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客難揚子曰︰“凡著書者,為眾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聲調于比耳。今吾子乃抗辭幽說,閎意眇指,獨馳聘于有亡之際,而陶冶大爐,旁薄群生,歷覽者茲年矣,而殊不寤。費精神于此,而煩學者于彼,譬畫者畫于無形,弦者放于無聲,殆不可乎?”
揚子曰︰“俞。若夫閎言崇議,幽微之涂,蓋難與覽者同也。昔人有觀象于天,視度于地,察法于人者,天麗且彌,地普而深,昔人之辭,乃玉乃金。彼豈好為艱難哉?勢不得已也。獨不見夫翠 絳螭之將登乎天,必聳身于倉梧之淵;不階浮雲,翼疾風,虛舉而上升,則不能亟焊穡 誥陪取H趙輪 磺S錚 蠆荒苤蛄 希 思;泰山之高不 i,則不能 逶貧 RA。
“是以宓犧氏之作《易》也,綿絡天地,經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錯其象而彖其辭,然後發天地之臧,定萬物之基。《典》、《謨》之篇,《雅》、《頌》之聲,不溫純深潤,則不足以揚鴻烈而章緝熙。蓋胥靡為宰,寂寞為尸;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語叫叫,大道低回。是以聲之眇者不可同于眾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棍于世俗之目,辭之衍者不可齊于庸人之听。今夫弦者,高張急徽,追趨逐耆,則坐者不期而附矣;試為之施《咸池》,揄《六睫》,發《簫韶》,詠《九成》,則莫有和也。是故鐘期死,伯牙絕弦破琴而不肯與眾鼓; (nao)人(古代的泥瓦匠)亡,則匠石輟斤而不敢妄斫。師曠之調鐘,俟知音者之在後也;孔子作《春秋》,幾君子之前睹也。老聃有遺言,貴知我者希,此非其操與!”
【譯文】
來客責難揚子說︰“凡是著書,為著大家所喜愛。美味是希望它合口,美聲是調到能和悅耳朵;而今您乃用高深的文辭、幽玄之說,宏大的意義、精妙的主旨,獨自把思維馳騁在“有”、“無”之間,好像用天地這大爐陶冶萬物,創造眾生。我們經過多年的閱覽,還是很難懂得。在您是勞費精神,在讀者是煩擾心思,好比是畫家畫了無形之物,彈琴者依著無聲的調子演奏,這恐怕是不可以的啊!"
揚子說︰“是呀!像那高論宏議,幽微之道,是難于和讀者同一水平的。古人有從事觀測天象、量地廣度、考察人間法度的,天附著(星辰)很多而廣大,地遼闊而深厚;古人的文辭,如玉如金的精練。他們哪里是故作艱深嗎?是勢不得己呀!就沒有看看那翠色的虯龍、紅色的璃龍,將要登天,必須有蒼梧之淵讓它能夠聳起自身?它若不以浮雲作台階、以疾風作翅膀、乘著空虛上舉,就不能接觸天的清氣,騰躍到九天之門。日、月的直徑沒有千里之大,就不能照亮六合、輝耀八結;泰山若不瞧曉地高聳,就不能興起濃雲而散發地氣上蒸。
“因此,伏羲氏作《易》網絡著天地間事物,造了八卦為經;文王又加上六丈;孔子就據以安排卦象,創作卦的象辭。然後方能揭示了天地蘊藏的原理,奠定萬物的根基。《尚書》中《典))((漠》的篇章,《詩經》中《雅》《頌》的樂聲,若不是溫純深潤,就不足以宣揚偉大功業、顯示德政的光明。而今我尊崇“無為”作主宰,以“寂寞”之道為主旨;大味必至于淡而無味,大音必至于精細希微;大語傳得很遠,大道漫衍縴回。
“所以說,樂聲之妙,不可符合眾人的听覺;形象之美,不可混同于世俗的目光;文章的寬廣漫衍,不可使庸人都一齊听懂。今有彈琴的,高高豎起琴、繃緊琴徽,追求眾人的愛好,到來而坐听的人就不須約請而都圍攏來。試著讓他奏《咸池》,「引《六睫}),播發《簫韶》,吟詠九成,那就沒有人來應和了。所以,知音的鐘子期一死,伯牙就斷弦破琴而不肯為眾人演奏;識技巧的延人死去,匠石就停下斧子不敢亂砍。師曠听任鐘聲沒有調好,是等待後世知音的人;孔子作《春秋》,是期望君子預先把世事看清。老耽留下一句話︰貴在知我的人少。這不就是他的操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