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年老逢春雨乍楮,雨晴況復近清明。
天低宮殿初長日,風暖園林才囀鶯。
花似錦時高閣望,草如茵處小車行。
東風兒賜何多也,況復人間久太平。
話說白平被杜文興按倒要打,東上房白少將軍听見,連忙出來說 ︰“不可,我來也 !”後面四五個家人跟隨,齊至杜文興的面前,說 ︰“達官不可,這是我一個無知的家人,他冒犯 尊駕 。”白安怕白平挨打,說 ︰“我們少將軍在此 !”杜文興 說 ︰“原來是少將軍,這是尊駕你的家人哪?好!”白勝祖說︰ “你休要見怪,他一時無知,我來賠罪 !”杜文興見白少將軍 和顏悅色,把氣沒了,放開白平,說 ︰“多有冒犯了 。”白少將軍說 ︰“好 。”給杜文興作揖,帶白平回轉東上房。
杜文興方要進北屋去,听見店門外馬蹄響,有人說 ︰“這 里好,還有鏢車在這里哪。來人,把鏢旗子給他拔下來,我看他怎麼樣 !”杜文興听見一愣,望外一看,但則見店前有二十 多匹馬,圍繞著三位騎馬的,帶四輛行李車,前呼後擁進了店,下馬進了北上房五間。那三位為首的,正是胖馬馬成龍、瘦馬
馬夢太、病二郎李慶龍。這些人是討令單行,帶二十名差官人等來至四方鎮,三人住了春遠店的北上房。方洗完臉,只見白平送進一罐由京中帶來的好茶葉,說 ︰“請三位大人的安。我 們大爺住的是東上房,要在這里看熱鬧呢 !”馬成龍說︰“好, 我也是要住這里看熱鬧 。”白平回去,白少將軍過來見過馬成 龍,四人談了一會。
只听門外嚷 ︰“店家,里面有潔淨房沒有?”進來了一個 老道,身高九尺,膀窄腰圓,背後斜插一口寶劍 ,手拿蠅甩。 小二帶他由東上房南邊小門進後院中去了。天有正午之時,忽听“當當”鐘響,從外面進來了一個陀頭和尚,身高一丈,膀窄腰圓,一張紫黑臉,粗眉毛,大眼楮,披散著發髻,打一道金箍;身穿一件粗藍布僧衣,青中衣,赤足;肩頭之上扛著一條鐵扁擔,一頭是一塊石頭墜,一頭是一口大鐘,重有一百二十斤;手拿木錘,連打了幾下鐘,他挑著進來,口念“阿彌陀佛 ”,來至院中。馬成龍看那和尚甚是雄壯,威風凜凜。看罷 那和尚,心中說 ︰“好一個雄壯和尚,真英勇 !”見那和尚把鐘放下,朝著東上房念了聲“阿彌陀佛 ”,磕了三個頭,又往 北上房磕了三個頭。那西面廚房之內小二來至和尚面前,說︰
“我們這里掌櫃的有話,給你預備素齋,你現吃去,還是回頭吃?”那和尚說 ︰“我吃了去吧 。”在西邊小天棚之下有八仙桌一張,和尚坐下,那小二送過芝麻醬、過水面來。和尚吃了幾碗,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馬成龍把跑堂叫過來說︰“這和尚是化什麼哪?”小二說︰
“化什麼?化修四方鎮北一座小鐵善寺。他化這里人捐資重修,化了一年了。那和尚工夫也好 。”馬成龍說 ︰“是了,你們這店是常舍齋嗎?”小二說 ︰“我們掌櫃的姓李,名春生,是位 學而未成的名士,家大業大,開了這座春遠店。那西邊北上房
