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武技

类别:集部 作者:蒲松龄 书名:聊斋志异

    李超,字魁吾,淄之西鄙人。豪爽,好施。偶一僧来托钵,李饱啖之。僧甚感荷,乃曰:“吾少林出也。有薄技,请以相授。”李喜,馆之客舍,丰其给,旦夕从学。三月,艺颇精,意得甚。僧问:“汝益乎?”曰:“益矣。师所能者,我已尽能之。”僧笑,命李试其技。李乃解衣唾手,如猿飞,如鸟落,腾跃移时,诩诩然交人而立。僧又笑曰:“可矣。子既尽吾能,请一角低昂。”李忻然,即各交臂作势。既而支撑格拒,李时时蹈僧取;僧忽一脚飞掷,李已仰跌丈余。僧抚掌曰;“子尚未尽吾能也。”李以掌致地,惭沮请教。又数日,僧辞去。

    李由此以武名,邀游南北,罔有其对。偶适历下,见一少年尼僧,弄艺于场,观者填溢。尼告众客曰:“颠倒一身,殊天冷落。有好事者,不妨下场一扑为戏。”如是三言。众相顾,迄无应者。李在侧,不觉技痒,意气而进。尼便笑与合掌。才一交手,尼便呵止曰:“此少林宗派也。”即问:“尊师何人?”李初不言。固诘之,乃以僧告。尼拱手曰:“憨和尚汝师耶?若尔,不必交手足,愿拜下风。”李请之再四,尼不可。众怂恿之,尼乃曰,“既是憨师弟子,同是个中人,无妨一戏。但两相会意可耳。”李诺之。然以其文弱故,易之;又年少喜胜,思欲败之,以要一日之名。方颉颃间,尼即遽止。李问其故,但笑不言。李以为怯,固请再角。尼乃起。少间,李腾一踩去。尼骈五指下削其股;李觉膝下如中刀斧,蹶仆不能起。尼笑谢曰:“孟浪迕客,幸勿罪!”李舁归,月余始愈。

    后年余,僧复来,为述往事。僧惊曰:“汝大卤莽!惹他何为?幸先以我名告之;不然,股已断矣!”

    【译文】

    李超,他的字叫魁吾,是山东淄川县西鄙乡人。他为人豪爽,喜好施舍。一天,有一个和尚托着钵来化缘。李超招待他饱饱地吃了一顿。和尚很是感动,就说:“我是少林寺出来的,有点粗笨功夫,让我把它传给你。”李超十分高兴,请他住在客房里,对他供给十分丰厚,每天早晨晚上随他学习。三个月后,李超武艺已经很精通,自己觉得很是得意。和尚问他:“你觉得有收获吗?”李超回答说:“有收获。师父所会的,我已经都会了。”和尚笑着让李超表演一下他的本领。李超脱下衣服,在手上唾了口吐沫,表演开来,有时像猿猴飞纵,有时像鸟儿轻轻落地,腾跳纵跃,表演了好长时间。立住后显出十分骄傲的神气。和尚又笑着对他说:“可以了。你既然已经学会了我的能耐,请比一比高低。”李超十分高兴,于是就各自交叉双臂作出姿势,接着互相抵住抗接,李超时时袭击和尚的防御的漏洞。和尚忽然飞起一脚,李超被踢出一丈多远,仰面跌在地上。和尚合双掌说:“您尚未学会我的本事。”李超双手撑地,又惭愧,又沮丧地请他指教。又过了几天,和尚告辞离去。

    李超从此凭着一身武术远近闻名。他到南北各地遨游,没有人是他对手。一次,偶然来到济南府历下城,见到一个年轻的尼姑正在一片场地上表演武艺,观众很多,把场地围得水泄不通。那尼姑对观众说:“翻来覆去,只是一个人,太冷落了。有喜欢热闹的,不妨下场交交手,做为游戏。”这样说了三遍,观众相互看着,却没有答应下场的。李超站在旁边,不觉产生了表现一下自己本领的欲望,气昂昂地走进场地。尼姑便笑着按照规矩与他击掌。刚一交手,尼姑便大声喝住,说:“这是少林派的。”就问:“您的师父是何人?”李超开始不说,尼姑固执地问,李超才把和尚师父告诉她。尼姑拱手说:“憨和尚是你师父吗?如果这样,就不必动手了,我愿甘拜下风。”李超再三再四地要比,尼姑仍不答应。旁观群众都怂恿他们比,尼姑才说:“既然你是憨大师的弟子,都是自己人,不防游戏一番。但是双方互相明白就行了。”李超答应了,然而认为尼姑太文雅太单薄了,没看起她,又年轻好胜,想打败她来出一次风头。正在相持不下时,尼姑就突然停手。李超问她缘故,尼姑只是笑,不答言。李超认为她是胆怯了,就坚持要求接着比武,尼姑才又与他动起手来。工夫不大,李超腾身踢出一脚,尼姑并齐五指,用掌斜削他的腿部。李超就觉得膝下像被刀劈斧砍一样疼痛,颠翻在地,站不起来了。尼姑笑着道歉说:“这太莽撞了,得罪了客人,希望不要怪罪。”李超请人把自己抬回家去,过了一个多月,伤才痊愈。

    一年多之后,和尚又来李家,李超向他说起这事。和尚大惊,说:“你太鲁莽了,惹她做什么!幸亏你先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她,不然的话,你的腿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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