴壩熊駁隆薄H灰圓簧普咧 俏匏靡玻 示又 詰攏 厴髦 病

    慎者,慎之于正而不使有闢也。慎于正而不使有闢者,好惡也。好惡者,君子之以內嚴于意,而外修其身者也。唯意為好惡之見端,而身為好惡之所效動,身以言行動言。則君子出身加民,而措其有得于心者以見之行事,故曰︰“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是故”雲者,以潔民之好惡而好惡之,則為“民之父母”;任其好惡之闢而德二三,則“為天下J”。故君子之撫有人土財用者,必先慎之乎此也。又曰“有德此有人”,則以慎其好惡之幾得之于心者,慊乎人心之所同然;而措夫好惡之用行之于道者,盡夫眾心之攸好;故臣民一率其舉錯用緩之公,知其大公至正而歸之也。

    且大學之教,理一分殊。本理之一,則眾善同原于明德,故曰“明德為本”。因分之殊,則身自有其身事,家自有其家範,國自有其國政,天下自有其天下之經。本統乎末,而繇本向末,睫條枝葉之不容夷也。今雲“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則一國之效乎治者,其次序相因,必如是以為漸及之詞,而後足以見國之不易抵于治。乃雲君子有其明德而遂有人,則躐等而為迫促之詞,是何其無序耶!

    夫明德為新民之本,而非可早計其效于民新,故身修之後,必三累而至乎天下平。則新民者固原本于已明之君德,而必加之以齊治平之功。豈德之既明,而天下即無不明[平]乎?故格致誠正,其報成在身修,而修齊治之底績在天下平。是以明德、新民,理雖一貫,而顯立兩綱,如日月之並行而不相悖。今此以言治平之理,則有德有人,以是功,取是效,捷如影響,必其為新民之德審矣。

    新民之德,非不原本于明德,而固自有所及于民之德。故好惡之為功,內嚴于誠意,而必外著之潔矩之道,然後人土財用之應成焉。使其不然,則大學之道,一明德盡之,而何以又雲“在新民”乎?又況為格、為致、為誠、為正者,未嘗有以及乎民,而遽期夫人土財用之歸,是以其心身之學,坐弋崇高富貴之獲,抑異夫先事後得、成章後達之教者矣。

    大學一書,自始至終,其次第節目,統以理一分殊為之經緯。故程子以此書與西銘並為入德之門。朱子或有不察,則躐等而不待盈科之進,如此類者,亦所不免。董氏彝雲“明德言自修,慎德言治天下”,不徇章句,乃以為有功于朱子。

    六

    吳季子以發鉅橋之粟為“財散”,不知彼固武王一時之權,而為不可繼之善政也。倘不經紂積來,何所得粟而發之?故孟子以發棠擬之馮婦,而謂見笑于士,以其不務制民之產,而橐孕行』菀病

    財聚者,必因有聚財者而後聚。財散者,財固自散,不聚之而自無不散也。東陽許氏雲“取其當得者而不過”,其論自當。

    乃財聚者,非僅聚于君而已。如詩所雲“侯多藏”,盤庚所雲“總于貨寶”者,強豪兼並之家,皆能漁獵小民,而使之流離失所。潔矩之道行,則不得為爾矣。

    民散雲者,詩所謂“逝將去女,適彼樂土”者也。即此,亦以知此為治國而言。若以天下統言之,共此四海之內,散亦無所往。故郡縣之天下,財殫于上,民有死有叛而已矣,不能散也。

    七

    忠信之所得,驕泰之所失,章句以天理存亡言之,極不易曉。雙峰早已自惑亂在。其雲“忠信則得善之道,驕泰則失善之道”,竟將二“之”字指道說。俗儒見得此說易于了帳,便一意從之。唯吳季子雲︰“忠信則能潔矩,而所行皆善,豈不得眾乎?驕泰則不能潔矩,而所行皆不善,豈不失眾乎?”一串穿下,卻是不差。

    章句雲︰“君子以位言之,道謂居其位而修己治人之術。”是道與位相配,而凝道即以守位,一如“生財有大道”,非“生眾、食寡,為疾、用舒”,則失其道而財不能生也。雙峰認天理不盡,如何省得朱子意?

