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冷生,少最鈍,年二十余,未能通一經。忽有狐來,與之燕處。每聞其終夜語,即兄弟詰之,亦不肯泄。如是多日,忽得狂易病︰每得題為文,則閉門枯坐;少時,嘩然大笑。窺之,則手不停草,而一藝成矣。脫稿,又文思精妙。是年入泮,明年食餼。每逢場作笑,響徹堂壁,由此“笑生”之名大噪。幸學使退休,不聞。後值某學使規矩嚴肅,終日危坐堂上。忽聞笑聲,怒執之,將以加責。執事官代白其顛。學使怒稍息,釋之,而黜其名。從此佯狂詩酒。著有《顛革》四卷,超拔可誦。
異史氏曰︰“閉門一笑,與佛家頓悟時何殊間哉!大笑成文,亦一快事,何至以此褫革?如此主司,寧非悠悠!”學師孫景夏,往訪友人。至其窗外,不聞人語,但聞笑聲嗤然,頃刻數作。意其與人戲耳。入視,則居之獨也。怪之。始大笑曰︰“適無事,默熟笑談耳。”
邑宮生,家畜一驢,性蹇劣。每途中逢徒步客,拱手謝曰︰“適忙,不遑下騎,勿罪!”言未已,驢已蹶然伏道上,屢試不爽。宮大慚恨,因與妻謀,使偽作客。己乃跨驢周于庭,向妻拱手,作遇客語,驢果伏。便以利錐毒刺之。適有友人相訪,方欲款關,聞宮言于內曰︰“不遑下騎,勿罪!”少頃,又言之。心大怪異,叩扉問其故,以實告,相與捧腹。
此二則,可附冷生之笑以傳矣。
【譯文】
平城縣的冷生,小時候很遲鈍,二十多歲了,還沒有能讀通一本經書。忽然有一個狐狸來了,與他友好相處。以後常听他整夜說話,就是兄弟問他,也不肯透漏。就這樣過了很多天。忽然得了精神病,每逢得到一個題目作文,就關起門來干坐著,過了一會兒之後,就放聲大笑。從外面偷看他,就見他手不停地寫,過了一會,一篇文章就作成了,寫好的文章文采構思都十分精彩巧妙。這年入縣學成了秀才,第二年就成了吃皇家糧食的廩生。每次入考場大笑時,聲音響徹全屋,因此,“笑生”的名氣很快地傳播開來。幸虧學使總到場外休息,沒有听到。後來遇到某位學使規矩嚴肅,整天直直坐在堂上。他忽然听到冷生笑聲,生氣地抓住了他,要給他處罰。管事的官員替卜生說了有瘋病的事,學使的氣才漸漸平息下來,把他放了,卻取消了他生員的名籍。從此冷生就裝瘋寫詩喝酒,寫有《顛草》四卷,文章風格超脫有力,很值得讀。
異史氏說︰“關起門來大笑一聲,與佛家頓悟時有何不同?大笑而寫成文章,也是一件痛快事,何至于因此被除去生員名籍呢?這樣的學官,難道不是荒謬嗎?
學師孫景夏,去拜訪朋友。來到朋友窗外.听不見說話,只听見嗤嗤笑聲。一會工夫,笑了好幾次。他以為朋友和別人開玩笑。進去一看,屋里卻只有一個人。他對朋友表示感到奇怪。那朋友開始先大笑,然後說︰“恰巧沒事,自己心里默想著可笑的事而已。”縣城里的宮生,家里養著一頭驢,那驢性情遲鈍頑劣。每逢在路上遇著步行的熟人,宮生在驢上拱手致歉說︰“趕上我有事很忙,來不及下驢了,請不要怪罪。”話沒說完,那驢便趴在地上。沒有一次不是這樣。宮生又慚愧又憤恨,就和妻子商量,讓妻子裝作客人,自己就騎上驢在院子里轉彎,向妻子拱手,作出遇到客人說話的樣子。那驢子果然趴下。他便用鋒利的錐子狠狠刺它。恰巧有朋友來拜訪,剛要敲門,听見宮生在院里說︰“沒時間下驢,請不要怪罪。”一會兒,又說這話。朋友心里十分奇怪,就敲開門問他什麼緣故。宮生如實地告訴了他,二人都捧著肚子笑。
這兩個故事,可以附在冷生笑的故事之後,借以留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