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颠道人

类别:集部 作者:蒲松龄 书名:聊斋志异

    颠道人,不知姓名,寓蒙山寺。歌哭不常,人莫之测,或见其煮石为饭者。会重阳,有邑贵载酒登临,舆盖而往。宴毕过寺,甫及门,则道人赤足着破衲,自张黄盖,作警跸声而出,意近玩弄。邑贵乃惭怒,挥仆辈逐骂之。道人笑而却走,逐急,弃盖,共毁裂之,片片化为鹰隼,四散群飞。众始骇。盖柄转成巨蟒,赤鳞耀目。众哗欲奔,有同游者止之曰:“此不过翳眼之幻术耳,乌能噬人!”遂操刃直前。蟒张吻怒逆,吞客咽之。众骇,拥贵人忽奔,息于三里之外。使数人逡巡往探,渐入寺,则人蟒俱无。方将返报,闻老槐内喘急如驴,骇甚。初不敢前,潜踪移近之,见树朽中空,有窍如盘。试一攀窥,则斗蟒者倒植其中,而孔大仅容两手,无术可以出之。急以刀劈树,比树开而人已死。逾时少苏,舁归。道人不知所之矣。

    异史氏曰:“张盖游山,厌气浃于骨髓。仙人游戏三昧,一何可笑!余乡殷生文屏,毕司农之妹夫也,为人玩世不恭。章丘有周生者,以寒贱起家,出必驾肩而行。亦与司农有瓜葛之旧。值太夫人寿,殷料其必来,先候于道,着猪皮靴,公服持手本。俟周至,鞠躬道左,唱曰:‘淄川生员,接聿丘生员!’周惭,下舆,略致数语而别。少间,同聚于司农之堂,冠裳满座,视其服色,无不窃笑。殷傲睨自若。既而筵终出门,各命舆马。殷亦大声呼:‘殷老爷独龙车何在?’有二健仆,横扁杖于前,腾身跨之。致声拜谢,飞驰而去。殷亦仙人之亚也。”

    【译文】

    有个疯颠的道人,不知道他的姓名,住在山东蒙山的一座庙里。说唱就唱,说哭就哭,很不正常,人们都没有办法探测他的究竟,有人看见过他煮着石头做饭吃。正赶上九九重阳佳节,有本地的显贵人士带着酒前来登山,而且坐轿张伞,气派十足。在山间用过饭后顺路访问这座寺庙,则一进门,就见到一个道人光着两只脚,穿着破烂不堪的和尚衣服,而且还自己打着一柄黄伞,故意作出皇帝出行时“喝道”的声音走了出来,看来他是想嘲弄一下这位显贵人物。本地的显贵人士看到他这种样子,又羞惭,又愤怒,就指令仆从们追着痛骂这个道人。疯颠道人一边笑着一边往后跑。看见被迫赶得太紧急了,就把那柄伞扔到一边,追他的人一齐把伞撕成碎片,可一片一片地都变成了老鹞鹰,向四面八方成群结队地飞走了。这时那帮人才开始惊慌起来。一看那把黄伞的柄那么一转动就变成一条大蟒蛇,红彤彤的鳞甲,非常跃眼。这帮人吓得大吵大嚷都想赶快跑掉,这时有一个一道游山的客人阻止大家说:“这不过是掩人眼目的戏法儿罢了,它怎么能够吃人呢?”于是这个客人拿起刀子就往前冲过去。大蟒蛇张开大口愤怒地迎上来,把这个客人吞进嘴里就咽了下去。这时大家可真害怕了,就簇拥着那位显贵人士急忙逃跑,到了三里以外的地方才得以休息。显贵人士派几个人在四面来往探索,渐渐地进入了寺庙,一看道人和大蟒蛇都没有了。正要回去禀报,听到在一棵老槐树的里面,有急着喘息声像驴叫一样,又把这几个人吓得够呛。刚开始谁也不敢往前走,只能偷偷地往槐树靠近,看到那棵槐树内心都枯朽得空荡荡的,可有一个窟窿像盘子那么大,试着攀着树往里一看,那个和大蟒蛇争斗的人正倒栽在里面,而这个窟窿只能容纳下两只手,根本没有办法把那个人弄出来。于是人们急着用刀劈开槐树,等树被劈开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过了一个时辰,大家稍微喘过一口气来,就抬着那个人的尸体回来了。那个道人,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异史氏说:“打着大伞游山,令人厌恶的俗气都浸透到骨髓里去了。神仙们心平气和地做游戏,是多么可笑啊!我的同乡殷文屏先生,是明代毕尚书的妹丈,为人不拘礼法,无视礼俗。章丘县有个周先生,从贫寒卑贱开始成就了家业,出门一定要坐着轿子才走呢。他和毕尚书也算是沾亲带故。正赶上毕尚书的母亲的寿诞之日,殷文屏料定周先生一定会来,就先在路上等着他,殷文屏脚下穿着一双猪皮的靴子,身上穿着秀才的衣服,手里拿着拜见的名帖。等到周先生一到这里,殷文屏就在道旁鞠躬敬礼唱着说道:“淄川县的秀才,迎接章丘县的秀才!”周先生极为羞惭,就从轿子下来,略微说几句客气话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一起聚集在毕尚书的厅堂里,穿着礼帽礼服的官吏士绅济济一堂,大家一看殷文屏的这身打扮,没有不偷偷地耻笑的。可殷文屏还是那么目中无人,谈笑风生。到了宴席结束走出门外的时候,各个宾客都吩咐下人准备车马。殷文屏也大声呼叫着:‘我殷老爷的独龙车放在哪里啦?’这时来了两个健壮的仆人,把一根扁担横放在他面前,他一跳身就跨上去了。说了一声道谢,飞快地就走了。殷文屏也算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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