    倘只靠定潔矩不潔矩作天理,乃不知天生人而立之君,君承天理民,而保其大寶,那一般不是天理來?古人于此見得透亮,不將福之與德打作兩片。故“天命之謂性”,與“武王末受命”,統喚作命。化跡則殊而大本則一,此自非靠文字求解者之所能知。

    若論到倒子處,則必“得眾得國”,“失眾失國”,方可雲“以得之”、“以失之” 。特為忠信、驕泰原本君心而言,不可直恁疏疏闊闊,籠統說去,故須找出能潔矩不能潔矩,與他做條理。但如吳季子之說,意雖明盡,而于本文直截處不無騰頓,則終不如朱子以“ 天理”二字大概融會之為廣大深切而無滲也。

    若抹下得眾得國一層,只在得道失道上捎煞,則忠信之外有道,而忠信為求道之敲門磚子,不亦悖與!君子之大道,雖是盡有事在,然那一件不是忠信充滿發現底?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只于此看得真,便知雙峰之非。雙峰則以道作傀儡,忠信作線索,拽動他一似生活,知道者必不作此言也。

    或疑雙峰之說,與程子所雲“有關雎、麟趾之精意,而後周官之法度可行”義同,則忠信豈非所以得道者?不知程子所雲,元是無病。後人沒理會,將周官法度  故大學之道,以明德者推廣之新民,而雲“明德為本,新民為末”。末者,本之所生也。可雲生,不可雲得。豈以明德作骨子,撐架著新民使掙扎著;以明德作機關,作弄著新民使動蕩;以明德作矢  ,弋射著新民使速獲之謂乎?知此,則群疑可以冰釋矣。

    八

    古人說個忠信,直爾明易近情,恰似人人省得。伊川乃雲“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 ”,明道則雲“發己自盡為忠,循物無違為信”,有如增以高深隱晦之語,而反使人不知畔岸者然。嗚呼!此之不察,則所謂微言絕而大義因之以隱也。

    二程先生之語,乃以顯忠信之德,實實指出個下手處,非以之而釋忠信也。蓋謂夫必如是而後為忠,如是而後為信也。二先生固有而自知之,則並將工夫、體段一齊說出。未嘗得到者地位人,自然反疑他故為隱晦之語。而二先生于此發己所見,無不自盡,循忠信之義,毫厘不違,以教天下之學為忠信者,深切著明。除是他胸中口下,方說得者幾字出,而後學亦有津逯 晌剩 換擠蚯籩葉侵遙 笮哦恍乓印

    所謂“發己自盡”者,即“盡己”之謂也。所謂“以實”者,則“循物無違”之謂也。說“忠”字,伊川較直截;而非明道之語,則不知其條理。說“信”字,明道乃有指征;而伊川所謂“以實”者,文易求而旨特深也。

    蓋所謂“己”者,言乎己之所存也,“發己”者,發其所存也。發之為義,不無有功,而朱子以凡出于己者言“發己”,見性理。則以其門人所問發為奮發之義,嫌于矯強,故為平詞以答之。乃此發字,要如發生之發,有繇體生用之意;亦如發粟之發,有散所藏以行于眾之意;固不可但以凡出諸己者言之也。唯發非泛然之詞,然後所發之己,非私欲私意,而自盡者非違道以干譽矣。

    若所謂“自盡”者,則以其發而言,義亦易曉。凡己學之所得,知之所及,思之所通,心之所信,遇其所當發,沛然出之而無所吝。以事征之,則孟子所謂“知其非義,斯速已 ”而無所待者,乃其發之之功;而當其方發,直徹底煥然,“萬紫千紅總是春”者是也。

    若伊川所雲“盡己”“盡”字,大有力在,兼“發”字意在內。亦如天地生物,除卻已死已槁,但可施生,莫不將兩閑元氣,一齊迸將去。所以一言忠,則在己之無虛無偽者已盡。而“以實謂信”之“實”,則固非對虛偽而言,乃因物之實然者而用之也。于此不了,則忠外更無信;不然,亦且于忠之外,更待無虛無偽而始為信,則所謂忠者亦非忠矣。