後就是他的住宅,修的整齊甚好。他今年五十五歲,跟前沒有兒子,就是一位千金女兒,也是讀書。我們李掌櫃的是個文墨人,還愛交朋友,他也是世路通達之人 。”那馬成龍一听,心 中甚是仰慕,想要見見這個人,又不得其門而入。小二說完了走了。
只見李春生和那化緣的和尚說話,見小二過來,問 ︰“東 上房住的是什麼人?北上房是什麼人哪 ?”小二說︰“東房住 的是大清營的白少將軍。北上房我看也是作官的,身穿著是便衣,他帶著二十個馬兵,是差官模樣打扮 。”那和尚說 ︰“現時听說穆將軍帶人馬至四川,幫神力王剿那吳恩,這許是穆將軍那里的人 。”那李春生說 ︰“伙計 ,你去問問他那些跟人, 他是作什麼的 。”那和尚站起來,說 ︰“我要告辭了 。”李春 生說 ︰“不送了 。”那和尚擔起那鐘來,又撞了幾下。
他才往外要走,只見從店外進來一個禿老頭兒,年約七旬,精神百倍,身高六尺,光著頭未戴帽子 ,連一根頭發都沒有; 身穿青藍夾襖,足下白褲青緞子皂鞋;手中拿一把折扇,在店門內一伸手,把那陀頭和尚抓住,說 ︰“老蜜春個萬坨岔窯在 哪里?”那和尚說︰“施主,這話我一概不懂,你說的是什麼?”
那禿老頭兒一听,把眼一瞪,另透出一番殺氣來,把那和尚鐵鐘奪過來,摔在就地,裂為兩半。和尚哈哈大笑,說 ︰“這也 無妨。我廟中還有一百六十斤的一口鐘哪,明日我拿那個化緣也好 。”馬成龍和白少將軍看見禿老頭兒打那和尚,心中甚是 不平。那和尚說 ︰“合字,念困剛,陀岔搖歪年上神湊字 。”
書中交代,這是江湖黑話。“合字”是他們自己人,“念困剛”是別說黑話,“陀岔搖歪年上神湊字”是住在西邊廟里。
那禿老頭兒哈哈大笑,說 ︰“我找你,看看你去再談。鐘也摔 了,你扛去另鑄吧 。”那和尚說 ︰“無妨,我去也 。”撿起鐘
來,竟自去了。那禿老頭兒站在大門那里,似等人的模樣。白少將軍說︰“這個老頭兒七十來歲,這麼大力氣,非俗等之人。”
馬成龍一瞧,也說 ︰“這個人是位英雄,可惜不知名姓 。”
書中交代,這位禿老頭兒就是追風仙猿侯化泰。他自那日在廣慶茶園別了孫兆英和鋼腸烈士歐陽善、鐵膽書生諸葛吉、玉面哪吒張玉峰四人,回到店內,打發周茂源、李漢卿二人回家,帶了一封信,叫他兄弟侯化和數訓兒子侯天爵、佷兒侯天貴,自己訪一個朋友去,不久必回家去。他等二人去後,自己想 ︰“要先訪訪張廣太,然後可以往四川去一趟。”主意已定, 算完店帳,由京中雇了一輛車,上王家營。下車雇船過江。他自己坐著船,那日到了浙江西海岸獨龍口。此時獨龍口買賣也多了,人煙稠密。張廣太連家眷也接了來啦,在這里新練了六營水旱馬步隊。侯化泰下船先找了一座當鋪,把自己所有隨身的衣服全都當了,共當銀十兩,他只剩下舊單褲褂一身,破鞋襪子一份。他穿好了,來至衙門前一看,是總鎮帥府,有刁斗、旗桿,新修的轅門 ,這里面是鼓手樓子,蓋得甚好,也新鮮。 那衙門東西路、南北路,全有客店。他在那衙門東路天和店內,進去說 ︰“掌櫃的,快給我找一間房,我要住店 。”小二一瞧,見他連行李都沒有,說 ︰“老頭兒,你要住店,去找 那雞毛店去住,鋪三個錢的雞毛,蓋四個錢的干草。我們這店是大店,不住閑散人,你快去吧 !”侯化泰說 ︰“我在獨龍口繞了兩個彎,瞧著這里就數你這店小,你為什麼不讓住?你說吧 !”那小二說 ︰“瞧你沒行李,不住 。”侯化泰說 ︰“我這里有錢,不欠你的,要行李作什麼?你不放心,來,我這里有十兩銀子,交明你櫃上,我吃飯店錢,如不夠之時,你只管往我要 。”掌櫃的听見,連忙出來說 ︰“我們這伙計太勢利眼,太不懂事務 !”侯化泰說 ︰“不要緊,你看我這是市平足銀十
兩,兩錠一件,大小共三件,交給你吧 。”掌櫃的接過去,打 開銀櫃放在銀櫃里,帶侯化泰至北上房之內。小二說 ︰“貴姓 啊 ?”侯化泰說 ︰“姓侯。你姓什麼 ?”小二說︰“我姓常, 我們掌櫃的姓焦 。”送過洗臉水來,又問道︰“要什麼吃的?” 侯化泰說 ︰“我是遠方來的,不知這里風俗,你說說都賣什麼 好吃的吧 。”小二說 ︰“我們這里煎炒烹炸、燒溜白煮,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應時小賣,整桌酒席 。”侯化泰說 ︰“整桌的都是什麼酒席?你說說吧 。”那小二說 ︰“上等全席,海味燕菜全有;滿漢席、雞鴨席、八人席、行長的席,全有 。”侯 化泰說 ︰“也好,上等席幾兩銀子 ?”小二說 ︰“六兩一桌, 連酒帶飯 。”侯化泰說 ︰“也好,照樣給我來一桌 。”小二答 應下去,心中說 ︰“這個老頭兒,他倒舍得吃,連兩頓飯錢都 不夠。他住了三間上房,是一天一兩銀子 。”到廚房要菜,伺 候著他吃完了,然後送上茶去。侯化泰說 ︰“叫你再來,不叫 你去吧 。”他自己安歇。
次日一早,小二送過茶來,心中說︰“今日他可吃不起了,我看他要什麼吃?連件衣服都沒有 !”只听侯化泰那里說︰ “來,再給我照昨日那樣來一桌 。”小二听見,站在那里不動, 說 ︰“老爺,我們這店本錢短,什麼東西都是現買,你老人家 再要一桌,連房錢十三兩銀子,還沒有我們伙計的零錢 。”侯 化泰說 ︰“我知道。這里還有十兩銀,給你拿去 。”伸手掏出來一包兒,是兩錠一件。小二手中拿著 ,笑嘻嘻的來至櫃房, 心中說 ︰“這人也是,不愛穿,愛講究吃。也好,又賣他十兩 整 。”來至櫃房,說 ︰“掌櫃的,這里有十兩銀子,是上房那禿老頭兒又存的 。”焦掌櫃的接過來,把銀櫃一開,只見昨日 所存之銀兩蹤跡不見,自己心中猶疑,說︰“怪道!這十兩銀,我昨日自己放在櫃里,我鎖的櫃,並無生人瞧見,這事可怪!
別讓那禿老頭兒他知道,可不好,恐他訛我 。”打開這十兩銀 一看,與昨日那十兩件數一個樣,連一點都不差。掌櫃的心中想︰“這事可不好,這個人不是好人。我今日把銀子留個記號,看他是怎麼樣 。”自己把銀子全都寫上字包好,仍然收在銀櫃 之內,他也一語不發。今日侯化泰吃了兩桌上等席,天晚安歇。
次日天明之時,他又打發小伙計去上房與侯化泰取銀,侯化泰給了兩錠一件,是十兩。掌櫃的把銀櫃打開一看,銀子又沒了。
一瞧小二從上房取來這十兩,上面有字,是他寫的 。他一想︰ “這個人不是好人,我去到衙門送信,來拿他吧!”主意一定,手中托著銀子,要去調官兵來拿賊。不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