    “信”者不爽也,名實不爽、先後不爽之謂也。唯名實爽而後先後爽。如五行志所載李樹生瓜,名實既爽,故前此初不生瓜,後此仍不生瓜而生李,則先後亦因之而爽矣。

    “循”者,依緣而率繇之謂也。依物之實,緣物之理,率繇其固然,而不平白地畫一個葫蘆與他安上,則物之可以成質而有功者,皆足以驗吾所行于彼之不可爽。抑順其道而無陵駕倒逆之心,則方春而生,方秋而落,遇老而安,遇少而懷,在桃成桃,在李成李,心乎上則忠,心乎下則禮,徹始徹終,一如其素,而無參差二三之德矣。

    君子于此,看得物之備于我,己之行于物者,無一不從天理流行,血脈貫通來。故在天則“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天之“發己自盡”者,不復吝留而以自私于己;“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天之“循物無違”者,不恣己意以生殺而變動無恆。則君子之“首出庶物,萬國咸寧”者,道以此而大,矩以此而立,潔以此而均,眾以此而得,命以此而永。故天理之存也,無有不存;而幾之決也,決于此退藏之密而已矣。

    不然,則內不盡發其己,而使私欲據之;外不順循乎物,而以私意違之。私欲據乎己,則與物約而取物泰;私意違乎物,則芻狗視物而自處驕。其極,乃至好佞人之諛己,而違人之性以寵用之;利聚財之用,而不顧悖入之多畜以厚亡。失物之矩,安所施潔,而失國失命,皆天理之必然矣。故曰︰“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君子之大道所必擇所從而違其害者也。

    上推之天理,知天之為理乎物者則然。下推之人事,知天理之流行于善惡吉凶者無不然。此非傳者得聖學之宗,不能一言決之如此。而非兩程子,則亦不能極之天道,反之己心,而見其為功之如是者。不然,則不欺之謂忠,無爽之謂信,此解亦是。人具知之,而何以能不欺,何以能無爽?究其懷來,如盲人熟記路程,亦安知發足之何自哉?則謂南為北,疑江為淮,固不免矣。

    九

    明道曰︰“忠信,表里之謂。”伊川曰︰“忠信,內外也。”表里、內外,字自別。南軒以體用言,則誤矣。表里只共一件衣,內外共是一件物,忠信只是一個德。若以居為內,以行為外,則忠信皆出己及物之事,不可作此分別。緣程子看得天理渾淪,其存于吾心者謂之里,其散見于物理者謂之表,于此理之在己、在物者分,非以事之藏于己、施于物者分也。

    如生財之道,自家先已理會得詳明,胸中有此“生眾食寡、為疾用舒”的經綸條理,此謂之里。便徹底將來為一國料理,不緣于己未利,知而有所不為,此是“發己自盡”。乃以外循物理,生須如此而眾,食須如此而寡,為須如此而疾,用須如此而舒,可以順人情,愜物理,而經久不忒,此之謂表。不恃己意橫做去,教有頭無尾,此是“循物無違”。及至兩者交盡,共成一“生眾食寡、為疾用舒”之道,則盡己者即循物無違者也,循物無違者即盡己者也。故曰只是一個德。

    此之為德,凡百俱用得去。緣天理之流行敦化,共此一原,故精粗內外,無所不在。既以此為道,而道抑以此而行,君子修己治人,至此而合。且如生財之道,在人君止有“生眾食寡、為疾用舒”為所當自盡之道,而即己盡之;而財之為理,唯“生眾食寡、為疾用舒 ”則恆足,而即循用其理而無違。此是忠信合一的大腔殼,大道必待忠信而有者也。

    乃隨舉一節,如“生之者眾”,必須盡己之心以求夫所以眾之道而力行之。乃民之為道,其力足以任生財者本眾也,即因其可生而教之生,以順其性,此是忠信細密處,忠信流行于大道之中者也。

    而君子則統以己無不盡、物無或違之心,一于無妄之誠,遇物便發得去。理財以此,用人以此,立教于國,施政于天下,無不以此。是忠信底大敷施,而天之所以為命以福善禍淫,人之所以為情而後撫仇虐,亦皆此所發之不謬于所存,而物理之信然不可違者也。故操之一念,而天理之存亡以決也。

    十

    “發”字、“循”字,若作等閑看,不作有工夫字,則自盡、無違,只在事上見,而忠信之本不立矣。發者,以心生發之也。循者,以心緣求之也。非此,則亦無以自盡而能無違也。“盡己”,功在“盡”字上;“以實”,功在“以”字上;以,用也。與此一理。“以實”者,不用己之私意,而用事物固然之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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